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爺還欲說,花不缺擺擺手,捂嘴咳了兩聲道︰「雨姐兒能得她師父的疼愛是她的福份,就不要勉強她了。g時間已不早,叫廚房上菜吧。」
坐在下桌的花碧媛看到方籬笙對花著雨說話時那溫和的聲音,那等柔緩的目光,恨不得把她自己變成花著雨才好。而方籬笙對花著雨所說的疼愛和憐惜,不由讓她暗地銀牙直挫,盯著花著雨的背影一臉陰郁,現在讓她還享受兩天,一旦以後方籬笙成了她的男人,她絕不準他再見花著雨。她發誓,他所有的疼愛和憐惜,只能是對她,而不能是除她以外的任何女人!
最後看到花著雨毫不推辭地就坐到方籬笙身邊,她的十指都快被絞斷,花著雨是什麼意思?她都不知道要避嫌嗎?還是她又發了春心,也對方籬笙想入非非?
她一個人坐在席位上暗自咬牙切齒,卻叫坐在她旁邊的花若芸盡收眼底。她輕笑著不經意道︰「明知道師父要來,七妹為什麼還要晚回?是故意讓大家看看她師父有多在乎她嗎?」
說者有心,听者有意,一時間,更是讓花碧媛火冒三丈。
整座飯廳並不因花碧媛的滿月復嫉妒而停轉,先前花著雨未回時桌上都只放著一些點心茶品,如今听到花不缺下令,下人們都忙開了,撤的撤,上的上,很快時間,三張桌面上都擺滿了香氣四溢的各式菜肴。
待菜式擺好,老夫人又吩咐福媽道︰「差點忘了,我們庫房里還有一壇百日香的好酒,雨姐兒她師父是貴客,當該拿出珍藏好生款待,趕快去庫房里取來。」
福媽應聲而去。
方籬笙微笑道︰「老夫人不必如此盛情,其實我平日極少飲酒,幾乎是沾酒立醉,老夫人還是將好酒留著款待別的貴客才是。」
老夫人聞言笑顏更開,一臉慈祥道︰「別說這麼見外的話。您既是雨姐兒的師父,又是南北同盟會的長老,不論這哪一個身份,我們不都是應該盛情款待?既然到了我們國公府,長老就不要太見外,只當是自己家里一樣,飲酒是氣氛,少飲一點也沒關系。就算是醉了,難道我們偌大的國公府還把您招待不過去不成?」
听她如此相勸,方籬笙也不再推辭。過得一會,酒菜全上齊,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的兩桌小輩們趁著首席的長輩們說話的機會,趕緊開動起來。
二老爺親自為方籬笙斟了一杯酒,笑道︰「瞧方師父年紀輕輕,不知年方幾何?」
方籬笙含笑,「二老爺客氣了。以前有人這麼問我的時候,往往後面還要跟著問可有妻室,田產多少,兄弟姐妹多不多,那個時候我一般都會很委婉的回答,因為別人那是為了給我說親,自然要一一回答清楚,這樣方能讓人因我的自身條件權衡是否把要說的小姐嫁給我。二老爺剛才這麼問,差點讓我有了那種錯覺,不過我相信我們著雨的二叔肯定不會有這個意思,畢竟我是著雨的師父,當著弟子的面給師父說親,有失長輩顏面。」
他一句話就把二老爺別有用心的話給抵了回去,弄得二老爺一時愣在了那里,嘴巴張了張,卻不知如何把話接過去才好。
花著雨低下頭暗笑,這位二叔想跟方籬笙玩,就算多帶了個腦子出來,恐怕都還不夠用。
桌上的人都沒料到方籬笙會如此回答,氣氛略微尷尬了一下,何氏干笑道︰「我家老爺自然不可能有這種意思,只是佩服您年紀輕輕就可以擔起同盟會一職的大任,心里是佩服得緊。所以才想給府里的子弟教化的時候樹一個有志不在年高的活榜樣。來來來,這百日香的酒聞著份外香,口感也極佳,老爺,何不敬著雨師父一杯?」
不說不覺得,這一說,花著雨微一吸氣,果然發覺彌散在空氣中的酒氣甚是香醇沁肺,不愧是老夫人珍藏的老酒。
有二老爺親自相敬,方籬笙卻之不恭,同舉杯淺飲。
而接下來,這些長輩們對于他們邀請方籬笙來前所羅列的問題半句不提,盡說大澤的風土人情等等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方籬笙竟然也扯得一手好淡,慢慢飲酒吃菜,跟著他們的話題慢悠悠的轉乎。
花著雨也極是有耐心,除了偶爾給方籬笙夾一筷子以示她的尊敬,便是一個人將滿桌子的好菜一一細細嘗了個盡。
直到下桌的小輩們將飯菜一卷而光,又都各不耐于這種打太極的話題紛紛起身離席,這種不著正題的談話內容才嘎然而止。
屋里的下人也不知何時被悄然摒退了出去。
而這時,方籬笙在幾位老爺相繼敬酒之下,早已六七杯酒下肚。
看著他如玉般剔透的臉上微微染起紅暈,老夫人自認時機差不多,這才一停筷子話入正題道︰「其實這次讓雨姐兒邀約方師父來,就如之前告訴你的,是為了向方師父征詢雨姐兒將來去留的問題。」
「哦。」方籬笙微挑了下眉,側目看了眼沒心沒肺吃得特別香的花著雨,莞爾道︰「不知此話怎講?」
老夫人一臉凝重道︰「我們國公府向來遵師重道,此事經大家商量,一致認為方師父有參與決議的必要,如果等會你也沒有異議,那麼不日我們就會把雨姐兒送到觀音堂去。」
方籬笙這才微抬了眼,「老夫人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送著雨去觀音堂?這是何道理?」
此時他明明微醺,眼眸卻更如千山白雪般清亮驚人。
顧氏接著老夫人的話道︰「想必長老也听說過,在我們大澤,女子一再被退婚,一是有辱家聲,二是外人會認為此女有什麼無法向人道明的隱疾,或是德性敗壞等等,再也不會有人上門提親,將會孤老終身。所以為了讓雨姐兒不自取其辱,也為了其他未出閣姐妹不被她影響了婚事,我們這些長輩才決定讓她自梳去觀音堂當齋娘,等到了那里,此生她就再無這些被人看低議論的苦惱,于她于我們大家都好。」
方籬笙的眼楮漸漸眯起,瞳孔上不知何時浸染上了一層沉沉黑氣。不過他依然笑得溫和,笑意卻未達眼底。
「誰說我們著雨身患隱疾?誰說我們著雨德性敗壞?誰說我們著雨會孤老終身無人敢娶?」他連著三個誰說的反問句,字句悠長,說得不輕不重,且語調依舊平靜清淡,「如果各位長輩是這樣認為,那麼可否容我帶她走?別人不稀罕我這徒兒,我這個當師父的,卻憐惜得緊。」
老夫人哼了一聲,「方師父這句話差矣。送她去觀音堂,並非我們不疼惜她,而是有不得已的原因。」
他一再如此明顯的抹著花家都長輩的臉來維護花著雨,真把他自己當了號人物?
花不缺沉下臉,更顯不悅,此人就算是花著雨的師父,他武國公又何曾把他放在眼里?何況他年紀輕輕,又憑什麼在這些比他大上一圈的年長者面前吹胡子瞪眼楮?
眼看要僵場,何氏趕緊圓話道︰「不是我們這些長輩這樣認為,而是自昨天北冥王出事後,國師大人已經算出雨姐兒與北來客相沖,又另換了北冥王妃人選,所以外間多有傳聞,說雨姐兒克夫。方師父想,有了這種傳言,雨姐兒日後還要如何說個好人家?我們這都是為了她著想。」
「外面的人是信傳言,我們自己人當然是只信人了。著雨各方面都很好,何況她今年才十五歲,正是花季時節,試問各位象她這等年齡的時候,誰不是對以後的人生充滿了幻想和渴望?至今她沒有犯一點錯,作為長輩,難道就忍心讓那些外人的嘴巴擊毀了自家血脈的一生?我相信稍微有點血性的長輩都不會這樣干。」方籬笙手執玉杯,輕輕晃悠著。
老夫人看著他,「不是我們不心疼自家的血脈,只是我們不能因為她一個人而讓其他的閨女都嫁不出去。這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事情,就算我們心疼她不讓她去觀音堂,可是誰又來解了我們這些長輩的難處?」
他們各自陳述著自己的立場和觀點,花著雨依然無動于衷,不斷夾著自己喜歡吃的菜,將碗里堆得高高的,然後又一點一點慢慢的消滅,好像他們的談論與她無關一樣。
因為這家人現在已經把她當作籌碼,正在與方籬笙進行著一場不見銷煙的撕殺,而她這個當事人是並不需要參與的局外人,這里沒有她的發方權。
不過她敢斷定,如果方籬笙願意付出代價,她的這些血親就會以各種忍辱負重換她繼續呆在這幢丑惡的宅子里。
但是如果方籬笙不上他們的套,那麼他們就會義正嚴辭地把她掃地出門。
方籬笙並不是她的誰,他沒有理由會為她付出諸多,所以結局她已能斷定,且不在乎——因為這些人,終將會為今日的決定付出慘重的代價!
「老夫人有何難處?若是我方某能幫得上一二,倒是樂于相助。」方籬笙神色淺淡,很是上道地微笑著問。
終于說到正題了,二老爺精神一振,「既然方師父如此說,我們也不好相瞞。事情是這樣的……今年你不是奉南胡陛下之命提前一年來收糧麼?可是這完全出乎我們意料之外。你讓我們皇上經國儲糧調出七八十萬擔大米,可是由于今年年成不好……」
他長長嘆了口氣,「我們舉家用度有些困難,便麻著天大的膽子調用了國儲糧的大米趁著價高給賣了以維持一大家子的生計,本想等明年收成好的時候補上,誰知道南胡陛下的提前取糧,完全打亂了我們的計劃。害怕出事,在萬般無奈之下,我和我大哥舉債四處籌錢又高價購進大米,本已籌齊,結果大米在前幾天運回來的路上翻在了江里,如今一粒米都不剩,簡直是天要亡我們矣。」
他頓了一下,滿目悲哀道︰「為了能在短暫時間重新再籌米,我們只好決定把家里的女兒找經濟實力雄厚的人家議親以解決虧空,可是現在有了雨姐兒這個攔阻,誰家敢與我們議親?這不是要叫我們國公府滅亡麼?」
他的最後一字才落音,所有人的目光都齊齊看向方籬笙,他們實在不知方籬笙會怎樣看這件事情。
「原來是這樣。」方籬笙點頭,繼而又笑得讓人心里發寒,「可是你們可知道,現在只要我出得這道門,只要一句話,就可以叫你們滿門抄斬?」
花不缺臉色一變,「相信方師父看在雨姐兒的面上都不會這樣干,畢竟雨姐兒是你的弟子,你豈能把她往斷頭路上送?」
「所以說,你們希望我怎樣相幫?」
花不缺本想說讓他再通融些日子,或者能不能把要調的糧改少一點。結果老夫人心一狠,沉聲道︰「如果方師父能把我們的這些虧空全部填補齊了,所有的一切事情也就解決了。」
花不缺、二老爺、三老爺以及顧氏、何氏、秦氏齊齊抽了口冷氣,老夫人的心是否也太大了?方籬笙就算家里富得流油,可是讓他忽然拿出這麼大批大米來,也不怕把人逼急了,再也不管什麼師徒情份甩手而去?
花著雨也听得愣住,然後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位祖母大人,是否也把她的價錢賣得太高了一點?她以為她這個在他們眼里一無是處的孫女值這麼大的價錢?
她看向方籬笙,等著他嘴里慢悠悠吐出個「不」字。
然而方籬笙卻回以她一個意味深長的笑,然後撐著額角半倚在椅子里帶著微燻的醉意道︰「其實以我們方家的財力,這麼點大米並不算得什麼。而且又是關系到我們著雨的終身幸福,我這個師父更應該慷慨解囊才是。但是就這麼送給國公府的話,卻又名不正,言不順,外人也肯定要對國公府百般非議……」
他的眼楮微閉了閉,似乎是酒意上來,讓他難以再把話完整的說下去。
這麼緊要關頭,一群別有用心的人豈能讓他就如此倒下去?
二老爺迫不急待地湊過頭來道︰「外人對國公府百般非議又如何?」
方籬笙不答,似乎有睡著之勢。老夫人忙瞪花著雨道︰「為何不把你師父搖醒?」
花著雨端坐一動,不無譏嘲道︰「祖母若是要被人賣了,還會積極幫著求主顧來買嗎?」
「你……」老夫人惱羞成怒,一拐杖就要隔桌打過來。
方籬笙忽然「嗯」了一聲,半撐著頭臉看著老夫人半空中的拐杖,醉態可掬道︰「老夫人是要打我麼?」
老夫人尷尬,忙收了拐杖,不待她說話,方籬笙又側目醉眼朦朧地睨著花著雨,笑得像個大男孩,「為了不讓外界對國公府百般非議,就當這些大米是我的著雨將來的嫁妝……」
此時此刻,他的衣袍如流水,曼曼青青,笑容更像是春天里在花叢中乍隱又現的蝶,隱隱散發著淡淡的迷離香。
別人或許都只注意听著但是後面的結局,可是花著雨卻明明白白听到他把「我的著雨」說得是那般字正腔圓。在那個瞬間,她仿佛看到了他雲月玉珠般的眸子里有驀然閃現的璀璨光芒,繼而又籠罩在一片煙氣茫茫中,流轉幻光。
她手上的筷子悄然滑落,她如湖面般平靜的心田乍然層波蕩漾,有些失措,有些震動,有些心跳快了一秒。
「看來方師父不勝酒力已經醉了,來人啊,將雨姐兒的師父扶到客房去休息。」得到了他們想要的答案,各位長輩們都一身輕松,于是聲音都拔高了不少,中氣十足的喚下人將已然半醉的方籬笙扶離了席。
「我們雨姐兒不錯,有這麼個好師父。本應當要送去觀音堂的,現在都能幫你免去,也是我們祖宗有靈,讓你有這麼個福德。」何氏用手絹拭了拭嘴角,幾乎是眉開眼笑,「不過以前只道方家是邊城首富,那也只是在邊城,料不到一出手就不得了,這麼大筆款子的大米輕易就能拿出來,還是在這個大米稀缺的時節,眼皮都不眨一下,真不知他的家底有多厚。」
業已喝高了的二老爺歪歪扭扭站了起來,口齒不清地拍著桌子道︰「你個婦道人家知道什麼?方家的生意不僅做在我們大澤,南胡那邊也是做得極大。他們平時豬滿圈,糧滿倉,一旦遇到收成不好的時候就會賺大錢。這麼點兒大米對他們來說算什麼?真是鼠目寸光,不知外面的世界有多大……」
何氏笑著扶住他,「是是是,方家有錢,家財萬貫,良田無數,讓人數也數不清,日後我們媛姐兒嫁過去的話……」
「咳……」老夫人猛然咳嗽,將何氏得意忘形的話聲徹底打斷,「時間也不早了,雨姐兒得到好結局,今兒個可以睡個安穩覺了,大家都各自去休息吧。」
經她點醒,何氏猛然明白過來,怕一張嘴又管不住,趕緊扶著二老爺訕笑著出去了。
由于都是卯足勁了勸方籬笙的酒,三老爺和花不缺此時也已相繼喝得差不多,顧氏趁此機會上前扶住花不缺,柔聲道︰「老爺已步伐不穩,讓妾身送你回去吧。」
經過上次的事後,花不缺一直都不再理會她,甚至顧相親自來說情,他也只是答應不把她送回顧家,言行之間,都是絕情得很。可是經過米糧翻沒,顧氏不顧一切又回去討消息,再加上此時顧氏聲音柔膩,與他共進退,讓他的心底里又軟塌了幾分。盡管顧氏已是半老徐娘,額際就算用脂粉也掩飾不住歲月的痕跡,但是眼下那眉梢眼角的波光澹蕩猶如二八少女,不由讓他一熱,一把搭在顧氏肩上,醉聲道︰「醉了醉了,頭痛得厲害,快扶我回去。」
顧氏風韻猶存的臉頰一紅,示意周媽媽搭把手,一齊把花不缺扶了出去。
老夫人也已離開。秦氏讓兩個家丁扶住三老爺,離開前,她走到花著雨面前,嘆了口氣,「也別想太多,女子生來便是這命,現在你能化險為夷,全拜你師父所賜。難得有這樣一個對你好的人,可要珍惜。」
花著雨道了謝,秦氏扶著婆子的手往外走去,邊走邊似無意的對那婆子道︰「這百日香可真厲害,平日我們老爺千杯不醉的人也成了這般,回頭還不知道要被他折騰成什麼樣子……」
那婆子低笑著,說這也是三老爺只寵愛她一人的福氣,別人想也不想來……
辭別一室殘藉,花著雨和琴兒也回了靜婷苑,正在等門的芍藥迎了上來,「小姐,听說您師父過來了,事情談得怎麼樣?」
早已埋了一肚子氣的琴兒恨恨道︰「還說,老夫人和老爺他們太過份了。」
雖然後來她也被趕了出去,可是她還是隱約听到那些不該她听到的話語。
芍藥看著她,「怎麼說?」
琴兒氣憤道︰「他們說現在北冥王失蹤,小姐被傳成克夫,由皇宮里的人代北冥王退了婚,小姐的聲譽將會影響其他小姐的婚事,便一定要把小姐送到觀音堂終身孤老。小姐的師父不同意,他們就拿小姐做要脅,如果不送觀音堂,就要小姐的師父賠好多大米。」
芍藥清楚里面里面的一些關竅,皺眉道︰「小姐的師父答應了嗎?」
月兌下了沒心沒肺外衣的花著雨微帶倦意地朝內室走去,「師父被他們合計灌醉,稀里糊涂就答應了。若他明天醒來發現幾杯酒讓他損失如此多的銀子,估計腸子都要悔青,做不得數的。」
芍藥上前心疼地握住她冰涼的手,安慰道︰「不會的,小姐的師父不比尋常人,對小姐也是真心的關心,他絕對不會坐神小姐被送去那等地方而無動于衷,奴婢相信小姐師父的為人。」
花著雨搖搖頭,「現在不要說這事了,給我打水來,我困了。」
琴兒趕緊去了。芍藥知道她想清靜,轉身給她鋪著床,道︰「能把這麼大的虧空都填補了,想必合府的人都喜得合不攏嘴。怪不得我剛才從外面回來的時候,看到二小姐的丫頭借了三小姐的宮廷蜜脂去涂抹,恐怕是陰霾了多日的宅院內人人都覺得輕松萬分,連二小姐都有心思涂脂抹粉了,明兒又不知要去哪里招蜂引蝶。」
花著雨心里一動,「你看到二姐的丫頭找三姐借了宮廷蜜脂?」
芍藥哼聲道︰「自然看到了,那丫頭樂得好像她要嫁人了一樣,一邊走一邊和旁邊的丫頭稱贊三小姐的兩盒宮廷蜜脂擦在臉上膚質有多細女敕。以為別人都是聾子,那條路只有她們兩人走一般。」
花著雨眉頭一皺,有個念頭急速自腦海掠過,如果花不缺三兄弟不斷勸方籬笙喝酒的目的是希望他在酒醉的時候答應他們的要求,那麼,會不會還有另外一個目的?她忽然想起何氏離開時的話,碧媛嫁到方家……她憑什麼這麼肯定?再是秦氏離去前若有似無的閨房秘話,說明那酒並非是喝下去醉了就沒事的,難道是……
她回頭看了一眼窗外,正是月上中天時分,靜夜如瀾,方籬笙現在已經醉得不醒人事了嗎?
她有些煩悶的站起來,鋪完床的芍藥以為她要喝茶,把已涼的茶壺提起道︰「奴婢給小姐重新沏茶去。」
花著雨看著那茶壺,是官窯燒制的,瓷質極好,通身潔白,除了壺嘴有一小塊難以察覺的破損,再無一絲瑕疵。這小塊破損是前幾天琴兒倒茶的時候不小心磕著了的,因為不影響使用,便繼續留著在用。可是畢竟已是殘缺了,怎麼看都覺得不舒服。若是當時用壺的人稍微注意一點,也不會讓她每次看到茶壺的時候總注意那一點破損。
以物及人,方籬笙明知道花家對他有企圖,酒量明明也不好,為什麼還要對于別人的酒來者不拒?若是他連一點都看不出來,那便是他心智的缺陷,有此缺陷的人,當該要為他的愚蠢買單。
她將茶壺接在手里,隨手朝窗外一扔,「這種破壺沏出來的茶我還是不要喝了,明兒買了新的茶壺再沏茶吧。」
芍藥有些莫名,小姐平日並不是一個如此挑剔的人,今日怎麼會因為這點小事而顯得心煩意亂?
「姐姐也太會浪費了,我看這茶壺還好得很,不就是嘴兒有點破了麼?待我明天把這截破了的嘴兒一起切了,就看不出任何瑕疵了。」冥歡竟然從窗口接住了那只茶壺,笑嘻嘻地走了進來。
花著雨一看他就來氣,背轉身道︰「這麼晚了怎麼還沒睡?不是肚子疼麼?」
冥歡把茶壺放到桌上,有些撒嬌地把他的右臂伸到她的面前,「肚子不疼了,倒是我的胳膊上仍然又紅又腫,還有些使不來力氣,怕是又有什麼異端,姐姐幫我看看嘛。」
芍藥知道花著雨這時心情不好,只盼冥歡能哄得她開心,便是悄悄退了出去。
「是麼?」看著他晶亮的眼眸,想到他極有可能的身份,花著雨覺得她還是應該靜下心來問個明白。便坐下道︰「真的很疼嗎?白天又沒听你說?」
冥歡把袖子挽起,「白天姐姐有事忙,我也不好打擾,便自己忍著了。」
花著雨抬起他的胳膊仔細地看了看,果然有些紅腫,若又不能受力的話,恐怕是經脈還沒理順。她伸手輕輕給按摩著。
「听說姐姐因為北冥王失蹤而被退了婚事,還被人傳言克夫,姐姐以後是不是就嫁不出去了?」冥歡歪著頭看她。
花著雨耐著性子一笑,「我本來就不欲嫁什麼北冥王,讓我不嫁更好。」
「可是你因此以後嫁不出去怎麼辦?」
「嫁不出去?嫁不出去我就殺了北冥王,因為如果不是他要找什麼八字純陰的女子,我又怎麼可能遭受此難呢?」
冥歡手心一顫,「如果北冥王是無心的呢?」
花著雨哼了一聲,「無心又怎麼樣?難道就要放過他?你可知道為了那個北冥王我吃了多少苦?」
她停下手上的動作,撩起衣袖,露出手臂上曾經以毒物自傷的那塊還未完全掉痂的傷口,「看到了吧?這就是因為北冥王而受的傷。如果我不答應嫁北冥王,別人就會用各種刑罰來懲治我,這就是證據。」
看著那觸目驚心的黑痂,也能想象得到當初的猙獰,冥歡暗抽了口氣,伸手輕輕撫上去,「是誰如此狠心對姐姐?」
看到他滿目都是濃濃的愧疚,花著雨終于心里大爽的笑了。
「不管是誰對我下手,總之都是北冥王的錯。我人生如此悲慘,以後他也別想好過,哼哼,只要他敢出現在我面前,我就把他大卸八塊,以解我心頭之恨!」
冥歡嘆了口氣,收回手,放下袖子道︰「好吧,與姐姐為敵的人就是與我冥歡為敵,以後見到了北冥王,我一定首先就幫姐姐出氣,一定要把他大卸八塊供姐姐鞭策。」
他抬起頭,露出一種孩童渴望贊許的表情看著她,一雙清亮眼瞳似笑非笑。
花著雨心里微微震蕩,面上卻極力不露聲色,只淡淡一笑道︰「希望你說話算話,別到時候看到北冥王又嚇得成了軟腳蝦。」
冥歡笑笑,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
花著雨沒有躲,她的手是涼的,柔滑而冷。他輕輕握著,將手心的熱量一點一點傳遞給她。
他們兩人都沒有再說話,只是執手相看,深深地凝視著彼此,給人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感覺。
終于,花著雨掙月兌他的手,「如果你沒什麼話要對我說的話,可以去睡了。」
「其實我還有很多話想對你說……」冥歡說到一半語氣又恢復到正常,笑嘻嘻地,「不管怎麼樣,希望姐姐說的那句只要有一口粥也會分我一半的話還會有效。」
花著雨嘆了一口氣,她這般問,他都不肯說,就算他傳遞的是友善,但是人心難測,她會找個借口讓他滾出她的院子的。
冥歡走後,她洗洗就睡了。
本來一天勞累,應該跟昨夜一樣落枕就能睡著的,結果她卻翻來覆去無法入睡,腦海總浮些一些奇怪的場景。
既然如此不安心,她干脆一骨碌爬起來,從抽屜里找出一個小瓷瓶揣上,然後悄然開門出靜婷苑。
夜,靜悄悄地。
月光緩緩流瀉,溫柔似水。
在一排靜寂的客房前,待那個值守的婆子鬼鬼祟祟離開後,一條縴細的身影馬上輕手輕腳像狸貓一樣悄然模向那間檐下掛了風燈的屋子。
屋門是虛掩著的,輕輕一推就開。花著雨左右看了一下,迅速鑽進屋內。屋內雖有月光從窗口流瀉,里面的擺設大致能看清楚,為謹慎起見,還是點亮了桌上的蠟燭,立即就看到臉色微紅的方籬笙在閉目熟睡。帳子層層疊疊,卻有半邊撩起,他俊秀的臉面露在外面,漆黑的長發落在額間,濃密的長睫猶如兩彎刷子,拉出兩道扇形陰影。也不知做了什麼美夢,唇角微微勾出一個好看的弧度。
花著雨搖了搖頭,就這點本事還敢喝別人的酒,真是嫌命長了。如果她不是看在他多次救過她的份上,才懶得管他神志不清下的艷遇,還給他送醒酒藥來。
她從瓷瓶里倒出一粒小指甲大小的藥丸,奔到床邊,一手捏住方籬笙的下頜,一手就把藥丸往他嘴里塞。
然而任憑她如果塞,他便是牙關不松。她暗咒了一聲,手指捏著藥丸狠狠一按,方籬笙卻忽然張開了嘴,一口將她的兩根手指咬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