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時分,天麻麻亮,沉睡的大漠睜開了朦朧的睡眼,于是金色的陽光便照進來。溶溶暖色為這片荒野綠洲鍍了層朦朧的曖昧,全新的一天翩然而至。
法度正在打坐,他已誦了一夜的經,就這樣半夢半醒的默坐一夜,但對外事外物心里明白。
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入耳廓,法度甫一睜開眼楮,展眉定心,旋即起身走過去。抬手將那雕花門推開的一瞬,一股微涼的霧氣就漫溯進來;他下意識眯了眯眼楮,于這惝恍的視野里漸漸瞧清楚了面前站著的人,是一席素袍的蕭淨鸞。
因為天光尚淡,且又正隔著一層未及消散的水汽,法度看不具體眼前這個人面上掛著怎樣的神情,只依稀覺的他該是神色肅穆、有著心事一段。
這麼個時間來找他,委實也該是有事的!法度回神,忙不迭側了身子將淨鸞讓進來,然後將房門極快的閉合。
淨鸞沒有說話,闊步極快的入了內里,即而端起幾上一盞隔夜的涼茶,兜頭便飲下去。
法度這才把他瞧的真切,見他面色發沉、眉目聚攏的僵硬如鐵,卻又急急飲了涼茶壓驚一般。
正揣模著他的來意究竟是什麼,便听淨鸞邊擱置了茶盞邊低低道︰「昨夜里,女王出了事!」
法度一定!
淨鸞與他面對面落座,將普雅夜半夢游、那白煙迷離的林子、那奇怪的女圭女圭等,簡明扼要的說了清楚。
隨著淨鸞字句間不斷的堆疊、將當時情境簡短卻不失精準的復原,法度的面孔也跟著漸漸沉下來,雙眉一點點跟著聚攏。
「一定是有人刻意傷害女王。」一語言完,淨鸞嘆了口氣、神色肅穆,「且其用意之深,遠不可估量!」口吻沉澱。
法度點點頭︰「你的猜測不無道理。」眼瞼微抬,「但會是誰?」他時今既然成為臨昌的國師,即便他注定不會久居臨昌,但身受一天這樣的職位、便得對這個身份盡一天責任。這是必然的,想必淨鸞一大早急急的來找他也是為了這個。
淨鸞的目光隔過法度,順著蒙了霞光的窗子飄曳到遠方︰「萬望不要是漢地那邊兒,派來的人才好!」嘆息一聲,轉目又看著法度道,「漢地的皇,這幾年來一直都對西域諸國虎視眈眈。」眉宇層層聚攏,心事氤氳。
這樣的猜度同樣有著一定的可信度,但法度心里卻有著另外一種看法,只是他不方便說。他看定這位漢地的同胞,頷首沉聲︰「謝謝你把這些告訴我。謝謝你,信賴我。」這一聲「謝謝」他合該說,因為他是一個遠道而來的生人,且女王之事又是在他來了臨昌不日後便發生的,若說那對女王心懷不軌、對臨昌心懷不軌之人是誰,他的嫌疑最大!但淨鸞不僅沒有懷疑他,且還將那事態的過程無比清楚的告知了他、給予了他全部的信賴,這是多麼難得的真誠?
如果蕭淨鸞是大漠土生土長的漢子,法度一定會認為大漠的兒郎就是這等的素性,認定的人、認準的事兒便會付之于全部的真心與篤定的信賴。但是蕭淨鸞是一個天性細膩、多疑多思的漢人,卻還能做到對他這個外來游僧如此信賴,這委實難得。
不過興許也正因為他與淨鸞同來漢地,適才容易被他相信吧!法度這樣想著,心中感慨連連。
淨鸞低首笑笑,微搖了搖頭又道︰「我也不知自己為什麼會信賴你……這樣信賴你。」中間有不長的停頓,他甫抬目,神色與口吻都染了層深意。
法度心念一弛,聆出了淨鸞的話外之音,那大抵是「我對你如此信任,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心念甫至,他皺眉,忽又推翻了自己之前的那些想法,覺的眼前之人對自己還是做了一些隱瞞,且那樣的意味難尋。
不過淨鸞與法度這一遭晨曦小聚便盡于此,他起身向法度頷一頷首、又于前襟做了個揖辭行。法度牽了神志回來,忙也起了身子,親自將蕭淨鸞送到門口。
淨鸞回身,有霞光將他這張面孔染就出幾分素色︰「女王一事茲事體大,希望國師盡心盡力早日揪出幕後之人!」神色與口吻已經恢復了方才的真摯。如果不是有那一瞬引人深思的情態,法度只會覺的淨鸞委實真誠。
微微停頓,法度點點頭。
送走淨鸞之後,他踱步回來繼續在蒲團上盤腿打坐,但經了那一叨擾,卻忽然心亂如麻。他只得權且結束了祈福誦經,睜開眼站起來,一步步行至窗前,隔過窗子看向遠方一望無際的大漠,頓感蒼茫造化的雄奇、以及這一脈被滾滾黃沙環繞著的綠洲的難得。
適逢日出破曉、天色大亮。那遍野駱駝刺原本油綠的冠頂被染就了濃墨重彩的暖紅,又散發出金燦燦的璀麗明艷,就像滿天蓬勃障目的紅霞自天邊蓬萊跌落到這片綿亙大漠一樣;大瓖大滾的日出華彩帶著走筆神奇的魔力,染紅了綠洲原野、鋪就了沙丘溝汊。
如斯美景,只一眼含及便倍感自然之妙手與天地之蓬勃浩瀚!但法度少了那一份慨嘆自然、禮贊造化的心境,他面色凝重,一個聲音自他心底里攀爬漫溯、穿透五髒六腑的升起來,杳遠且蒼茫、震撼又肅穆,那是只有他自己才能忖度出的幻似真相︰他們,終于還是跟來了……但只萬望,不要傷及無辜。佛的普渡原本是一件至為純粹的極致的歡喜功德事,不要,再造孽了!
念頭甫至,他心一驚,抱臂的素指下意識模向了袖口里,觸及到金屬冰涼的氣息後,肌膚起了一陣小小的漣漪。
他一激靈,旋即死死的扣住了藏在袖口里、貼身而帶的那柄蓮花刺!一絲絲摩擦著其間那圈圈點點的圖騰,心念倏然被扯的盈薄如斯,順著大漠沙丘飛躍到又高又遠的幻似天涯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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