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斐煙準備了些祭品,又買了一束潔白的百合,便去到了父親墓前。
「爸,我來看你了!」斐煙身穿一襲素淨的白裙,寬沿帽邊垂下白色面網,將大半張臉遮了。看著墓碑上父親慈愛微笑的容顏,她心中涌上一陣難言的寂寥與痛苦。
直到現在,她仍然不願接受父親已經離開這個事實,曾經,父親讓她騎在他肩頭摘石榴花,陪她在後院的草坪上放風箏,帶她去拜師學畫……
多少記憶的畫面依舊清晰地回放在眼前,曾經他們一家三口生活得那般的幸福快樂,她不明白上天為什麼要如此捉弄他們,為什麼要讓她承受家破人亡的痛苦!
如果斐家沒有破產,父親就不會死,如果父親還在,母親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爸,你還好嗎?我和母親過得很好,母親因為身體不舒服,所以不能一塊來看你。她和我一樣,都很想念你……」斐煙眼底噙著淚,哽咽著說道︰「爸,女兒已經長大了,再也不是那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了,我能照顧好自己,也能照顧好母親,你放心吧!……」
「爸,這大半年你一定時常感到冷清吧?你放心,等我賺夠了錢,就帶著母親回西城,到時候我們經常來看你,陪你說說話!」
……
斐煙將懷中那束百合花放在墓前,眼淚簌簌而下。
一陣沉穩的腳步聲及近,斐煙直起身,別過頭去,只見手捧鮮花的江彥西一臉凝重地朝著這邊走來。
他今天穿的是灰色的長衫,因為身形瘦而頎長,他穿長衫的樣子,比穿西裝更顯清雋溫雅,俊逸迷人。
斐煙看著自薄薄晨曦中走來的他,心生恍惚,突然就有了一種錯覺——仿佛他還是從前的他,還是那個眉清目秀的少年,她與他依舊生活在多年前的某個早晨,他站在合歡樹下等她,偶爾有合歡花自枝頭飄灑而下,他站在漫天的花雨里,俊美得幾近不真!
她笑著喚他,「彥西!」他彎唇沖她微笑,而後向她伸出手。她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手交給他,兩人就這樣手牽著手朝著學校走去。
年少時的他也喜歡穿長衫,喜歡浪漫,喜歡詩文,手拿書本走在學校的他,總是最吸引女孩子眼球的一個。雖然那時的他略顯青澀,卻是那般溫潤如玉,俊美焯約。
彼時還是個單純懵懂的學生,如今時光已經將他雕琢成穩重精明的男人,隔了幾年時間,他身上多了一種他自己都察覺不到的從容與貴氣,不得不承認,他更有魅力了!
斐煙將頭扭回,用手背不留痕跡地擦干眼淚,再次抬起臉時,已然恢復了平靜,那張堪稱絕美的面孔上,只余淡然如煙的神色。
「你怎麼來了?」她淡淡地看著他,神情看起來似一朵淡遠的浮雲,不興一絲波瀾。
相較她的冷淡,他則忘情得多。她是此生他愛的第一個女人,也是他最愛的女人。但凡看她一眼,他的心就軟軟似一泓春水,輕輕一動,便是波濤洶涌,無法克制。
今天她沒有化妝,素面朝天的她就好似一朵開在池中的睡蓮,清麗,純潔,柔美。那種天然之美,甚至比之前她那精致的妝容更叫人沉溺著迷。
他眸光深邃地凝視她,她那瓷白柔美的臉龐上猶殘留著淚痕,一襲白裙的她,看起來清雅而又聖潔,只是身形太單薄,仿佛風輕輕一吹,她就會飛走。
他心疼她,想憐惜地擁她入懷,然而冷漠將她層層武裝,她那副刀槍不入的樣子,叫他望而卻步。
曾經如此天真浪漫的她,如今變得如此冰冷漠然,他不在的時候,她究竟吃了多少苦,經歷了多少事?
想到這,他心中一痛,「我來看看斐伯伯!」
「是嗎?」斐煙冷冷地笑,清麗的容顏上一片漠然,「斐家已經倒了,你何必還來看他?」
「煙兒!」江彥西胸口如刀割般地疼,嗓音嘶啞道︰「算我求你,別總是這樣把我拒于千里之外好嗎?」
斐煙笑得妖嬈,眸底冷然如冰,「我這樣你就受不了了?想當初,可是你們江家先不戀舊情,和我們撇的一干二淨的!」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原以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感情會穩固而長久。然而事實告訴她,這世上沒有一成不變的感情!
他要去留學兩年,她以為等他兩年,就能等來她期待已久的幸福。又怎料,斐氏因為生產技術不及洋人企業先進,又因潘林海,唐玉忠暗中算計,對斐氏進行惡性競爭與排擠,不到一年時間,斐氏底下的紗廠盡數倒閉!曾經的紗廠之王不復存在,昔日富饒顯赫的斐家也跟著坍塌了!
那時候父親雖然遭受了重大的打擊,但始終瞞著家里,白天他四處尋朋友幫自己渡過難關。晚上回到家,總像個沒事人一樣,強顏歡笑。後來斐煙就總是怨自己,為什麼當初她沒有從父親臉上看出一絲端倪來,直到父親走,自己也沒有為父親分擔一絲一毫,甚至連一聲安慰也沒有!身為女兒,她真是不孝!
再後來,有一天父親外出時,車子出了故障,父親與司機皆死于意外!家里的頂梁柱沒有了,斐氏也倒了,留給母女二人的,只有重重的債務!
討債的幾乎每天都上門來要挾他們,一波又一波,他們帶著打手來砸東西,他們拿走了家里所有值錢的東西,古董,玉器,名畫,母親陪嫁的首飾……最後連斐家老宅也被拿去抵了債!
原以為在自己最難的時候,江家會伸出援手幫自己一把,怎料她尚未來得及向他們求助,江夫人就先一步登門,只是,不是來幫忙,而是來退婚的!
她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天,江母有多盛氣凌人。
父親尚未過頭七,身著彩霞蝶飛旗袍的江母被丫環扶著緩緩踱入屋內,看斐煙母女在守孝,倒也知道裝模作樣地寬慰一句,「唉,人死不能復生,你們就節哀吧!」
黎玉茹見江母來了,連忙叫佣人看茶,江母大搖大擺地在堂前坐下,又瞥了一眼不遠處的斐煙,冷冷說道︰「兩個孩子的婚事雖然是一早就定下來了的,但是如今斐老爺去了,斐煙得守孝三年,咱們家彥西也不小了,江家又只有這麼一根獨苗,我和老爺還等著抱孫子呢!」
黎玉茹不料她會這樣說,怔了怔後,有些著急道︰「江夫人,你看,現在也不是舊時代了,孩子不一定要守孝三年才能出嫁,總不能因為這,就讓這樁婚事黃了吧?」
江母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說道︰「可咱們江家是大戶人家,做生意的本來忌諱就多,若是孝期未滿就辦喜事,那是要觸霉頭的!」
「可是……」
其實斐煙一看到江母那副勢利的嘴臉,就已經猜到了她的來意,為免她再說出更尖刻的話來,她拉住了母親。
「江夫人,你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就照你說的,取消這門婚事吧!」
雖然不過十六七歲,但經歷家中巨變的斐煙,似乎在一夜之間就成長了起來。她答應取消婚約的時候,看起來是那樣冷靜,玉臉上一片淡然無波,仿佛在談的事,根本就與她無關。
江母雖然沒有明著說,但是斐煙清楚,什麼守孝三年不過是她的借口,她要退婚的真正原因,是因為斐家已經沒了往日光彩,與江家不再門當戶對。江家是西城富甲,即便退了這門婚事,也一定能找到更好的人家。
「我就說斐煙是個明事理的孩子!」江母一雙杏眼笑得彎彎的,繼而說道︰「既然你們答應退婚,那我們家原本給的彩禮,是不是也應該一並退回來?」
斐家賠了錢,當時可謂家徒四壁,她居然還要求他們退彩禮!曾經的世交,竟無情到如此地步!那一刻,斐煙終于明白什麼叫做世態炎涼,她在心底冷笑數聲,而後淡淡地說︰「江夫人放心,三天後,我一定想辦法將彩禮錢退還給你!」
江母走後,母親頓時抱著她失聲痛哭,「煙兒,這婚不能退,要是退了,你怎麼辦啊!……」
斐煙攥緊了手,堅強地抬了抬下巴,美麗的臉龐上泛起傲然的色澤,「如果這樁婚事,必須通過卑微的哭泣祈求才能得到,那我寧可不要!」
早在那時候,斐煙就在心底發誓,永生不再踏入江家!這輩子,她都不要再受江母的輕視侮辱!
即便,要犧牲她與江彥西的愛情,也在所不惜!
憶及從前種種,斐煙的面孔越來越冷,「江彥西,以後不管什麼原因,我們都不要再見面了!」她不想與他再有任何牽扯!
江彥西眸底劃過一絲痛楚,走上前去,拉住轉身欲走的斐煙,「煙兒!……」
「江彥西!」
與此同時,一個憤怒的女聲從前方傳來!
斐煙與江彥西抬眼望去,只見打扮得嬌艷無比的潘玉珠正滿臉羞憤地朝著這邊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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