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笑笑忍著全身不適,一路往外走,沒多遠就迎面踫上一人朝這邊走來,卻是輕寒,他咦了一聲︰「笑笑姑娘?」見她面色陰沉,忍不住問,「你這是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莊笑笑並不搭理,徑直越過他往外走。
輕寒見她渾身不對勁,追著問︰「你這是要去哪?」
莊笑笑冷冷吐出幾個字︰「離開這里。」
輕寒瞧著她走的方向,竟是出谷的路,此時天色已晚,她出了谷要去哪里?急忙又追上︰「怎麼突然要離開,這麼晚了出去也不方便啊。」
莊笑笑只做未聞,腳步不停。
輕寒心中著急,正欲阻攔,就听見身後傳來低沉的聲音︰「讓她走吧。」
听到那聲音,莊笑笑面上越發冷冽,加快了步子。
輕寒心中驚異,回頭看去,盛清歡遙遙對著他一點頭,當即心領神會,轉身掠出,遠遠跟在了莊笑笑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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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完全落下,室內卻沒有點上燭火,唯有敞開的窗口撒進一地月光,盛清歡躺在榻上,對著一室清冷心潮起伏,毫無睡意。想起不久前與莊笑笑在這里纏綿,此刻她卻負氣離去,不禁長嘆了口氣。
忽听房門一響,被人自外推開,門口一個模糊的身影依稀可辨,在門前停了片刻,便緩步邁入房中,又轉身輕輕將門掩上,向室內走來。
盛清歡支身坐起,心中一喜,以為那人去而復返,低聲道︰「是你……回來了?」
那人不答,悄然走到他身前停住,只听衣衫悉索聲輕響,片刻後,一個溫軟光滑的身子投進了他懷中。
盛清歡只疑身在夢中,忙伸手摟住,垂頭問道︰「你不生我氣了?」
那人在他懷中輕輕點了點頭,伸臂勾住他脖頸,踮起腳尖,將兩片柔軟的唇瓣貼過去,卻忽地被他一把推開,火折子的光亮一閃,燈燭燃了起來,火光明滅間,茯苓一張俏臉蒼白如雪,眸子中盈滿淚水,正定定朝他望來。
盛清歡一怔,見她全身不著寸縷,瑩白如玉的身體在夜風中微微顫抖,忙轉過目光看向一旁,冷聲道︰「把衣服穿上。」
茯苓自地上撿起衣衫,重新穿回身上,淚水卻忍不住流了一臉。
盛清歡問︰「茶水里的藥是你下的?」
茯苓默然,她知道他晚上看書時會習慣在身旁放一盞茶,所以白天悄悄過來在茶壺里下了媚藥,兩人從前就走得近,即便有人看到她進了盛清歡的院子也不會說什麼,而且她打听清楚了他今天會一直在典藏樓那邊處理事情,晚上才會回來,她將一切都算計好了,卻沒想到他會帶莊笑笑回來換衣服,那杯茶並沒有喝,而是進了莊笑笑的肚子。
看到她的表情,盛清歡知道自己猜得沒錯。
還以為她在自己懷中的回應是動情所致,卻原來不過是藥物作祟。
當時有多歡喜,此刻就有多失望。
茯苓伸手拭去淚水,笑得淒涼︰「果然還是如此嗎,即便是這樣,你也不願多看我一眼?」
莊笑笑是皇室中人,門主並不贊成他們二人之事,所以她才鋌而走險,采取這種方式,若真發生了點什麼,怎麼說她也是出雲谷的人,總好過皇家出身的莊笑笑,門主一定會為她做主,可是眼下,連這拋去自尊的最後一搏她都失敗了。
今日一場空歡喜,此刻面對始作俑者,盛清歡怒意本欲發作,然而按捺了片刻,終是淡漠道︰「你回房歇息去吧,剛才的事就當沒發生過。」
茯苓緩緩走到門前,忽頓住腳步,轉過身來,滿目破碎,卻又透出不甘,說道︰「就算拒絕了我,你也不可能同她在一起,她是皇家的人,門主不會同意,而且同為女子,我想今日之事過後,她必定對你恨之入骨。」
這句話仿佛釘子一樣釘入心底,盛清歡面色一沉,冷冷道︰「茯苓,看來是我一直以來太縱容你了。」
茯苓一呆,頓時住口不言。
盛清歡面無表情,緩緩說道︰「在玄隱門中,以下犯上,會受何種責罰,你應當很清楚。」
茯苓身子微微一震,目中意外之色大于驚懼之色,仿佛有些不相信他會說出這種話。她怎麼忘了,他是典藏樓執事長老,身份素來尊崇,怎麼允許有人對他玩弄把戲。
盛清歡不再看她,冷冷出聲︰「這回在茶水中下藥的事,我不想追究,但以後你也無須出現在我面前了。」
茯苓怔了片刻,終究是淒涼一笑,喃喃道︰「也好,也好,徹底斷了我的心思。」
在決定做今天這件事前,她便想到了,一旦失敗再無退路,此後做什麼都沒有用。說完她黯然轉身,跌跌撞撞出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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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笑笑察覺輕寒在後面跟著,心知是盛清歡的指示,想起他對她下媚藥,便忍不住將這番好意當成了別有用心,只覺惱怒難當,當下強忍周身不適,加快腳步朝出雲谷外走去。
出雲谷外圍設置有許多機關,輕寒一面在後跟著,一面防備她撞上機關,不時以石子為她探路提示,遇上有弟子守衛的關卡時,也會出面讓他們放行,這樣莊笑笑才順暢無阻地出了谷。
來到外面,莊笑笑一時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下意識順著湘平江前行。
輕寒看出她心情十分糟糕,不敢離得太近,仍舊遠遠跟著,心里不由奇怪,師叔跟她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才一個下午怎麼鬧得這麼個局面?
不知不覺已經遠離了出雲谷,莊笑笑望著茫茫夜色,只覺胸中郁氣不僅沒有散,反而越積越深,又不想回玄隱門,正躊躇該去哪時,不遠處傳來一個聲音︰「王爺?」
循聲望去,莊笑笑一愣,一個藍色人影快速走到近前,她又驚又喜︰「藍黛!」
「果然是王爺。」看到她,藍黛也甚是意出望外,「我總算找到你了。」
「雲嶺之中與你失散,我還以為……」還以為她已經殞命在雪崩中了,此時見她安然無恙站在面前,莊笑笑心頭宛如去了一塊大石。
藍黛說起自己的遭遇︰「當日雪崩我被卷到了石頭縫中躲過一劫,雖然活了下來,卻也受了不輕的傷,一路兜兜轉轉才從雲嶺出來,到達永昌城後四處打听王爺消息,听說你們一行人是在湘平江附近失去蹤跡的,所以我近幾日都在這一帶流連,看看有什麼線索,沒想到今日果然尋到了王爺。」說到這里,她有些疑惑,「王爺怎麼一個人出現在此,其他人呢?」
莊笑笑搖搖頭︰「別問這個了。」
藍黛疑惑︰「王爺這是要去哪里?」
「不知道。」莊笑笑往身後瞧了瞧,輕寒依舊沒有離去。
藍黛越發疑惑,見她心緒不佳,也不好說什麼,于是提議︰「王爺不若跟我回客棧,我這幾天都在離這里不遠的一處客棧落腳。」
「好。」莊笑笑點頭,反正她不想回玄隱門看到那個人,就先去藍黛哪里,回頭朝輕寒招了招手,將他叫到面前,「麻煩你回去跟唐墨他們傳個信,說我和藍黛在客棧等他們,叫他們明日來尋我。」
輕寒明顯不同意︰「這不太好,外面很多人都在抓你,你還是隨我回去吧,師叔他很擔心你。」
莊笑笑面色難看︰「我不想回去,別跟我提他。」
藍黛也不滿地說︰「有我保護王爺,你有什麼好擔心的。」
輕寒又勸說了一陣子無果,只得先回去報個信再作打算。
看到輕寒灰溜溜地走了,藍黛朝莊笑笑說︰「王爺隨我回客棧吧。」
兩人沿著岸邊前行,莊笑笑因為下午那件事而有些心不在焉,沒注意路線越走越偏,直到一陣翅膀扇動聲傳來,她才恍然驚覺抬頭,見一只看起來十分熟悉的蝙蝠從林子里飛出來直撲向她,她剛想開口提醒藍黛這蝙蝠有劇毒,就看到在前面半步處引路的藍黛回身一把刀直刺向她心髒,猝不及防下,利刃沒胸而入,寒涼的氣息直襲心底,痛覺反而不那麼明顯了。
那只蝙蝠一下子撲到莊笑笑身上,利齒刺入頸脖的動脈處,而她已經無力抵抗,徒勞地睜大了眼楮,不可置信地望向給她致命一擊的藍黛。
「很驚訝嗎?」藍黛握著手柄,轉動了一下利刃,看著莊笑笑痛不欲生的模樣,毫無起伏的語調響起,「既然都要死了,我就讓你做個明白鬼。」
說著伸手從自己臉上撕下一張薄薄的人皮面具,藍黛的面容剝離下來,露出的竟是朱彤的臉。
「四侍每個人都有一項特殊技能傍身,青釉是刑訊,藍黛是追蹤,黃裳是下毒,而我則是易容術。藍黛這張臉果然好用,你對她沒有一點防備。」
在她說話時,另一個身影緩步從林中邁出,莊笑笑認出,是唐九娘。
「雖然不知道這幾年黃裳給你下的慢性毒為什麼突然解了,但今ri你注定是閻王殿座上賓,誰都救不了你。」
胸口處致命一刀,再加上唐九娘的劇毒蝙蝠,她想不死都難。
朱彤略帶嘆息地看著她︰「王爺,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不應當生在帝王家,你我注定為敵。」
唐九娘邁步走上來,拔出莊笑笑胸口的利刃,莊笑笑頓時痛得呼吸不能,眼前陣陣發黑,偏偏卻沒有暈死過去,朦朧間還有意識在思考——原來朱彤會易容,怪不得盛清歡說其他人冒充池鈞根本騙不了四侍,因為一張假臉是無法瞞過精通易容術的人,這件事普天之下唯有跟池鈞長得一模一樣的她才能做。
朱彤看向唐九娘︰「你要做什麼?」
唐九娘握著那把染血的刀,面色陰厲︰「我看他的臉很不順眼,想劃上幾刀。」說著就要動手,卻被朱彤制止——
「我只答應和你聯手殺他,可沒允許你做別的。」
唐九娘冷哼︰「怎麼,你對他還有舊情?」
「多年主僕,怎麼說也要給他留個全尸。」朱彤說完不顧唐九娘難看的臉色,拎起倒在地上意識渙散的莊笑笑,扔進了湘平江中。
靜夜里,江面濺起一團水花,瞬即便了無痕跡,不曾停歇地朝東流去。
朱彤望著暗沉的江面,心底默念,王爺,願你下輩子投胎,不要再生在帝王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