本以為這一天已經足夠驚心動魄,但卻沒想到在夜幕降臨之時來了一個意想不到之人。
孫權是獨自前來的。
他來的時候,披著斗篷,帽檐蓋住了眼楮露出了蓄著一小須的下巴。
白燁在小廝通報的時候主動地退了出去。踏出房門的時候,她仰望天空,看著日月交替,一抹清輝月光平整地鋪在小石子路上,反射的月光照亮了白燁蒼白的臉龐。白燁耳邊回響著萬俟塵的叮囑,不禁一陣怔忡,回首深深望著屋內的江虞,江虞正在點燈。
她在屋外,江虞在屋內,僅僅幾步之遙,但卻像是已經相隔了萬里。
「白燁?」江虞抬首望著她,白燁就站在院中皺著眉,看她神情糾結,應然是心中有事。
「我走了……」白燁笑答,耳朵微微一動,隱約听見有人正沿著前方的石子路過來。自己若在此刻出去必然會撞見他。白燁又不想再次做梁上君子,于是便轉身繞到了江虞的屋子旁,貼在了窗戶邊。
卻赫然看見牆壁的陰暗角落,有一雙大大的、盈盈的眼楮正吃驚地望著自己。
「江二小姐?」白燁道,「太好了,我本就想去尋你,沒想到你就在此處
江姍的眼楮略微浮腫,她咬咬下唇垂眸道,「我才來不久
白燁一愣,旋即明白了她說這句話的意思,剛才她和江虞在房中的情景,她都看見了。白燁耳根稍紅,注視著江姍的右臂道,「你的手臂……月兌臼了?」白燁皺眉上前,但江姍卻退了一步,白燁尷尬只能停在原地問,「是萬俟干的?」
江姍忽然抬頭道,「我的手臂月兌不月兌臼不干你的事,你只要照顧好我的姐姐,讓我姐姐開心就行,其余的都不必你管她氣呼呼地背過了身,不知怎的,眼淚竟不爭氣地唰唰流了下來。
她從來不是使小性子的人,但此番只覺得酸澀無比,不知道該如何發泄,白燁便成了江姍的活靶子,由著她亂罵一氣。
白燁不知道該怎樣安撫她,揉揉鼻子,心想著只能等江虞和孫權談完事情再做打算了。
江姍也听見了屋子里江虞和孫權的談話。
孫權打量了屋子四周,眼楮盯著那半開的窗扇,眉心一皺,剛要走過去查看的時候,江虞恰好開口問,「仲謀此番前來江府,是為公事還是私事?」她的聲音娓娓緩緩,仿佛細雨春風一般迎面拂過。
孫權頓住腳步,回身道,「都有他遲疑了一瞬,凝眉道,「虞姐姐,周公瑾幾日前自巴丘潛歸,你知不知道?」
這一句乍听之下簡單,但略一掂量便知孫權在投石問路。
他想判斷江虞到底站在哪一方。
江虞悠然道,「知道
孫權問什麼她便答什麼,但一個字也不會多說。
「虞姐姐既然知道周公瑾到了吳郡,為何不告知仲謀?」孫權沉思一陣問。
「仲謀,」江虞目色一斂,道,「若連他的行蹤你都不甚清明,你便太叫我失望了
孫權目色一亮,听江虞話語中的意思,她終于肯幫助自己了?
「你今晚匆匆而來,是否孫府出了大事?」江虞臉色凝重,薄薄的唇一張一合道,「是不是吳國太……」
孫權聞言身軀一震,瞪大眼楮道,「虞姐姐?!」
江虞喟嘆搖了搖頭,「你若還沉不住氣,被人一猜便大失風度,日後還怎做這江東之主?為君者,喜怒不見;為臣者,寵辱不驚。你既為君又為臣,怎還不明白這個道理?」
孫權默然一陣,拱手對著江虞長長一揖道,「吳國太的確重病在身、纏綿病榻已久。我做這江東之主,多半是因為她傾力支持,若她走了,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江虞站了起來,臨窗而立。外面的小路蜿蜒至消失,隱沒在秋風蕭瑟條條枯枝之中。
白燁等不知道她是否瞧見了自己,下意識地靠在了窗邊,大氣也不敢出。
「仲謀,我要問你一句話
「虞姐姐請說,仲謀知無不言
「吳侯要娶姍兒的消息,你真的一點也不知道?」
孫權一怔,抬目望著江虞,江虞也正在看著他。那雙褐色的眸子里有著不知名的東西,浮浮沉沉,仿佛漩渦一般,迷炫、復雜。
孫權到後來才知道這是江虞的反擊,她也在試探自己是否值得信賴。
沉思良久,孫權的手一捏道,「仲謀知道
江虞似是早已料到。孫策要娶江姍,這麼大的消息就算有人想要千方百計掩瞞但總有透風的牆。孫權在吳郡不可能沒有自己的眼線,他不可能不知道這個消息。但他還是躲在巴丘不肯回來,說明他在江姍和江東之間,他選擇了江東。
在窗外的江姍嬌軀一抖,眼中是不可置信。她一直信賴仲謀,卻沒想到他可以見危不救。那日問他的時候,他眼神閃躲,本以為他是愧疚,卻沒想到是因為他早知道孫策逼婚的事情。
「周瑜不久會在江鶴樓設宴,屆時饒音絕也會在場。江東俊彥皆在,你會不會出現?」江虞問。
「我也正在考慮此事,只怕是一場鴻門宴
江虞淺笑,「漢高祖當年赴宴,可曾出事?」
孫權眼楮驟亮,「虞姐姐的意思……」
「既來之,則安之。此宴你必須親自前往,否則便叫江東俊彥看了你的笑話,以為你孫仲謀無膽無謀,連一個小小的宴會都不敢去江虞見孫權還有遲疑,又加了一個籌碼,道,「江鶴樓是我的地盤,屆時我也自然在場
孫權豁然開朗,喜不自禁道,「既然如此,仲謀定然赴宴
江虞深深凝視他,話鋒一轉問,「若我不在,你是否會幫江家?」
「虞姐姐何出此言?」
江虞搖頭,道,「只是問問
孫權目光炯炯道,「虞姐姐若肯助我,我可撂下此話——有我孫仲謀在江東一天,便有江家一日
江虞喃喃道,「如此便好
她並不是突然改變主意,而是中立的計劃在不知不覺間起了變化。幾次生死之間,江虞忽然想到若是自己真的不在了,江家能夠依靠的還有誰?周瑜自然是不可靠的,只有孫權還對姍兒有所依戀。如此在幾番權衡之下,江虞只能義無反顧地站在孫權一方,為他出謀劃策。
況且——
 
;白燁她……
如果真的有一日她需要作出抉擇,她不知道自己會在江家和白燁之間選擇誰。饒音絕的條件依舊有效,自己是該放任白燁在人間受到威脅,還是該答應饒音絕一年之期,放下整個江家去為她為奴為婢?
江虞覺得頭很疼,抬手輕揉眉心。
白燁在窗外望著她,心中也是愁苦無比。萬俟塵給了她一個回到陰司的機會,但偏偏在此日她與江虞彼此敞開了心扉。她是否該為江虞留在陽間,假如停留在陽間的話,原本為魂的她又會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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