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燭火間,淅瀝的鮮血直直墜進白色的瓷碗中,漸起細小的血滴來。趙明河白著一張臉凝神看著那漸漸就要止住的鮮血,終而將桌上用膳的木筷拿起緊緊咬住,又在自己胳膊上劃出一道深長的傷痕來。
直到從自己手臂上流出的鮮血溢滿整個瓷碗,趙明河才粗略的將傷口包扎好。她端著那碗走到林輝夜身邊坐下,輕聲道。
「陛下,喝藥了。」
然林輝夜卻完全沒有反應。那女人依舊閉著眼楮,趴在床上,一點生息都沒有。
完全……失去意識了麼……
趙明河這麼想著,遂將林輝夜從床上扶起,攬進自己的懷中。
恰巧這個時候軍醫掀起簾子走進來,見趙明河懷抱林輝夜,驚得大吼一聲。
「趙!趙明河你要做什麼!」
「與你何干。」趙明河側目,淡淡道。
「與我何干?你……你怎麼能這樣隨便挪動陛下?陛下背後現在都是深可見骨的傷口,箭上的余毒也還未清!本來就已經……你這樣折騰她……是不是想她早點……!」
就在那軍醫嗦的時候,趙明河忽听懷中的林輝夜發出一聲細小的嚶嚀。這嚶嚀聲果斷將趙明河壓制情緒的最後一根弦也給繃斷了。
軍醫只見那女人完全失去了耐心,不耐煩道。
「出去。」
「你……你這敗兵之將居然敢命令我?!你可知道……陛下的命現在都在我……!」听到趙明河的話語後,軍醫更是怒極。可他話還沒說完,就被牢牢釘在自己身後木柱上的短刀給嚇得噤聲了。
那軍醫哆嗦著望了望短刀,又望了望趙明河,剛想開口,卻又听趙明河道。
「我讓你出去。」趙明河的聲音里透著極度不耐的情緒,緊接道。「听不懂?」
久經沙場的軍醫在听到最後那句話的瞬間,忽然覺得背後一涼。他思索半天,終于丟下所謂的骨氣,就這麼灰溜溜的退了出去。
「輝夜。」
見軍醫走後,趙明河才湊到她耳邊道。
「輝夜,喝藥了。」
捏著林輝夜的下顎,趙明河將那碗血水灌進林輝夜的嘴中。林輝夜沉沉的躺在趙明河的臂彎里,細長的紅色血跡順著她的唇角流下來,滴在她肩頭那片延展而出的桃花刺青上,在昏暗的燭火中形成了一副極其曖昧的畫面。
「林解語,龍,趙明河。」
趙明河望著這畫面,一邊替林輝夜擦拭嘴角的血跡,一邊笑道。
「陛下……可是被靈血養大的真命天子呢。」
後半夜的時候,瀧水又下起了大雨。趙明河坐在帳篷的一角,眼睜睜的看著桌案上最後一點燭火燃燒殆盡。
世界霎時漆黑一片,唯有雨聲隆隆。
哈哈哈……你看看……嚇到了吧?朕跟你開玩笑的……
朕當朕的皇帝……你當朕的將軍……你替朕護著朕的江山……朕護著你……
這樣便好……
明河……若這一切都是一場夢……朕便想成為……你夢境里唯一的真實……
只要一安靜下來,趙明河的腦海中就總是在回響著林輝夜墜馬前說的話。
反反復復,不曾停歇。
「我的夢里,才沒有什麼所謂的真實。」
終而,她這樣回答道,卻在抬手擦臉的瞬間,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林輝夜只覺得自己的身體輕飄飄的,正順著一條黑暗的河流飄向無盡的遠方。她的身子隨著水波沉沉浮浮,已經……漸漸的不記得自己叫什麼。
嘻嘻……嘻嘻……
就在林輝夜快要睡去的時候,她忽而听到有女子的笑聲從遠處傳來,便問道。
「這里……是什麼地方?」
「你不知道?」那女子依舊在笑,答道。「不過也不奇怪……來到這里的人,都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你……是誰?」林輝夜又問。
「我?」那女子的聲音似是近了些,仿佛就在林輝夜的耳邊。「我叫紅蓮。」
「紅蓮……」林輝夜喃喃的念著這個名字,輕聲道。「紅蓮……紅蓮……我知道這里是哪了……原來……我是死了麼……?」
「那你說說,這是哪?」或許鮮少有人這樣與自己交談,紅蓮來了興趣,便問道。
「這是……是忘川啊……」
「你……你是怎麼知道的?」那叫紅蓮的女子顯然沒想到林輝夜會說出這兩個字,怒道。
「紅蓮,忘川的守護者。」林輝夜笑道。「以前,很久很久以前……我在一本書上看到的。那個時候……我一直在想……那個人是不是來了這里……會不會在忘川的入口處等著我……」
「怎麼可能,忘川沒有土地,就算那個人來了,也會隨著水波飄走的。」紅蓮道。
「嗯。」林輝夜答。「我只是這樣期望罷了。每一夜……」
每一夜……
「你怕死麼?」听林輝夜的聲音如此平靜,紅蓮問道。
「我從來不害怕任何事物。」林輝夜答。
「你騙人。」紅蓮撅嘴道。「都死了,還在嘴硬。」
「除了……」發現紅蓮看破自己心中所想,林輝夜又苦笑道。「除了……與她分離。」
「誰?」
「誰……?」
被紅蓮這麼問,林輝夜心中一驚,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誰……
是誰呢?
到底……
黑暗無邊無際的席卷而來,林輝夜閉起眼楮,周身的感官漸漸消失,甚至連紅蓮的氣息也感受不到了。
輝夜。
輝夜……
輝夜!
隱約間,林輝夜听到有個聲音一直在耳邊徘徊。
輝夜……
是誰?
「輝夜。」
「輝夜?」
「你,不上來麼?」
那聲音道。
「你……是在叫我麼?」
「我要……上到哪里去呢……」
昏沉中,林輝夜喃喃道。
「看什麼呢?快把手給我。」
「你……」林輝夜笑,自己哪有看什麼,自己……根本就沒有睜開眼楮。
這黑暗里……根本不會有人。
有的……也是只自己那殘碎的記憶罷了……
「嗯,我。」那聲音繼續笑道。「我是陽。」
陽……
陽……
彌天的黑暗中,林輝夜睜開眼楮,就見很遙遠的地方降下一道光明來。那一刻,她睜大眼楮,卻也收不回溢出的淚水。
「把手給我。」
把手給我……
把手給我!
奮力的,林輝夜朝著那道光伸出手去!
霎時間,整個世界一片明亮,如白晝一般。
陽……
知道我為什麼不能放棄你麼?
因為你……你是我彌天黑暗中……唯一的光明。
被裹于溫暖的光中時,林輝夜這樣想。
趙明河剛端著粥走到帳篷外面,就听到里頭傳來一陣巨響,好像是桌椅被打翻的聲音。她加快腳步,趕忙掀開帳簾,就見林輝夜正趴倒到在地上。
「陛……陛下!」趙明河趕忙上前兩步,蹲□子將手中的托盤放在地上,趕忙扶住林輝夜。
「明河?」幾乎在與此同時,林輝夜抬起眼眸,緊緊盯著眼前這個人,試探的叫了一聲。
「是臣。」趙明河笑。
「真的是明河……」听到趙明河答允,林輝夜本來嚴肅而凝重的表情全都沒了。她一下綻開笑顏,貓兒一般的就鑽進了趙明河懷中。趙明河就見她輕輕的在自己懷里蹭來蹭去,還不停的叨念著自己的名字。
「陛下這是怎麼了?」趙明河將林輝夜橫抱起來,放回床上,道。「一醒來就不老實。」
「明河,朕剛做了個夢。」眼見趙明河就要放開自己,林輝夜便伸出雙手圈住了趙明河的脖子,半掛在她身上道。
「什麼夢?」趙明河一邊捋開林輝夜一邊問。
「朕夢見朕忘了你的名字,忘了你的長相,什麼都忘了……」
「然後呢?」
「然後……朕……朕忽然就不知道自己前進的方向了……」
林輝夜回答的茫然,趙明河見她這樣子只覺得心中疼痛難忍,便起身道。
「臣……臣還要去找李將軍議事。陛下既然醒了,就好好休息,臣晚些時候再來。」
趙明河這麼說著,便轉身要走,哪知林輝夜只在她身後輕聲道。
「明河。朕最幸福的一件事情就是,當朕醒來以後……發現朕還記得你。記得你的名字,記得你的模樣,記得你的聲音……記得……」
喜歡著你的感覺……
林輝夜就這麼說著,卻見趙明河的身影在自己面前停了一下,而後便撩起帳簾,離開了。
瀧水城被收復的消息沸沸揚揚的傳進宮里,整個磐朝都沉浸在一片巨大的喜悅和對皇上崇高的朝拜中。唯有林解語還在為另一條不實的傳言而憂心。
「主子,在想什麼呢?」見林解語到了吃飯的點兒還一個人坐在萬靈殿院中的桃花樹下發呆,小竹便走上前去問道。
「那件事你听說了麼?」林解語淡淡道。
「瀧水城被收復?」要說到當下最紅的大事兒,自然是這一條,小竹得意洋洋道。「當然听說啦。據說陛下殺進瀧水城救出了趙將軍,英勇極了!」
「不是。」林解語皺眉道。「還有。」
「還有?你是說……陛下命懸一線連營中最好的軍醫都束手無策,本已無藥可救……卻又活過來這件事?」
「對。」見小竹說中了自己心中所想,林解語側目看她,一雙幽瞳透亮且冰涼。「你認為……什麼能使一個本來即將死去的人活過來?」
「這有什麼難?陛下是天子,自由天神庇護……」小竹想了想,道。
「你相信神?」林解語笑。
「相信。」小竹認真道。「我娘說,這世上什麼事兒都有可能發生的。」
「可是……既然平安無事,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傳言……」
「可能是陛下受了很嚴重的傷……卻也不至于到駕崩那麼嚴重罷?」小竹道。「這種時候……有什麼傳言都不奇怪啊……況且,最重要的是陛下現在沒事,就要回來了,這不是很好麼?」
「嗯。」雖是听小竹這麼說,但林解語卻仍未安下心來。
之前的那個夢境一直在她腦海中反復出現……
那樣真實。
但……既沒有黑鴿,也沒有伊晨傳來的消息……
這……是不是可以證明陛下真的是一直都平安無事呢?
作者有話要說︰此作者終于從醫院和加班中喘過一口氣……
t.t好久沒更,對不起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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