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當空,夜沉如水。
萬俟塵立在屋脊飛檐之上,修長的身軀挺拔,手握著黑色長鐮,身上的黑色衣衫不住被夜風吹卷著。
「吾已然放了江姍,尊駕引吾至此,可以現身了
一個聲音不知道從何處飄了過來,答道,「我不會現身
月光照到了萬俟塵黑俊的臉上,他的目光肅殺冰冷,逡巡掃視四周。
「若吾是你,吾不會以一殘破的魂魄之身匆匆來到吳郡。而是應當找個地方躲起來,以防不測
那聲音哈哈大笑道,「白無常失去法力的消息經由于吉傳遍了四方,我是來湊熱鬧的
萬俟塵雙目一瞪道,「有吾在一日,你們便休想傷白燁!」
「哈哈哈,縱然黑無常法力高強,但寡不敵眾,若我們一擁而上你也未必能護得了她。再者,你冒著陰陽秩序大亂的危險強行將陰司之門打開,便不怕里面的冤魂乘機散出麼?若是閻君知曉此事,想必你這黑無常也做不長久,到時候你也會自身難保他的聲音如和風細雨,但字詞卻犀利無比。
萬俟塵握著長鐮的手越來越緊,「你怎會知道如此多的事情?你為何要救江姍?你是何人?」
「呵呵,」那人輕蔑道,「黑無常之所以暴戾焦躁是因為白無常身在陽間,心也為陽間之人牽掛,你擔心她動情,所以不顧一切……」
萬俟塵長鐮一指,喝道,「你再不出來,休怪我翻臉無情!」他手背上筋脈暴起,已經怒不可遏。
「我們未曾有過交情,又何來翻臉無情?」
萬俟塵猛然朝著南邊竄去,那處破爛院中有個人影一直站在屋檐下。
「嚓」地一聲,黑色長鐮尖部刺入牆壁,抖落一地牆灰,將那人影牢牢鎖靠在牆壁上。萬俟塵手握長鐮,那人的臉在屋檐的遮蔽下只露出光潔的下巴。只見他嘴角一勾,輕蔑地對著萬俟塵笑道,「你看天上的月亮,似乎比往日的還要圓
萬俟塵余光瞥著月色,忽然想到了什麼,高大的身軀猛然一振。
那人繼續漫聲道,「你若再不去找白無常入那陰司之門,便要錯失良機了……」
他似乎一點兒也不在乎自己的生死,說話的語氣輕緩但有力。
萬俟塵不可能為了收服他先回陰司,只能暫時放他走。
見萬俟塵猶豫,他又緩緩道,「前世她死在你的手里,今生你難道想眼睜睜地看著她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麼?」
話語未落,便覺得喉嚨間的寒氣銳減,眼前刀光一閃,一道黑影便迅速飛走。
他笑著整理自己的衣裳,一件合身的黑色瓖邊衣袍,一雙登雲蟒靴,以同樣質地的黑色金線繡菊瓖邊寬腰帶束腰,墜以琳瑯白色美玉。收拾好自己之後,他往前踏出一步,晴朗月輝灑在他的身上,一個翩翩的佳公子便出現在這破落的院中。
仰望星空,他淡淡一笑,從懷中掏出一株藍色的奇葩仔細端詳,眸中閃動著深沉的光。許久,他又將那株奇葩收了回去,然後朝著院子大門大步往外走,一直朝北。
江府。
白燁想讓江姍去見江虞,但江姍不知怎的就是不肯。白燁怕爭執不下一不小心又傷了她另外一條胳膊,又是擔心又是無奈跟著江姍往院外小道上走。
「你不想去見你姐姐就不見,但你的胳膊總要想法子治吧?」白燁在綠竹夾道上追到了江姍,皺著眉頭說。她見江姍一邊跑一邊抱著右臂,腳步雖然還算快,但顯然已經沒有之前那樣靈活。
江姍站在夾道盡頭,小路邊上栽種的竹不斷簌簌搖曳著,在她消瘦的身上落下斑斑駁駁的光影。
白燁靜靜地陪她站著。江姍是她來到陽間第一個對她好的人,但她無法報答她。小巷內的曖昧,讓白燁在剎那間怦然心動。像江姍這樣善良美麗的女子應該有很多人喜歡,她比江虞簡單,也比江虞直接。而自己的思維應然和江姍更加合拍,白燁甚想象自己若和江姍在一起應該會比江虞在一起要快樂很多,但是,白燁卻偏要去吃江虞苦頭,連她自己也想不明白那是為什麼。
或許這叫命中注定,她和江虞是天定的冤家。
「讓我看看你的胳膊白燁邊說著邊往前走,一步步靠近江姍。江姍終于不再走,不情不願地伸出胳膊讓白燁查看。
白燁凝眉觀察她的手臂,整條右臂都已經浮腫,就像是在水里泡了幾個時辰。
「應該很疼吧白燁抬頭問,關切之情一覽無遺。
江姍眉心緊蹙,輕輕地「嗯」了一聲。她遲疑了一陣,抿著的嘴張了又合。但白燁專注于她手臂上的傷,沒有注意到江姍欲言又止的表情。
時間停滯了頃刻。
白燁小心翼翼地捧著江姍的手臂,雙瞳有了變化,她想用自己的無常之力幫助江姍。
「白燁——」江姍輕咬住下唇小心翼翼地說,眼楮卻避開了白燁困惑的視線,瞥向了別處,「其實你和姐姐在屋子里我都……看見了
白燁盯著她的側臉,按在她腕部的手輕微一抖,然後羞紅了臉,清咳了一聲道,「我…….」短促的停頓,她的左手慢慢地攀上江姍的右肩搭在那兒,然後像是立下誓言般鄭重地說,「我是真心喜歡你姐姐的
她甫一說完,就緊張忐忑地盯著江姍的臉,希望從上面看出些什麼。但江姍卻出乎了她的意料,只見她淡淡一笑道,「我知道
白燁一怔,「你什麼時候……」若你知道,為何還在小巷內有那番舉動?
「一開始我就知道,」江姍強笑著說,清亮的眸光卻一點點黯了下去,「姐姐的變化,瞞不過我後面的一句話細若蚊蚋,像是自言自語。
白燁道,「我知道這種感情為世俗不容,也為陰陽兩道不容。你若不理解,我也能理解
江姍盯了她一會兒,白燁的臉在月光下仿佛變得更加清秀了。她低低地說道,「我知道你是個好人,我也知道你對姐姐好。姐姐從小到大幾乎都沒有朋友,所以你到府中的時候,我是真心好奇姐姐的朋友會是什麼樣子的。後來我便想辦法接近你觀察你,又警告你機緣巧合之下救了你……慢慢地我發現,你這人有點痴有點呆。你說你是鬼差無常,我實在不信,哪會有像你這麼傻的鬼差?」江姍說到這里,莞爾一笑,又續道,「但你真的是白無常
白燁亦笑。
我真的有那麼呆傻麼?
江姍驕傲地瞥她一眼,舌忝了舌忝嘴唇繼續道,「雖然我不知道你有什麼厲害的地方,但姐姐喜歡你,我再反對也是枉然。江東喜歡姐姐的人能夠從吳郡排到建鄴,能為姐姐義無反顧去死的人也足夠填滿江府的池塘。但我仔細想想,相比那些凡夫俗子,你身為女子的細膩或許更能夠體諒道姐姐的為難;你是無常,你也能助姐姐一臂之力,姐姐和你在一起也不算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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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白燁听出了話中的意思,不禁月兌口而出問,「若我只是個普通女子,你便不贊同我和她在一起?」
江姍立即點頭道,「若你只是普通女子,便不該與我姐姐一起她的神情忽然變得嚴肅,「吳郡有很多人都盯著姐姐,若你無法保護自己便不該站在姐姐的身邊,我不想日後姐姐為你傷心不已
白燁望著她閃動光亮的眸子,喃喃問,「那麼你習武也是為了……」模到江姍的手心,她能夠感覺到積累在那兒的厚厚的繭。一個女孩子習武成痴若狂,就是為了不成為別人的弱點?
江姍只沉默一瞬,答,「不是,我習武是為了強身健體她以為自己答的很快很好,但閃避的目光卻暴露了她的真意。
江姍習武十余載,便是為了江虞。
白燁無法想象一個千金小姐是如何在還年幼的時候下定了決心做這樣長遠的、宏偉的計劃。在別人刺字繡花談論江東俊彥的時候,她卻在拼命地練習劍術,直到細女敕的手上起了永不退去的老繭。
她本以為江姍自己喜歡,江虞也以為江姍自己喜歡。
但直到此刻江姍才偶然地吐露心聲。
她只是為了將來不拖累江虞。
「忍著點過了一會兒,白燁回神道。沒等江姍反應過來,她便重重一壓,但听「 嚓」一聲,江姍臉上冷汗直下。她半閉著眼楮咬著牙,方才右臂的一陣劇痛差點叫她疼暈了過去。
「手臂能動了嗎?」白燁湊過去問。
江姍扭動了下胳膊,驚詫道,「能動了此刻的疼也隱隱褪去了一些。
白燁微笑,天上的月亮很明朗,她在想自己是否該回去了。
只是不知道是該沿著夾道往前走出江府去陰司之門見萬俟塵,
還是——
沿著夾道往回走,去見留在院中等著自己的江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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