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晴雨臉上的笑容越發明艷動人,輕啜一口杯中的茶,手一覆,便將剩下的茶盡數倒入池中。♀
她含笑的眸子里映著湖中的游魚,仿佛澄澈見地,又似乎深不可測。
白萱,難道她真的是單純天真的少女嗎?不過是一份偽裝!她的心思已經純熟到了極點,甚至這里的那些靜默溫柔的夫人們都得甘拜下風。她能洞察人心,明曉事理,卻裝瘋賣傻,假裝天真,將事情做的天衣無縫,卻又仿佛只是巧合並非自己存心設計。
那麼多女子之中沒為什麼另外兩個「天真活潑」的,犯錯被驅逐,可她依然安然無恙,便是因為她太懂得審時度勢,卻又偽裝出一份清純。
這樣的人,沐晴雨不想交往,不敢交往。
更何況,沐晴雨唇邊的笑意加深。她這麼做,是因為她自始至終便知道,所有的這一切虛與委蛇的所謂姐妹之情都不過是細枝末節,她要保住自己的性命甚至前程,在這遠人山莊,她只要在乎一個人!
沐晴雨臉上帶著笑,緩緩抬眸,看著不遠處珀岳閣上,窗邊那個一直在看戲的白色身影,唇角的笑越發耀眼。
翊玄低眸,微微勾起唇角,看著那個容顏絕世的女子,眉眼間那抹動人心魄的笑,開口對身側的清兒,悠悠笑道︰「之兒說,她……像我,你覺得呢?」
清兒抿唇一笑︰「姿容嘛倒是還相配……」
還不待翊玄發作,清兒又急忙補充道︰「其他嘛,有那麼一星半點兒,勉強可以及得公子一二……」
「哦?哪一星哪半點?」
清兒笑著抿了抿唇︰「公子,真的讓我說?」
「嗯。」翊玄淡淡應了一聲。
清兒臉上嬌俏的笑卻漸漸淡去,淡成一抹溫馨的柔︰「她那顆支離破碎卻又堅固無比的心。♀」
翊玄的心跳仿佛忽然停住,呼吸在那一刻飄渺流離。
他的眸子卻依舊看著湖心亭,晚霞似錦,山光如畫,一池湖水。碧波蓮花,柳影搖蕩下,湖心亭中,那個窈窕倚欄的女子,忽然仰起了頭……
櫻桃成熟的五月,沐晴雨在遠人山莊的世外桃園里,看見了靜立在高閣之上披一身霞光的蕭翊玄。
她抬眉,他低眼。
便如同兜兜轉轉的阡陌小路開滿了三生三世的絢爛桃花。
有些東西注定勢不可擋——
譬如生,
譬如死。
譬如黯淡下去的夕陽,
譬如亮起來的黎明。
譬如生死相隨的執念。
譬如。摧枯拉朽的……愛情。
雖然相隔那麼遠。遠得幾乎看不清眉目,但是四目相接,他心里微微一顫,他仿佛知道她的眼神里也這麼靜靜的映著一個自己——一襲白衣。風中霧里轉淒迷……
看著那樣一個近乎完全陌生的女子,那一眼,卻讓翊玄忽然有一種宿命的感覺,那些仿佛沉睡了千百年的記憶開始緩緩復蘇……
仿佛,兜兜轉轉,生生死死,跑不了我,也逃不了你。
「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翊玄的聲音。輕薄,如夢地溢出唇邊,像是在問清兒,又像是在問自己——
沐晴雨靜靜的看著高閣上,那個披了一身霞光的白衣男子。♀在從今往後的一段很長的日子里,或許主宰自己生命的人,便是他了。
而為了在這遠人山莊中多一分安穩,自己寧願舍棄白萱,而選擇他。
那樣一個不僅看夠了庸脂俗粉,也看夠了清靜嫻雅的男人,那樣一個追求新鮮的男人。如何才能把握住他的心,如何才能得到他的庇護,沐晴雨在賭,也是在冒險。
小梅看著沐晴雨對自己的問話無動于衷,反而看著遠處,便也順著她眸光投向的方向看去,看見站在窗前的蕭翊玄,小梅卻是嚇得渾身一顫,公子只當這些女人為賞玩之物,無聊時便喜歡臨窗觀戲,自己知道也只不過是因為在蕭翊玄身邊伺候的緣故︰「九夫人,您怎麼知道公子在看?」
沐晴雨淡淡笑了笑,卻無法向她解釋。早在自己來時經過珀岳閣,沐晴雨便敏銳的听到了蕭之稚女敕的讀書聲,心中一陣溫暖,又想著蕭之和小梅對自己說的話,便懷疑他們所謂的公子便在這里。
後來藕花中,沐晴雨偷閑的一瞥,更加確定了那個男子是在看著自己和白萱。沐晴雨的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意,原本只是想傳一些听聞到他耳中,如今既然他要親眼看,那便更好。
沐晴雨還怕他看不見,便坐到美人靠上讓他看個清楚,這種被他無意中的打量,要比自己黏上去的主動好得多,也自然得多。
沐晴雨轉身,將手中的茶杯遞給小梅,看著天色,示意小梅該回去吃飯了。
今日的戲,算是作足了。
那個男人,應該不會太討厭自己吧。
沐晴雨臉上戴上面具一樣的微笑,心卻沉寂成虛無。那個男人,那個遠的看不清面容的男人,在沐晴雨心中,不過是這個山莊的主人,是這些女人的主子,是這一片天空的統治者。
自己要在他的地盤上生存,便要遵循他制定的生存法則。
沐晴雨明亮的眸子中燃起了一抹濃濃的笑意,語言無論怎樣修飾,總會太過直白輕易的泄露自己的想法。而自己的失聲,活血會成為一項助力,讓那個男子對自己燃起興趣,卻又讓他找不到答案,就像一千零一夜一樣,不過是讓他找不到想要的結局,留自己一條性命而已。
小梅笑嘻嘻道︰「九夫人匠心獨運,公子一定會喜歡九夫人的。」
沐晴雨冷冷的勾了勾嘴角。
喜歡?哼,那些類似于感情的字眼,最好想都不要想,否則,只能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清兒靜靜的陪在蕭翊玄身側,許久才試探道︰「公子,天色不早了,公子今晚可還要去白萱夫人那里用膳?」
翊玄斜睨了清兒一眼,卻只是淡淡道︰「我要離開幾天,這些日子你好好照顧之兒。」
清兒微微一愣,終究是點頭稱是,忽而想起什麼似的,問︰「九夫人想要一架琴,公子您看……」
翊玄沉默半晌,才緩緩問︰「她,也會彈琴?」
清兒臉上帶著笑意︰「是。」
看著她臉上的笑,翊玄眉頭卻是一皺︰「一架琴而已,又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她們想要,你難道還滿足不了她們?」
清兒臉上的笑意僵了僵,訕訕道︰「是,我知道怎麼做了。公子今天還是和之兒在珀岳閣用膳嗎?」
翊玄不說話,只看著天邊一點一點黯淡下去的斜陽,靜立不語。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看著他寂靜的背影,清兒終究只是輕輕的嘆了一口氣,退了出來——
那夜,清兒送來的晚膳有些晚,但是卻一同為沐晴雨帶來的是一架琴。
沐晴雨顯然喜出望外,沒想到清兒辦事效率這麼高,一日功夫便取了琴來。沐晴雨的指尖劃過二十四弦,琴聲琤琮如流水,雖然不能跟蝶語的水晶琴媲美,但是也是極難得的好琴了。
用過晚膳之後,沐晴雨便迫不及待的想試試琴,畢竟學琴都是上輩子的事了,不知道現在還能不能彈出那樣的絕妙雅音。
沐晴雨有些興奮又有些猶豫的看著自己的手指,這雙手是否夠靈活,能夠撥弄出當時連若水姐姐都贊不絕口的上上雅音?
手指輕輕的撫模著琴弦,腦海中最先浮上來的,卻是當年在冷宮若水彈了無數遍,自己也彈了無數遍的《無關風月》。
那場局,到底是誰陪誰去赴,已經成了不可追憶的前塵往事。
只是同一首曲在兩個時空的夜里奏響過,是否也算是一場緣分,一份紀念。
手指輕輕的觸模著琴弦,清凌的琴曲從指間緩緩流出,腦海中的記憶,那些熟悉的過往,隨著琴曲緩緩流淌。而這手指卻像從來便是她的一般,一弦一弦撥過去,說不出的舒暢柔和。
想必自己的這幅身體的主人也是個極其善琴的吧,否則,那醉人的搖指怎會如此輕盈淒迷。
「黃卷對青燈,縴縴影在旁,夜將墨色鋪滿了窗……
十年江湖期,一路紅塵載酒行,我去赴一場無關風月的局……
墓碑的薄塵,為你細細拂拭去……」
「啪」一絲雜音響起,沐晴雨只覺得指尖一痛,低頭看著自己的拇指上的指甲已經折斷,鮮血汩汩流出。
正听得入迷的小梅一驚,急忙去取藥酒和紗布。
沐晴雨卻怔怔的看著自己指尖流下的血珠,滴落琴弦,又被琴弦狠狠的切割成兩半,就好像自己曾經的心,就好像那些仿佛早已被遺忘了的情……
沐晴雨麻木的看著小梅忙匆匆的給自己止血,包扎,心也隨著那血液的止住而漸漸清寧。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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