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珠,你說胤礽好容易熬到親政,不在乾清宮琢磨如何排除異己安插親信,怎麼會有心思來看弘皙?」
就在與太孫府隔了兩條街的一座莊院內,後門處,一位頭戴**帽的士子裝扮者,一邊扒著門縫朝外張望太子儀仗一邊疑問,轉回身,兩條細長眉毛也顰成直線,「又或,他有什麼大陰謀?」
「我說石大小姐,人家是太孫的親爹,老娘活了七十年,從就沒听說哪個當爹的對兒子能有什麼陰謀?」倚牆靠立的那位蠟黃臉漢子不屑的撇嘴,原本環抱的雙臂猛的一張,「我說石玉婷,你怎麼又叫我綠珠?老娘說了,我是紅娘子!」
「紅娘子?你確信你一定是跟著闖逆的反賊?就不怕我在街上一張口,立馬就來一棚兵丁抓你?」那士子卻是失蹤的太子妃石玉婷,雖面貌大變,可丹鳳眼依舊閃亮。
嘴角一翹,「還七十年?那天沐浴本宮可親眼看過,親手模過,你那身材皮膚比之本宮好不遜色,七十年,你騙鬼吧?」似是想到什麼,格格又是一笑,「還是綠珠好,綠的溫潤,珠圓玉潤,要說弘皙的眼光也夠毒的,你說他把你留下,是不是一眼就看透了你的衣服?」
「行啊!」紅娘子毫不示弱,「老娘臨了一口淬在你臉上,看他們抓誰?……抓了你,然後讓你嫁給弘皙,天天守著,你肯定也能知道胤礽究竟有什麼陰謀咯!」
呼——石玉婷狠狠的呼出一口氣,說,自己不如紅娘子「厚顏無恥」,打,打不過。她也只能將這當發泄了。
她是決計不肯把紅娘子當什麼「恩人」的!即便是紅娘子把她從太孫府上偷走,還躲在太孫府不遠處!當初若不是她沒義氣的先逃,說不定會把胤礽嚇個半死也氣個半死,而不是差點成了什麼司門、司寢,還要去沖什麼喜!
想想就生氣,夫妻十幾年,刀來劍往的哪回像現在這樣狼狽過!憤憤之余,使勁裝出笑臉,「綠珠啊,咱們現在就回太孫府好不好?」
「成啊,你現在就去吧!拜訪那瘸子或說是妙玉的舊好,甭管跟誰相談甚歡,只要抵足而眠一晚,說不定你就真留下了……」
紅娘子猶自記恨石玉婷戳她的痛處,干脆把石玉婷曾經的「蠢」主意拿出曬。這兩位是弘皙的親信之人不假,可她這被驢踢了的腦子也不想想,人家憑什麼幫她遮掩?
論身份,一方是太子,一方是亡人。論親情,太子是弘皙的親爹,她不過是弘皙的大娘。就算石玉婷最憤憤不平的「辱我太甚」,太子「以母嫁子」肯定心思惡毒,可你不也跟老公公合伙騙相公?一丘之貉,以毒攻毒!
再說,人家憑什麼幫去揭破太子的丑惡嘴臉?掀翻了太子,對太孫有丁點好處?反倒不如來個殺人滅口,一抔黃土真干淨!
至于她找上門的理由——瘸子是皇上欽封的太孫西席,你跟人家玩兔兒爺?妙玉是太孫的貼身大丫頭,你做痴情人?幫人把被殺的借口都找好了,不是蠢是什麼?
「哼!你當我不敢?」石玉婷一怒之下拉開門就往外走,很有幾分壯士一去不復還的女漢子架勢。
「哎,你還真去啊!」紅娘子趕緊追上去。
她對石玉婷的感情是復雜,同是有家不能回的天涯淪落人,少不得一抔同情。可同情之後難免又有些幸災樂禍,不會作就不會死不是?然既能坦誠相見,斗嘴也是變相的推心置月復。
無意中得了這麼多的隱秘消息,紅娘子早就打定了主意,只要弘皙幫麝月重復記憶,立馬帶著她遠走高飛。她算是看明白了,那紅牆大院里沒有一個省油燈,個個都是毒如蠍、陰如蛇、狠似豺的主兒,他們要自相殘殺起來,天下都得跟著大亂。只要朝廷一亂,起事的機會就到了!
她骨頭里還是那個造反派!為了大事,石玉婷還不能出事!
三步並作兩步出門卻不見人影,冷不丁听得身後低笑,回頭卻是一張笑靨如花,少了幾分尊貴卻多了幾分煙火氣,親手幫她做的面具卻是拿在手里,登時唬了一跳,咬牙低聲,「石玉婷,你找死啊!」
「反正又沒人看見!」石玉婷吐吐舌頭,將面具在臉上一扣,手指在鬢間額角摩挲兩下,重又變成了那個英俊的女公子,並腿從台階上跳下,很是開心的轉頭,「能詐出綠珠的真心,本宮覺得挺值!」
「還本宮呢,你不覺得很像是懷春的小娘子?真不知道你是怎麼鎮住後宮那些蠢貨的!」紅娘子的嘴角要拉到耳根了,配著焦黃的面皮,還真中了那句相看兩厭。
石玉婷再笑,聲若銀鈴。這番言語做派,即便胤礽看到,也決計不相信這小娘子就是那位威儀八面的太子妃!
這並不奇怪!
石玉婷選作太子妃,一來是出身名門。石氏祖上三代任八旗武職,石玉婷的父親更是正白旗漢軍都統。其族人或南征北戰,軍功卓著。或鎮守地方,政績斐然。二十七年察功臣世家,石家亦列其中。二來是出于康熙對八旗的制衡。他的三位皇後皆出兩黃旗,同為上三旗的正白旗卻一無所獲。立一位正白旗的太子妃,就是不讓那兩家獨大。
三者,康熙即位竭力收復漢人民心。而石家雖是滿族,可因曾祖做過前明的都督而舉家漢化,便是其祖父上奏「求歸祖」,也因族內滿漢混雜而不得。有此一舉也可增進漢軍八旗對朝廷的向心力,乃至進一步團結漢人。
石玉婷知書達理,也必受三綱五常的約束,入宮之後更曾得過康熙的親自指點,自然明白責任之重。自此行事自然唯謹唯慎。雖被康熙盛贊「恭良賢淑」,可苦楚只有自己知道。連番遭難,總會有逆反,而滿族女子本就潑辣干練,敢作敢為。
石玉婷至此,恰中了那句「學好三年,學壞三天」,既然做好孩子總是受欺負,那干脆就不做了,因為做過小「受」,一旦變身攻方,就會變本加厲。
至于紅娘子那點心思,她怎麼可能看不出來,但那又怎樣?滿族女子連擇親都是用馬鞭自選,被她石玉婷相中的護衛,還想跑?更莫說還有「人至七十,紅顏不改」的誘惑呢,哪族女人也拒絕不了!
太子儀仗已過,街上重又恢復了熱鬧,人群如蟻,中間夾雜這高一聲低唱歌似的各式的吆喝︰「吳逢聖的炒豆腐,誰要嘿?康熙老佛爺金口親嘗,頒賜近臣!」「施胖子梨絲炒肉,不出京城,也嘗揚州!」叫賣不絕于耳,如此種種,整條街就如開鍋稀粥一樣熱鬧。
久居深宮,出門也是鑾駕護衛,這種熱鬧景象對石玉婷絕對是久違了,一路走走停停,偶爾還在某個攤子裝模作樣的褒貶一番,高興地看攤主解釋的嘴角沾沫,隨手就是一張銀票丟下去,不過幾個大子哄孩子的玩意,卻動輒就是百兩的數目,這不是消遣人麼。
可攤主們卻是連怒也不敢有,這位雖是男裝,衣衫下卻是前凸後翹的,一看就知道是位女公子。禮教當前,哪怕窮人家的閨女也不敢堂而皇之的出門,做如此打扮的,絕對是官宦家的小姐,弄不好就是旗人里的格格。也只有她們才會覺得什麼都新鮮,把窮人生計當好玩!
石玉婷正樂不可支,衣袖卻被拉住,就听紅娘子低聲道︰「大小姐,你看那老頭!」
多眼雜的地方,紅娘子也不再與石玉婷斗嘴,一身青布長衫,腰身微微佝僂,看上去還真有幾分長隨的架勢。
大小姐是原本議定的稱呼,按照紅娘子的說法,不管石玉婷的相貌如何改變,總也去不了那份煙視媚行,真要硬裝成男子,少不得要被當做兔兒爺,還不如這樣做女公子,也省的欲蓋彌彰。但這時候她顯然忘了,長隨要往小姐的耳邊湊,那是要亂棒打死滴!
不過,這時候也沒人關心她們,不知誰高聲叫了一句,「郭三本,郭青天!」
隨著一聲喊,人群就像早在街旁的店鋪里貓著一樣,幾乎在瞬時,整條街道就被堵得水泄不通,旁人可不管這兩位身份尊貴或武功高強,就像被提著脖子的鴨一樣往前擠,石玉婷夾在其中,滿眼都是黝黑發亮的腦袋,各種的味道鑽進鼻子,因高貴而養成的潔癖險些讓她哭出來!
「諸位父老,諸位父老,」人群中的郭琇朝著眾人作一個羅圈揖,皂衫長袍,身材消瘦卻是挺胸昂首,「郭某不過盡了些臣子本分,上不負朝廷,而今與各位父老同為布衣之身,怎堪如此抬愛,在下愧領了,愧領了!」說罷又是連連作揖。
「朝堂上少了郭大人,以後誰還能為我們百姓說話?」人群中不知又有誰在高喊,隨即引來無數附和之聲。
「此言差矣!」郭琇北向拱手,「皇上燭照萬里,太子敦厚謹慎,上書房諸位大臣也都皇上親自簡拔,坐鎮中樞明事答禮,更有都察院可風聞奏事,如何不能替百姓說話?」
「若是都察院自己犯錯呢?誰敢保沒有官官相護?」人群中說話的似乎還是那個聲音,郭琇的笑容猛地一斂,他可是做過都察院最高職位的,當著他說都察院的壞話,那是打他的臉麼?
人朝發聲處拱手,「方才說話的不知是哪位,郭某願當面請教!」
莫說他,就是石玉婷也一下來了興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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