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園子後,何婉便由丫鬟直徑引去了擷花樓。
擷花樓矗立于武門山最高處,是賞景佳處。
丫鬟領著何婉登上樓頂,尋到一紅木門前止住了步子。但見那門前守著兩名侍衛,腰間配著金刀,何婉垂下了腦袋,心中暗自盤算著。
方才何婉見何嫣留在門前沒有帶著她,就是怕見著竇夫人後那不識趣的東西口無遮攔給自己惹煩心事兒,現在瞧著門前兩尊鐵面佛,她更是慶幸自己沒將何嫣帶上。在帝京能配這金刀的只有皇宮侍衛,而能動用宮中衛兵之人定不可小覷。
何婉心中暗喜,但面上卻依舊神色淡然。
得了屋內人的應允,守在門前的侍衛才收回擋在門前的手,讓何婉進屋。
紅木門吱呀打開,丫鬟笑著將何婉迎進。
屋內一處燃著香,裊裊青煙給吹進的寒風打散。
何婉腳步輕慢地邁進屋中,只見屋中裝飾簡樸,卻暗顯華貴。
何婉兩臂旁的牆壁上,一面掛著幅佛圖,一面安著和合窗,窗前是一處矮榻,榻中放著案幾,兩側鋪著獸絨墊子,何婉細瞧左側牆壁上的佛圖,那畫中佛像衣褶狀如蘭葉,大有飄舉之勢,何婉心中一驚,此乃吳帶當風,這不起眼的小樓里竟然藏著幅吳道子的真跡!
不覺,何婉心中更是警惕了幾分,就連邁哪只腳,唇角該揚多高,她都在心中狠狠計較了一番,勢必要叫人僅瞧一眼就驚為天人,久久不忘。
「姑娘且等等。」丫鬟將何婉留下,自個兒繞到了素屏後通報。
素屏後,四面通暢,僅有一排欄桿圍著,越過欄桿便是毫無遮擋的武門山秀麗風光。
欄桿內擺著一張四方桌,一男一女分坐方桌兩端,桌上是剛沏好的新茶,熱氣繚繞在杯口處,沒一會兒就被風兒攜去了樓閣下的武門山林中。
「公子,夫人,奴婢將何姑娘領來了。」
竇夫人揮手,丫鬟笑著將何婉請去了素屏後。
司空覲只見素屏後慢慢轉出一襲輕裳,女子青絲綰起,僅留幾縷垂落肩頭,素衣裹體腰肢曼妙。
何婉屈身行禮,她兩瓣紅唇似若桃瓣,微微啟合撩人心弦。
司空覲垂首淺笑,他把玩著手中茶杯,心中想著的卻是方才與何婉的驚艷初見。
竇夫人正揣著著司空覲的意思,瞧他露出笑意便緩緩安心,俄而看向何婉,竇夫人眼中甚是滿意,心中暗想何婉被這位爺瞧入了眼,往後定是要扶搖直上的。
竇夫人笑著,親自將何婉扶起。
何婉抬首只見貫來模樣端莊的竇夫人正對自己笑得慈和親切。
竇夫人年逾四十,頭上發髻繁復莊嚴,竇夫人貫來不愛笑,但若頷首淡笑,眼角便褶皺疊摞,正是因此,此時笑著的竇夫人比尋常多添了些親近之意。
何婉受寵若驚,盡管竇夫人賞識自己,但也從未這般笑過,如此想著何婉更加好奇竇夫人身後男子的身份了。
若此時站在這屋中的是何嫣,她必然已經按捺不住朝那男子忘了去,但何婉不是那心里沒譜的何嫣。
何婉低眉頷首,姿態婉約動人,尋準時機,在竇夫人將其引見給那男子時,何婉方才緩緩抬首露出曲線誘人的白皙頸脖,朝那人看去。
男子身著光滑亮麗的柔緞,發髻高束,何婉定楮一瞧,心中驚駭,而後垂首,暗自大喜不已,直道上天開眼,待她何婉終是公正了一回。
何婉斂去目中神色,淡笑著向司空覲行禮,「公子有禮了。」
*****
話說,何瑾進了園子後便尋了一客房歇息了,但跟在她身後的何嫣卻是個坐不住的。
有何瑾在何嫣也不敢離開,在瞧見何瑾撐著腦袋小睡過去後,她才尋著機會溜了出去。
何瑾醒來瞧見何嫣不在,便心道不妙,何嫣是個能惹事的主,何瑾眉心突突直跳,總覺何嫣那不省心的又要生事兒了。她旋即喚來妙珠,披上大氅一起尋人去了。
何瑾一進梅園幽香撲鼻,各府的公子小姐們站在臘梅下吟詩作賦,何瑾疾走四顧,都未有瞧見何嫣的身影,卻是撞見了她此時最不願瞧見的人——杜墨洳。
杜墨洳目色焦急似乎也在尋找著什麼,杜墨洳轉頭,兩道視線相交,何瑾想轉身離開也為時晚矣。
收斂起心中怪異的心緒,何瑾朝杜墨洳走去,而後行禮,道︰「何瑾見過杜公子。」
杜墨洳瞧著何瑾面色復雜,他俯身回禮,而後久久不言,兩人之間頓是一陣尷尬。
何瑾正打算辭別杜墨洳,卻听遠處池子旁傳來一聲喊叫,是何嫣的聲音,何瑾心口一沉,正要提步趕去,有人卻先她一步。
杜墨洳趕到池子邊時,何嫣正拽著紀子萱的手,紀子萱半個身子幾乎都要浸入水中了,何瑾這處腳下一滑,身子前傾,眼見著她同紀子萱兩人都要掉進池子里了,杜墨洳及時拉住何嫣,將何嫣及紀子萱救上了岸,而他自己卻墜入了冰涼刺骨的池子里。
撲通一聲,浪花打起,攪動了一池水波。
紀子萱坐在岸邊大哭不止,而何嫣驚魂未定,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有人掉進水里,開始疾呼大叫。
寒冬臘月,將帕子一角沾水,片刻就能結上一層冰渣渣,杜墨洳骨子里熱氣少寒意多,本就體弱多病,且不會泅水,沒一會兒就歇撲騰,沉入水底。
何瑾急煞,拔腿就要沖去相助,,卻驀地給人扣住了手腕。
何瑾焦急回首,但見一人直盯盯地視著自己,單手牢牢抓緊自己的手腕,幾乎要將她的骨頭捏碎。
男子周身帶著股湖底幽暗無光的最深處的冰冷氣息,他眼中深邃暗流涌動,那雙眼楮里暗藏的壓迫感讓何瑾恍然愣住。
在瞧清來人時,何瑾勃然大怒,這張臉她想了一世,恨了一世,也罵了一世,如今就出現在眼前,何瑾卻除了咬牙切齒,不能奈其何。
扣住何婉的不是旁人,正是她前世的妹夫,紀羲禾。
何瑾此時正是前世最後見到紀羲禾時的那般模樣,眼眶怒紅,恨不得將面前人咬碎一樣。
盯著何瑾的臉仔細瞧了會兒,紀羲禾恍然明悟了什麼,倏地笑開,但就算是在笑,他也無法讓人知曉他笑意何在。
何瑾心口血氣上涌,卻沒有功夫同紀羲禾耽擱,她強忍下心中將眼前人抽筋拔骨的沖動,想要掙月兌手腕上的束縛,沖去池子里將杜墨洳救上岸,但掙扎數次後卻是給越抓越牢。
「放開!」何瑾汗毛豎立如同一只發起怒的貓。
紀羲禾卻不為所動,冬日的陽光打在他的細細雕琢出的臉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叫人睜不開眼,紀羲禾身材修長,他腳下黑色的影子被拉至遙遠的彼方,俄而,白雲緩慢飄動這,漸漸遮住了太陽,冬日的陽光像被驅趕似的在紀羲禾臉上依次掃過,起初是白皙光滑的左頰,而後是勾勒精妙的眉眼,挺拔的鼻梁,以及曲線感性令女子面紅心跳的唇瓣。
寒風中,紀羲禾衣袂蹁躚,他輕瞥遠處眾人聚集的岸邊,不緊不慢道︰「這院子里的護衛訓練有素,怎麼著也無需姑娘插手。」頓了頓,紀羲禾瞧了跌坐在地上抽泣哽咽的紀子萱,徐徐又道︰「況且姑娘您這毫無牽扯之人下水救人,那該置那被救之人于何境地?」
視著何瑾,紀羲禾神色幽昧不明,他所講道出的話也無法叫人辨別出他真正用意,紀羲禾目光幽深地瞧著何瑾,唇角似笑非笑的撩起。
何瑾使勁甩開紀羲禾的手,方才說話間,杜墨洳以給人救起,此時正由人抬去了廂房。
院子里的奴僕井然有序,倒是那些個方才還在游賞風光談天說地的公子哥大小姐們驚慌失措起來。
見此,何瑾高懸的心才微微放下。
何瑾迫使自己冷靜下來,方才瞧見紀羲禾她不由地將他當成了前世她想要的掘墳挖祖仇人,但眼前的紀羲禾只是她初見的旁人罷了。何瑾不是沒想過就此殺人滅口以絕後患,但此時能左右丞相府的絕非他紀羲禾一庶子,就算殺了紀羲禾,相國府依舊不會放過外祖,不會放過杜伯父。
何瑾望著紀羲禾恨不得啖其血肉,剝其筋骨,就是將其磨成碎渣渣,她也要在上面踩個不休,直到她鞋子爛掉,腳上磨出血泡她也不會停。但現在何瑾卻只能十指攥拳,強忍下心中的翻騰恨意,甩手離開。
寒風吹過,臘梅幽香飄進了紀羲禾的繡著暗紋的廣袖中,一瓣梅花悄然落下,落在了紀羲禾肩頭,片刻後又給卷起的香風帶走,望著愈走愈遠的何瑾,紀羲禾垂首翻開掌心,一股重活一世的實感在他心頭蔓延開來。
紀羲禾驀然笑開,前世恩怨未結,誰也別想月兌盡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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