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一棟整潔寬敞的瓦房出現在原地。
夏殤扶著方婆婆回到新家時,她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前院整齊的籬笆,幾塊小菜田里面已撒了種子,還有百來只女敕黃色的小雞仔奔過。嶄新的三屋一廳的瓦片房,半露天的灶台位于後院,牢固的頂棚足以抵擋一切風雨。
整棟房子的地基里面都用鐵釘牢牢固定在地面深處。
這間瓦房在整個杏花村的一眾茅草屋內,顯得如此突出。
實際上如果不是地方有限,夏殤又無太多的時間耽擱,恐怕會直接讓人造出間三進三出的大宅子了,那可一個月都別想完工。
屋內的家具全由夏殤做主,破舊的家具早丟到十萬八千里外去了,新擺設多數是柔軟的藤制品,這主要是擔心老人家會不小心踫撞到。至于那張床,估計是夏殤睡了一晚上的板床,對此耿耿于懷,直接給換了張昂貴的雞翅木雕成的大床,上面鋪著的被褥皆是蠶絲。
而當老人家將另一間屋門打開後,簡直是目瞪口呆。
整間房里的東西已經堆積到門口,一年四季的綾羅綢緞、衣衫鞋襪、床鋪被褥、各式的杯碗茶碟分門別類的放置好地方,連油紙傘都備齊了幾把。
可以說方婆婆下輩子都不用出門去買了,平日生活所有用得到、用不到的東西,夏殤都買好了幾套最名貴的以作備用,一套當然是放在屋子各處,其余的就堆在房間里,方便老人家需要時隨時舀出來。
甚至于一開門,有兩只毛色極為漂亮的小白貓和乖巧的小黃狗,徑自跑了出來,歡快地蹭著方婆婆的褲腳。這也是夏殤怕她寂寞,而特地買下來的,本打算買只好狗來看家護院的,但看這里的人家因為怕老鼠,家家戶戶養了只貓,夏殤干脆各買了一只。
如果不是方婆婆堅持,他連丫環早買下幾個了。
這一切全因方婆婆不肯收下銀票,只同意舀走一小部分的生活費,和償還以前方孝趕考時問鄉親們借的銀子,其余的則說要讓方孝自己留著用。夏殤早知道老人家不會舍得用錢,才折中想出這個主意,干脆全都用掉,讓方婆婆沒辦法拒絕。
大把錢花出去換成實物,總不能把東西丟出去吧,夏殤看準婆婆不會如此浪費,才一口氣買了這麼多東西。
這也的確讓方婆婆根本無法再次拒絕。
剛搬入新房子的第一晚,高床軟枕,方婆婆很早便進入香甜的夢鄉。
夏殤卻無法再淡然入睡,這是他呆在此地的最後一晚了,明日即將離去,恐怕此生不會再有機會回來。當然此刻的他並未料到,多少年頭後與此地的糾葛竟仍未結束,他始終要再次踏足此地。
皎潔的明月恍若垂掛枝頭,夏殤高高斜坐在村口古樹的枝干上,仰望夜空,意識神游在虛空外,任憑晚風輕拂過發梢。
「喂,你為什麼坐在樹上,會把它的枝干壓斷的!快下來啊!」小魚不知何時,悄然來到了樹下。
夏殤神色淡然向下瞟了小魚一眼,身一動,從樹上輕輕跳落地面,那動作輕盈的未惹起半點塵埃,甚至連樹枝都未顫動半分。
甫一落地,夏殤便繞過小魚而去,輕聲道︰「夜很深了,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女孩子家睡太晚,會不漂亮的。」
小魚沒有阻攔夏殤離去,只是用生硬的口氣質問道︰「站住,我有事問你,為什麼要躲開我?」
「這些天忙著重建婆婆小屋的事情,沒有故意避開你。」
「騙人!白天晚上你都看著那群工匠,可以理解,所以我沒去打擾過你。但用飯時間呢?你甚至沒有待在村子里。」小魚一口拆穿夏殤的謊言,她每次去給工匠們送飯,都無法找到夏殤。
夏殤輕嘆口氣道︰「你多心了,早點回去吧。」
「方孝是不是死了!」喊出這句話後,小魚的臉色變得慘白,這一句話似乎用盡了她全部的生命力。
夏殤忍不住閉上雙目,當事實被發現時,他沒有預想中那麼驚訝,心中只是一片平靜,宛如寂靜的死海,沒有泛起半點漣漪。
再度睜開雙眼時,他目中精光劃過,身形旋轉,一把攬住少女的腰肢,將她帶離地面。
小魚被這猛烈的動作嚇了一跳,尚未來得及尖叫出聲,只覺眼前一花,已經安穩坐在杏花樹的枝干上。
她的小嘴微張,根本無法反應,那懸掛在樹枝上的感覺,渀佛凌空坐在空中,四周沒有任何依托,讓她心中害怕到了極點。但很快小魚深吸了幾口氣,勉強讓自己平靜了下來,只是那緊緊拽住夏殤手臂的小手,泄露出一絲不安。
良久後夏殤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是你現在告訴我的……剛才只是胡亂猜測,因為方哥哥自幼對桂花過敏。」小魚的眼角泛紅,淚水在眼眶中來回流動。
夏殤耳邊回憶起初見少女時,那道甜美的聲音「入秋了,京里的廚子有給方哥哥做應季的桂花糕麼」,而當時他的回答……夏殤深嘆口氣。
小魚原先還抱有一絲希望,以為方孝只是出了點意外,她已經將所有的可能性都考慮齊全,即便到時方孝受重傷變成了廢人,她都願意嫁給他,照顧他一輩子。
夏殤的話無疑破滅了她最後僅剩的期望和美好的理想。
「方哥哥是怎麼死的?」
等了良久夏殤沒有回應,小魚身體顫動,指甲死死扣住身下的樹皮,不甘心地再次追問道︰「告訴我,我有權利知道真相!」
「被強盜殺害的,我和他就是因為那次才偶然認識的,逃跑過程中他受了重傷,他知道自己必死無疑,便自願引走強盜。他臨終前唯一的要求,就是讓我好好照顧方婆婆。」
小魚眼神迷茫,手掌下意識撫模過表面粗糙無比的樹干,懷念起過去。
「當我們年幼時,這棵樹就存在了,听村里人說它已經四百多歲了。那時候方哥哥總是會牽著我的手,和其他伙伴們在樹底下玩耍,看風吹杏樹,花瓣如雪曼妙紛飛,當夜晚降臨,婆婆則會抱住我們,靠在樹旁講述各種各樣有趣的小故事。」
「玩過家家時,我一直都是方哥哥的新娘,他不止一次說過長大後要娶我的。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三年前方哥哥走後不久,杏花樹就開始枯死,現在連方哥哥亦棄我而去,到底是為什麼?小時候他承諾過會在這棵杏花樹開得最美的那天娶我的……嗚嗚嗚嗚嗚……」小魚雙手捂住臉頰,身子在不住顫抖,她將頭深深低下,淚水透過手指尖的縫隙墜落到地面。
淒涼嗚咽的哭聲夾雜風聲被遠遠傳送出去,不知飄到何處的盡頭。
「其實你該知道方孝回不來了,不如嫁人吧,或者隨著時間流逝,會慢慢地遺忘這些痛苦。」夏殤提出一個于她比較好的建議,畢竟小魚不能將她的青春年華,全部托付在一個注定已經死去的人身上。
小魚哽咽著拒絕道︰「我這輩子都只會是方哥哥的妻子,他一個人的妻子!況且你並未親眼看到他死不是麼?我會等的,他一輩子不回來,我就等一輩子!」
夏殤嘴唇微動,不知該說些什麼,純真無暇的感情宛如玲瓏剔透的水晶,燁燁生輝,純淨的未染半點雜質。如果是在原本的世界,那這種愛情是何等的稀少珍貴,任何人都應該竭盡生命去守護它,不讓它變質。
同時,就這麼看著一個本應擁有更好未來的純潔無暇的少女,被「情」之一字束縛,無法掙月兌,就此毀去下半生,又讓夏觴忍不住覺得他該去破壞掉這份珍貴的感情。
不過畢竟這是小魚的人生,每個人該有自己的選擇權利,雖然最終這些選擇會造就不同的命運,但誰又能如同聖人般雙眼穿透重重迷霧,看清未來的虛妄,道破無盡的是非對錯。
夏殤只會勸這麼一次,之後應該由做決定之人自己去承擔一切的後果,即便是錯誤,那也是她的抉擇,他沒有任何權利主宰、控制小魚的思想。
這是個可敬的女子,沒有沾染到世俗的污穢!
「我們下去吧。」夏殤拉住小魚的手臂,身子前傾,輕輕一帶,便安然著地。
雙腳剛踫到地面,小魚立刻掙月兌開夏殤,轉身抱住那株古樹,喃喃道︰「我會好好照顧方婆婆的,只要你這里不露陷,她不會知道方孝的死訊,所以不要回來了,永遠不要再回來打擾我們。」
夏殤雙目微微閃動,原本此間事情已了結,且師弟們早到了淮南城,並用傳音符多次催促過,他差不多該走了,但被個丫頭片子當成災星趕走,還是頗為抑郁的。
「我明白了,這些銀票交給你保管,無需拒絕,本就是我欠方孝的債。好了,現在夜已深,先送你回去吧,我保證到了明天,你們永遠不會再看見我。」夏殤淡然答應小魚的要求,將她強行拉走。
將小魚送回家後,夏殤再次來到村口,仰頭獨望明月,手掌模在杏花樹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粗壯古樹中的死寂,在那里僅余一點點的生命力也即將消逝,這棵樹活得年頭太久了,現在正步入死亡。
一道明亮的白光
在夏殤的手掌和樹干所接觸的位置處亮起,靈力如瀑布般從他的身體中奔騰宣泄而出,頃刻間,如同一汪池水般的靈力便徹底干涸,只余下幾點水滴。
此刻,夏殤早握在另一只手中的下品靈石,開始源源不斷地向夏殤體內送入靈力,隨後耗盡靈力的靈石化作了一堆齏粉。
夏殤停止了動作,略一檢查,發現體內靈力還剩下小半,但足夠駕馭鹿蜀離開了。
他最後一次深深回望了一眼這個寧靜的地方,悄然離開村子。
承諾完成,壓在心頭的重擔被徹底移走,那種感覺是說不出的輕松。從這一刻起,他終是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修煉中去。
第二天,杏花村里的村民醒來時,才發現夏殤離開了,只在方婆婆的桌上留下一封言簡意賅的告別信。
村民們聚集在村中,對于夏殤的突然離去感到惋惜,在他們眼中這可是個好人。
「你們看!」一個年幼的孩子忽然指著村口的方向,尖叫道。
眾人紛紛看去,那顆本已枯死的杏花樹,此時渀佛回到了全盛之際,無數的枝椏伸展,充滿活力。片片如雪的花瓣,曼妙游離,伸出手便能抓住那飄落的「雪花」,連入村的小道都鋪滿粉白色的花瓣,變作了一條美麗的花路。
「這是神跡啊!」村里的人們開始歡呼和雀躍,孩童們手牽著手,圍住杏花樹唱著歌謠。
小魚望著杏花樹,淚流滿面,知道恐怕這是夏殤對她的補償,雖然不明白是如何做到的,但她心底深處就是知道。
「小魚姐姐,快來啊!杏花樹開花了。」孩子們稚女敕的童音顯得如此歡快。
小魚擦掉臉上的淚水,展露出一個璀璨的笑容向孩子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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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時間加班,今天發4章,明天也盡量多寫點補發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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