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燁，你會不會一直留在姐姐身邊？」
「你呢，你會不會？」
「我……或許會，或許不會江姍臉上漸漸掛上甜甜的笑，似乎想到了很久遠的事。她仰頭呆呆望著那輪明月，若有所思道，「父親就要回府了……」
「你們的父親？」白燁挑起眉頭，自從接觸江虞和江姍以來，從未見過江家二老。
「我的父親江姍下意識答，卻很快改了口，「我的手已經沒有事了，你還不回去陪姐姐？」
「那你呢？」
「我還有事要去做
「什麼事情？」
江姍面對著白燁，曲指在她額頭一彈，艷若桃色的薄唇勾起一抹明晰的笑容，「秘密
白燁含笑點頭，「我要目送你先走
江姍覺得她有些怪異，盯著她的眼楮問，「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們？」
「沒有白燁立即答。
江姍听罷，又盯了白燁一會兒才開口道，「那我走了，明天見
「明天見白燁深深望著她的背影。
夾道邊，湘妃竹輕微搖晃著，幾片單薄的竹葉飄零，落在了白色的小石子路上。
白燁待那抹影子走後，回身往了一眼小道盡頭處，江虞院落外的角門。角門地上投射了一道微黃的燈光。
江虞，再見。
江虞的面前攤開一幅空白畫軸，她研墨了筆墨，剛撩起袖口準備動筆的時候，卻見窗外月光投射了進來，直直地投到了畫軸上。江虞微微一愣，沾滿了濃重墨色的筆端落下一滴墨汁，恰好滴在了畫軸正中。
江虞低頭瞧著那滴墨汁，不偏不倚，正好毀掉了全部。
她怔怔地看了一會兒，縴秀的遠山眉略微一蹙。
她本想為白燁畫一幅肖像，但這滴墨水破壞了整個構圖，再提起筆的時候，已經記不得方才的想法了。
江虞放下手中畫筆，目光依依不舍地離開桌上那卷軸，淡定地收起了它放在了書架上最不起眼的角落。
她的手停留在卷軸上，不知道為何覺得哪里缺失了一塊。她覺得很不安定，覺得心慌。轉身拉開了門，卻赫然見到站在門口的一個人。
「你？」
白燁從離開江府之後就再也沒有回頭看上一眼，她飛快地奔跑，衣袍隨風鼓動，她仿佛夜色中的精靈一般穿梭，悄無聲息，將自己的身影很好地掩藏在這寂靜的夜里。
吳郡的北城門便是萬俟塵為她特意開的陰司之門。在子時陰氣最重的時候，她可以通過特殊的途徑進入陰司。
站在古樸的城門之下，白燁仰望城門上的建築。旌旗飛揚，巡邏的士兵已不見蹤影。衣袍獵獵作響，白燁回頭觀望四周，奇怪地皺起眉頭。
在約好的時間，萬俟塵沒有到。
白燁又等了一會兒，月影漸漸在往西邊偏移，地上的影子換了方向。
有一輛馬車 當 當地從陰暗處朝著白燁行駛了過來。白燁凝神凝望，那馬車隱約散發著腐朽的氣味，有一團黑氣在它周邊籠聚。
白燁心知那里面聚集了一群魂魄，自己孤身在此面對他們定然凶多吉少。于是連連退了幾步，再仰頭望著城牆，決定躍上去暫時躲避一陣。
可沒等她躲起來那馬車便 嚓一聲爆裂了開來，從里面迅速竄出幾道黑氣，四面八方沖著白燁而來，盤旋在她的上空，緊緊地裹住了白燁。
白燁抱著自己的頭部，盡量護住自己。這些孤魂野鬼靠吞噬別人活命，她只能暫時拖延一點時間。
「你就是白無常？」一個尖聲尖氣的聲音繞在耳邊說。
「怎麼是一個小姑娘，看起來不像呀……」另外一個怪聲音說。
「她就是白無常，我見過她
「既然老三確定就是她，那準沒錯第一個聲音繼續道。
「她這麼嬌滴滴的，我可下不了手
「你現在說要饒了她我可饒不了你！當初她拿走我的魂魄的時候，她可沒有一點心軟。現在她失去了法力，不在此時報復難道還等她恢復了法力將你們一個個捉回去再求她？！」第二個聲音似乎很是氣憤。
白燁听著他們的對話，明白了這其中一個是自己捉過的魂魄。
撕——
白燁右臉上的一塊肌膚被生生地撕開，鮮紅的血肉在黑色的氣流中微微顫動著。白燁強忍著疼痛扯下自己衣袖一塊布料，捂住臉上嚇人的傷口。
「那我們要怎麼對付她？」那三個魂魄竟然在白燁的面前討論起如何處理白燁。
「先將她這騙人的臉蛋毀了，再將她的魂魄拉出來撕成碎片！」
「可…」
「可什麼，你們不干我自己干！」
「……」
白燁看見其中一道黑氣被推了出去，貌似是一個女子的身形，那女子的魂魄還很年輕，她的眼楮和江姍的很像。
白燁沖著她微笑，她立在那兒一怔，雙眼直直地盯著白燁，不清楚為何在這時候白燁還會對著她笑。
「啪——」
有人甩了白燁一個耳光，白燁跌倒，踉蹌地趴在地上。
「你不是無常麼，你不是很厲害麼，怎麼現在就像是一條狗……哈哈哈……」那聲音越來越尖銳，越來越刺耳。
白燁耳朵嗡嗡地。
「如果那人死得冤枉，死的不甘心，你還是會冷酷無情地奪走他的魂魄，讓他在陰司里喝下孟婆湯，忘記今生的仇恨投胎去做另外一個人嗎？！」
她那時候想到的人，是誰？
白燁剛要爬起來，但背後卻被人重重一推，她的臉又再次朝著堅硬的地面砸了過去。
「不可能是他，因為他已經死了……」
不管他是誰，他對江虞而言一定很重要。
 
;「哼，竟然還能起來！」尖銳的聲音越發淒厲，她用風一掃，白燁只覺得心口一疼，低頭望去，原來衣前已被鮮血染透。
就是這里，前世，萬俟塵刺中的地方。
白燁淒慘苦笑。
萬俟塵，我決心離開陽間回陰司，你怎麼還不出現？
呆在陰暗角落的一個黑影瞳孔驟然一縮，漆黑的眼珠，漆黑的臉孔，還有漆黑的一身黑衣。他修長卻瘦削的身形在見到白燁被折磨那一刻劇烈地抖動了一下，但一腳剛踏出，便又收了回來。
還不夠。
他要讓白燁感到足夠的恐懼，才能夠讓她義無反顧地回到陰司。
只有他才能夠守護她，他要讓白燁清楚這一點！
「住手！」一個清脆的聲音穿透了空氣，穿越了過來。她的聲音堅強有力，很有底氣。撞到了高大的城牆上，又彈了回去，形成一道道回音。
白燁沖著那發出聲音的方向望去，但見一個熟悉的人影，穿著自己熟悉的衣服出現在那兒。
江姍警惕地掃著眼楮，她看不見任何東西，但她看得見白燁受了傷倒在那兒。她沖著白燁跑了過去，雙膝跪在白燁的跟前，扶起她的身體緊張道，「你有沒有怎麼樣，你還有哪里受了傷，你告訴我呀！」
白燁道，「江二小姐，你又跟著我她余光瞥著周遭的魂魄，奇怪的是，那些魂魄並沒有一擁而上，而是有些畏懼地自動地退了開來。
江姍看著她身上的血，更加驚慌不已。「白燁，怎麼辦？我該怎麼救你？」
白燁從地上爬了起來，半坐著看著她道，「你不用救我，等回到陰司我身上的傷就都會好了她不擔心自己，反而會擔心江姍。那些不受控制的鬼怪會不會傷害她？
白燁將江姍微微圈在懷中，「你們有什麼都沖著我來，她與此事無關
那個尖銳的聲音說道，「你在說什麼笑話，她……」
另外一個魂魄制止了她，「今天我們就放過你！」
他們剛要走的時候，卻見一個漆黑的身影已經閃現在了他們面前。萬俟塵手握著鋒利的長鐮，目光冷冷地看著他們。
「黑……黑無常！」
「還廢什麼話，快走！」
萬俟塵道，「休想話音未落人已先行，長鐮在夜色中一劃，仿佛割破了夜幕一般割開了那兩道黑氣。來的時候是三個魂魄，那余下的一個鬼魂站在那兒，已嚇得不記得逃了。
「求……求求你放過我她哀求著萬俟塵。
萬俟塵漠然地看著她，瞅見了她的眼楮，萬俟塵目色一動，探手沖著她的心脈一抓，心脈乃是聚集七魂六魄的法門，萬俟塵破壞了她的心脈便是破壞了她的七魂六魄。這樣一來，她不但不能入輪回，而且就此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萬俟塵的殘酷被白燁看在眼里，白燁問，「你為什麼那樣做，她是唯一沒有傷害我的魂魄
萬俟塵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而是將冷峻的目光定在了江姍身上。
江姍不知道何方有人，只能邊轉頭觀察邊問白燁，「發生了什麼事情？」
白燁用身體護住她，「沒事
江姍回頭道，「白燁，你跟我回去她剛拉起白燁的手想帶她走，但白燁卻抽回了手。江姍愣愣地望著她，眼中透露著不解。
白燁道，「我方才說過，我要離開了
「離開？你要去哪里？」
「回陰司
江姍默然了一陣，抬起頭充滿希冀問，「療傷之後，你何時歸來？」
白燁搖頭，「可能……不會回來了
江姍忽然死死抓住白燁的肩膀搖著她，聲音忽而拔高問，「那我姐姐呢，她該怎麼辦？！」
「姍兒——」白燁頭一回這樣喚她，輕輕地抬手推開了江姍放在自己肩上的手。
江姍木然地望著白燁。
「我留在陽間可能會失去法力，可能會魂飛魄散。你還記得方才在江府和我說過的話麼，你不想成為你姐姐的累贅，我也不想。江虞離開我或許會消沉一段時日，但很快就可以恢復過來。為了你的姐姐，請你放我走好嗎？」
江姍一臉震驚，許久說不出話來。
白燁微笑站起，沖著萬俟塵道，「走吧
萬俟塵扶著她緩緩朝著吳郡北門走去。
背後，江姍忽然喊，「白燁，你若不回來，姐姐會記恨你一輩子！」
白燁身子一頓，自嘲一笑。
江虞會記恨我一輩子，我何嘗不會記恨她一輩子？就讓我們相互記恨一輩子也罷，怕只怕，她一轉頭，就會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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