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可不能就這麼站著!」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大行皇帝的時候,隨著一陣拐杖點地的篤篤輕響,鄔思道拄著鐵檀手杖來到了弘皙的身邊。♀******請到看最新章節******不同于旁人的悲戚沉重或忐忑,他的眼中更多是欣喜,即便努力壓抑不表露在臉上,但呼吸的頻率明顯的加速。
絕對不能把鄔思道當成正統的讀書人。
一般意義上的讀書人,自小開蒙必學「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一句。然從童生到中舉出仕,卻如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一樣艱難。連中三元者如鳳毛麟角,屢試不第名落孫山倒是常態。本該頂門立戶的壯勞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其家也必定度日艱難。就像《儒林外史》中描寫的範進,他丈人提著一掛豬大腸進門,卻少不了嘮叨「我自倒運,將女兒嫁與你」,「十幾年怕是連豬油也吃不得兩三回」,「歷年以來,不知累了我多少」。
困苦潦倒之中,朝廷每年賞給秀才的幾斗米自然是雪中送炭,除了叩謝天恩,唯有那句學會文武藝,貨賣帝王家了。
但鄔思道不同,出身富庶之家不差錢,功名下的幾斗米怕不夠喝一回花酒的,你還指望他感謝朝廷恩德?再兼少年成名,腦子一熱,中二少年必定是不管不顧了,要不也不會有大鬧科場之舉。
鬧,一來是不在乎那兩位主考,二來把希望寄托在皇上聖明之上。但結果所有人都知道,兩位主考一個降職一個貶官,相比人家的不疼不癢,鄔思道自己卻從天之驕子變成流寇,還牽連父母闔府遭劫!
坎坷顛沛出哲人,一個信仰倒下去,需要另一個信仰做替代。
趁著大赦再赴京城,鄔思道早已不是當初不平則鳴的熱血青年,而是心懷擒龍手、屠龍術,一門心思琢磨「欠我的,如何拿回來」的野心家、陰謀家!
能在弘皙面前,扳著手指頭分析了一通天時地利人和,總結「不爭是爭」這種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道理,不客氣的說,「君王養成」才是他最愛干的事!太祖那句「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與人斗其樂無窮」都不能盡數心意!
對君王的敬畏早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
為弘皙折服之後,鄔思道曾說過︰君以國士待我,我必以國士報之。
為國士當謀國,以當時的形勢分析,太子危矣,作為世子,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這話透出的意思分明就是滄海橫流,正顯英雄本色!
什麼是鄔某本色?羽扇綸巾正人君子的打扮,剖開內心卻有三百六十五道裂痕,每道裂痕都細分四面,分別寫滿陰私險狠四字。他甚至都想好了,即便出手也要如羚羊掛角般沒有絲毫的煙火氣,灑下一粒種子,隨著時間發酵,待到旁人驚覺,已經無力回天。
多智近乎妖的逆天者,即便取勝都是名士風範!
可實際呢?除去奉上一筆富貴,斷了一條腿,什麼想法,什麼計謀,整個都白瞎了!
爭儲的哥幾個被弘皙拳打腳踢,跳出來一個打趴一個,出來兩個打趴一雙,像八爺那樣的更是反復碾壓,就這麼簡單,**果的暴力下,整個世界都清淨了,世子也成了太孫!
再接著就是官紳一體納糧,要麼支持要麼反對的事,什麼詭計能做商榷?就在鄔思道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皇上的回護讓人詫異,天打雷劈老狀元更讓他這位太孫伙伴驚呆了!
後繼的發展讓鄔思道有了嚴重的挫敗感,他真沒想到,已經成了眾矢之的的太孫竟然能用火耗歸公扳回局面!
為謀士卻不如主子想的長遠,情以何堪?
欽封太孫西席,雖說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還有美人妙玉常常與他論文,但,「豬」一樣被養起來不是他想要的,真的,即便他也曾在開府宴上舌綻蓮花,也曾提醒府上諸人不可三心二意,但這事換誰來不能做?國士的氣節在哪里?
憋屈一直在繼續,哪怕太孫昏迷,太子妃薨亡,太子來鳩佔鵲巢,頭一回見面交淺言深,鄔思道以水作喻差不多可比擬伯倫樓的插標賣草(詳見160章,拭目,霸王已別姬),除了不想那些華章或計謀在肚子里發霉,鄔思道更明白,保太子就是保太孫!
留心的當記得鄔思道為皇上批壽一段,這麼大逆不道的話當然不為「自語」證明高深莫測,他是說給太子听呢!可——小尹也就罷了,旁邊那些伺候的人選呢?太孫無非是杖斃了幾十個毓慶宮的內侍,你們有必要守口如瓶?
懊惱最後化作赧然一笑,他想明白了,太子的「孤行」也是後路呢,只要太孫無虞,太子廢也不廢,試想太孫登基,還不得追封親父?
保太孫就是保太子,心高氣傲的他被太子上了一課,更深切感受到一點,對于君王這種怪物來講,為了江山社稷,什麼親情血緣都可以罔顧!
以此為出發,他斷定皇上也在裝暈,也分析透了皇上裝暈的緣由——他老人家既要用太子又隨時準備犧牲太子,一旦皇上臨朝就是與太子翻臉之時!
保太子亦是保太孫,這樣的結論不必明說!
燒樓不算事兒,盡管太子把這忘情樓做錢袋子,但太孫只需將福壽膏毒害世人的「實驗」再做一遍,死個三五人,事實自然大于雄辯。但燒樓把已死的太子妃燒出來就是事兒,還是大事兒!
為皇父,欺瞞天下,欺瞞太子,此舉可比烽火戲諸侯的周幽王,拿住石玉婷也就拿住了皇上的軟肋!如何不欣喜?
至于眼下,在太子太孫的「合力」之下,皇上竟然駕崩了!只要控制住局面,連石玉婷都不用考慮了!
或者有人要問,以孝治國,大逆不道莫過欺師滅祖,更何況在大庭廣眾之下弄得血淋淋的,太子還妄想一手遮天嗎?
遮天,或者說隱瞞消息的事想都別想,就拿皇上身邊這些侍衛來講,連狼曋這樣的貼身侍衛都能在關鍵時刻掉鏈子,自始至終一言不發,更別說其他人了!于危難時刻做選,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不是空話!
再加上這些年皇子們龍爭虎斗,誰還沒在皇阿瑪身邊安插幾個親信眼線?鄔思道確信,用不到天亮,皇上駕崩的始末就會傳遍京城!
逼死阿瑪的太子能登基嗎?即便眾望所歸怕也是白日做夢,更莫說是胤礽——殘虐手足,皇族間沒了助力,查兩江,成立辦理軍機處,更把矛頭指向了勛貴舊臣,須知朝廷天下不止是君王的,還有一半屬于朝臣勛貴!你不讓人家好過,別人憑什麼讓你舒坦?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是最質樸的相對論!
以太子的大逆不道,有人扯出造反的大旗都不過分!
誰讓康熙老爺子龍精虎猛呢,除了成年的,未成年的皇子還有一堆呢,滅了他這逆臣賊子,隨便扶持一個也不是可能,而大清可不缺少幼主登基,大臣輔政的例子!
但這中假設要成為真實,鄔思道這國士也就白吹了,所謂陰私險狠,不止有陰私更重險狠,都說富貴險中求,還有什麼富貴比得上一步登天?
太祖說,槍桿子里面出政權!只要太子手里有一支強有力的隊伍,刀劍于前,何人敢做杖馬之鳴?
槍桿子,眼前的豐台大營即是!領兵帶隊的是張玉祥,而張家的小侯爺曾經做過皇太孫的親隨!剩下控制京城的步軍衙門里,左翼總兵隆科多足以!
「鄔先生,」弘皙還沉浸在懊悔之中,既是皇太孫就要認可天家倫常,以孫弒祖這樣的罪名總讓他心里發虛,連阿瑪說什麼都沒有留意,自然也不會注意到鄔思道的異樣,一開口,眼圈也微紅,「我只想——!」
「太孫想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鄔思道的杖頭頓地,「重要的是太子想什麼!是奮勇伯張玉祥想什麼?還有步軍衙門的隆科多!」
為國士當如國手,走一步看三步,太子與太孫雖能相互守望,但鄔思道肯定不會混淆了主次,他必須要防著太子壯士斷腕。試想,太子若當即擒拿弒祖的弘皙,豈不是內外光鮮?
「您現在只需要往張玉祥身前一站即可!至于其它——」鄔思道冷眼遠望著呆坐馬上的張玉祥,「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這才是君王的心態!」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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