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耀旗幟 第七章 忠誠之人

作者 ︰ 空痕鬼徹

火焰漸漸熄滅了,天空的陰霾也已散去,飛揚的小雪也被飄起的煙塵所替代,洋溢著殺氣的呼喊聲,哀嚎聲,早就不見了蹤影。

那是一雙眼楮,棕色。

即使已經失去了光輝,狄奧多仍然能感受到那曾經的熱血,不屈,或是它曾經想表達卻已經沒法表達的感情。

剛剛長出繭子的手掌在他的領子里不斷地翻著,撥開罩著的鐵甲和被汗水,泥土和血液弄髒的紅色軍裝,在胸口找到了他想找的東西。

一塊銘牌,上面寫著他的名字。

「馬卡斯」狄奧多輕聲念道,然後把眼楮轉向那張臉,還有一塊烏青,緊抿著嘴,還有那雙棕色的眼珠。

狄奧多認識他,那個害羞的,自稱是在早上起床的時候摔了一下子的年輕士兵,自己並不比他大多少,還曾經裝模作樣的拍著他的肩膀,告訴他要記得勇氣和榮譽。

綁著繃帶的手掌,仍然緊握著斷掉的長矛,緊緊地,掰也掰不開。

「大人!」一個聲音驚醒了狄奧多,讓他瞟過去,一臉關切模樣的瓦倫斯,正低著頭站在自己身邊。

「啊,瓦倫斯!」狄奧多像是剛醒過來一樣,握住對方的手,上氣不接下氣的︰「去讓人趕緊拿些綁帶過來,還有止血用的藥品,如果有鹽的話……你干脆去把醫生叫過來吧!」

「大人!」瓦倫斯按住狄奧多的肩膀︰「他已經死了,再多的繃帶也沒用了。」

確實,從左肩到右腰,那一道連鏈甲都被砍成兩段,深可見骨的傷口,就算是在二十一世紀也是必死無疑的

「死了,對,死了。」狄奧多閉著眼,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後轉頭看向旁邊一直站在那里的士兵︰「你們誰認識他?」

「我們都是一個中隊的,凱撒!」士兵低著頭回答道。

「那就太好了!」狄奧多露出了笑臉︰「那,你們誰知道,馬卡斯他,他干掉了幾個敵人?」

「呃,這個,不是特別清楚。」士兵吞吞吐吐的,眼神來回的晃動,還不時的瞅一眼狄奧多的臉色︰「應該是三個,呃也有可能是四個!」

「說得清楚點,士兵!正視我!」狄奧多嚴肅道︰「到底是幾個?!」

「一個都沒有!凱撒!」士兵瞪大眼楮,朝著狄奧多大聲喊道︰「一個都沒有!」

「一個都、沒有。」狄奧多重復了一遍,眼角抖動了幾下,繼續問道︰「那他有沒有親人什麼的?旁親也算!」

「沒有,大人,他什麼親人都沒有。他是個孤兒,為了吃上飯才來當兵的,還總是夢想著有一天能成為什麼大人物!」士兵忍不住說道,然後跟了一句︰「我們中隊的人,好多也是這樣,也包括我,大人!」

…………

「多謝你的回答,士兵!」狄奧多沉默了很久,才說出這句話︰「給他找一身新軍裝換上,另外去告訴麥希穆斯,給所有的戰死的弟兄都準備一身新軍裝,就說是我下的命令!」

「明白!」

「去吧,也別忘了你的工作!」狄奧多沒有看他,將手中的馬韁緊了緊︰「瓦倫斯,走吧!」

「明白,大人!」

士兵沒有動身,望著狄奧多的背影一動不動,原本挺拔,不可褻瀆的背影看得有些蕭瑟,滿是泥土的披風比原來顯得更親切了些。

「凱撒!」士兵大聲喊著,喘了喘氣,看著腳下馬卡斯的遺體,又抬起頭︰「您是一位好凱撒!」

「我,是的,謝謝你!」狄奧多輕輕揚起了嘴角,還帶著一點自得的笑容︰「我親手殺了一個,是親手!」

工作還要繼續,小小的插曲並不能改變多少事情,士兵們把自己的弟兄抬上擔架,不論是死的還活的,傷殘的或是奄奄一息的,總是懷揣著一絲祈求的希望。

戰爭的殘酷包圍著每一個人,在這個時代,即使是小小的發炎就能要了很多人的命,不大的傷亡數字能變得令人恐懼。尸體所污染的空氣和水更是會造成難以遏制的瘟疫,讓原本就命懸一線的傷員們徹底斷了生機。

無法忍受折磨的人會要求身邊的弟兄給自己一個痛快的,受傷並不嚴重的士兵都能得到救治和陪護——這是勝利者才擁有的特權,最大程度的減少本方的傷亡,至于戰敗者,他們悲慘的命運將無人問津,只有祈求上天給自己一條活路,或者是個痛快的——這取決于戰爭的慘烈程度,若是踫上比較記仇的,慘無人道的虐殺也並會引起別人的憤慨或是驚訝,而是被當成理所當然。

至于救治,那根本不可能——在資源並不豐富的古代,即使是再仁慈的軍隊,也不可能將珍貴的醫療用品施舍給敵人!

幾乎是沉默的走進了軍營,狄奧多一言不發的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支著胳膊,低著頭,像是在想什麼事情。

麥希穆斯挑了挑眼角,看了一眼瓦倫斯,可他卻只是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麥希穆斯?還有帕布留克,昆圖斯,你們怎麼來了?」狄奧多突然抬起頭,不帶任何表情的看著他︰「有什麼事情嗎?」

「凱撒。」麥希穆斯整理了一下語言︰「我們是來,嗯,向您匯報戰斗結果的!」

「哦對!是的,是我找你們來的。」狄奧多晃了晃腦袋,用手指使勁的按了一下太陽穴︰「我想起來了,是我讓你們來匯報情況的。那麼,誰能告訴我,傷亡情況是多少?」

「六人陣亡,十一名士兵無法再上戰場,輕傷的有一百五十六人。」帕布留克對著手里的小冊子念道,然後笑著合上本子︰「即使是但就傷亡數字,也是非常了不起的一仗了,大部分傷亡士兵都是被對方的標槍和那種大型戰斧傷到的,所以……非死即殘!幸好那種強悍的家伙並不多。」

「而且很出乎我們的意料,雖然對方僅僅是一伙土匪,但卻有相當一部分的人有很強的戰斗技能。」昆圖斯接上帕布留克的話︰「確切的說,應該是職業軍人!」

「職業軍人?!」

「有可能是雇佣軍,但是逃兵的可能姓更大一些!」略顯瘦削的昆圖斯,在訓練軍隊方面有著獨到的經驗,所以語氣相當堅定︰「他們的鏈甲很破舊,但有明顯的統一標號和樣式,武器也是統一的長槍,圓盾還有短柄斧,普通的雇佣軍即使只有十幾個人也會有明顯的分工,而他們沒有。因此我認為他們是逃兵。」

「您怎麼能如此肯定?!」瓦倫斯忍不住插嘴道︰「說不定這是一群退伍軍人,沒有領到足夠的撫恤金而嘯聚山林,這種事情並不是沒有可能!」

「確實如此,瓦倫斯衛隊長!」昆圖斯突然提高了一下嗓門兒,然後咳嗽了兩聲,繼續講道︰「但如果是那樣起碼他們的平均年齡至少要是三四十開外,實際上里面不乏正值青壯年的老兵,但也有很多已經將近五十歲的。而且他們對于自己首領的忠誠度也遠高于一般的雇主和退伍軍人,大概那個科爾斯特原本就是他們的隊長,因為一些原因逃離了原本效忠的主人,帶著手下人在這個城堡附近拉起了一群土匪,然後佔領了這座城堡。」

「謝謝你的解釋,昆圖斯另外……」狄奧多把目光轉向了他身後︰「听別人把話講完是一種美德,瓦倫斯。」

「這是我應該做的!」昆圖斯笑了笑,順帶得意的瞅了一眼那個插嘴的家伙。

「咳咳~」有些尷尬的瓦倫斯咳嗽了兩聲,就把頭沉了下去。

「那麼,這群家伙現在在哪里?」

………………

「怎麼都不說話?」狄奧多疑惑的環視了一眼︰「我的問題有這麼困難嗎?!」

「呃,是這樣的。」麥希穆斯主動站出來︰「事實上,這群‘職業軍人’都已經,全部被干掉了!」

「全部?!」

「還有幾個活著的,我記得很清楚!」昆圖斯趕緊說道︰「因為他們是唯一一群,到最後還在抵抗的,所以印象深刻!」

「好吧,你們這些‘職業軍人’!」狄奧多刻意的強調了這個詞,靠在椅子伸了個懶腰︰「告訴我,究竟抓了多少俘虜?」

「五百人,或是一千人。」麥希穆斯說道︰「具體數字可能要等貝利撒留將軍回來後才能清楚了!」

「把維吉爾叫來,我們去看看那些家伙!」狄奧多站起來,聳了聳肩︰「我好像,還曾經答應過他們一些東西,至少要言而有信,不是嗎?」

所有的俘虜都被集體圈禁在了軍營後方,由第三步兵聯隊負責看管——原因很簡單,這個聯隊是整個軍團里傷亡人數最多的一個。

按照每十個人為一個單位,背著手用一條繩子串起來,防止他們逃跑。另外,根據某個自稱是獵戶的年輕士兵的建議,將他們兩個人兩個人的,把雙方各一只左右腳捆在一起。

這個據說是能防止兔子逃跑的方法起到了很好的效果,現在這些家伙不僅僅是走路困難,連上廁所都必須蹲著了。

「那麼,你們說的那些家伙在哪?」狄奧多看著和前世的說教欄目里的勞改營頗為相似的集中營,朝身邊的維吉爾問道。

「已經有一個家伙醒了,如果您現在要見他的話我們馬上就給您叫過來。」負責看管俘虜的士兵回答道︰「另外,有一個叫巴洛克的家伙一直嚷嚷著想要見您,不知道……」

「巴洛克?」

「是科爾斯特手底下的一個盜賊首領!」維吉爾答道。

「對,就是那家伙,他一直死死的抓著一個人頭和一柄劍,嚷嚷著要您兌現約定來著。」士兵頗為不屑的撇了撇嘴︰「不過那把劍確實是御衛隊的樣式,所以我們也沒有太為難他,只是將他關了起來。」

「好吧,那就趕緊把他也帶來吧!」狄奧多有些不耐煩的招招手︰「不管如何,做人要講誠信不是嗎?不管他們記不記得!」

「我要見狄奧多.尤里安大人,我要見狄奧多.尤里安大人!」還沒有見到面,狄奧多就听見一個相當粗野的聲音,長得活像只狗熊的巴洛克被兩個士兵很勉強的架著雙臂,不停地掙扎著,雙手各攥著一個人頭和一柄長劍。

瓦倫斯一皺眉,微微站到了狄奧多前面,擋住了他半個身影。

「狄奧多大人!狄奧多大人!」巴洛克眼楮一亮,那身穿紫色華麗鎧甲的高大騎士被他一眼就認了出來,尤其是那柄和自己手里一模一樣的寶劍更是分外明顯。他幾乎是憑蠻力掙月兌了束縛,跪著朝著認定的方向挪了過來,然後一把抱住了——————瓦倫斯的大腿!

「我可算是見到您了!我的大人!」凶悍的臉龐卻哭得像個孩子,大把大把的眼淚和鼻涕,連模帶蹭的黏在了瓦倫斯的褲管上。

「我的大人吶,可憐的巴洛克差點就見不到您了!都是那該死的科爾斯特,竟敢違逆您的意志!簡直是罪該萬死啊!您一定要遵守約定啊,誠實守信的巴洛克可是第一時間就投降了啦!」

死板嚴苛的瓦倫斯面部不停地抽搐著,稍稍扭過頭,就看見狄奧多和一班將領一臉似笑非笑的看著他,眼神無比的曖昧。

那簡直就像是在說︰你們……認識?

那邊的巴洛克還在聲淚俱下的哭訴著科爾斯特的罪行,然後不停的表忠心,不過他那麼奮力的演示似乎並沒有起到很好的效果,或者說……反作用?

那柄長劍,用力的砸在了他的肩膀上。

「誰允許你直呼我主人的名字?!立刻把你那張肥臉蛋給我拿開,你這個野生的大土豆!」瓦倫斯繃著臉,一個字一個字的蹦出來,語氣冷的能把人凍僵。

就如同哈巴狗一樣,原本還哭得泣不成聲的巴洛克,立刻縮到一邊跪好,安安靜靜的,眼神更是充滿了……柔弱和無助以及……哀求。

「你就是巴洛克?」狄奧多帶著笑意看著眼前這個人,眼神低垂,突然發現那個人頭自己、好像在哪里見過?

「科爾斯特?!」

「對!就是他!」巴洛克應聲回答道,獻寶似的將那顆人頭捧到狄奧多的面前︰「這個罪該萬死的家伙,竟然敢違背您的意志,已經被我給干掉了!」

「你殺了他?!」狄奧多靜靜地說道︰「他是你的主人!」

「但是現在您才是我的主人!」巴洛克諂媚的仰望著狄奧多︰「我的大人!」

狄奧多看著巴洛克的那肥厚的臉,背後涌起一股陰寒。

這家伙的眼神中,並沒有不甘心,憤怒,或者是不可置信的樣子……

他死的時候,還堅信著他的部下,全都是忠心耿耿的嗎……

「瓦倫斯。」狄奧多輕輕的顫抖著嘴唇,聲音小道只有蚊子叫大小。

「明白!」瓦倫斯沉沉的低下頭,然後轉過身看著旁邊的士兵,做了一個勒死的手勢。

「你、你們要干什麼?!我是忠心耿耿的,我是忠心耿耿的,我,你……不是都說好了嗎?!不是都說好了嗎?!………………」

「凱撒……」

「榮譽回應忠誠,背叛必遭天譴!」狄奧多把掉在地上的那柄華麗的長劍拾起來,掂量掂量︰「我說的對嗎?麥希穆斯,還有……你。」

殘破的鏈甲,頭發亂的像鳥窩一樣,一聲不吭的跪在一旁,耷拉著腦袋讓人看不清他的臉,只有微微浮動的兩肩證明了這是個活人。

緩緩抬起頭,眼神中沒有什麼留戀的神色,既沒有恐懼也沒有活下來的驚喜,即使被叫到也是那毫不在意的表情。

「那麼,要殺了我嗎?」

「殺了你?」狄奧多不屑的揚起嘴角,俯視著這個「職業軍人」︰「你以為你能活到現在是因為什麼?!」

「你的名字,年齡,還有職務。」狄奧多用劍抬起他的下巴︰「不要妄圖遺漏什麼,我的士兵對你相當痛恨!」

「迪奧,20歲,科爾斯特大人的親兵,管六十個人。」迪奧默默地說道︰「其它的就不用問了,我是不會說的,死也不能說!」

「哦?為什麼?」

「忠誠,您不是也說了嗎?」迪奧像是在嘲笑什麼︰「背叛,就要遭天譴,那樣的話我寧可死。」

「死也不能說?呵呵呵哈哈哈哈……」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話一樣,狄奧多的眼神更不屑了︰「你要是執意要死的話,來之前沒人能攔得住你!那時候你為什麼不去死?!非要現在跑到這才說這些?!」

「沒有活下去的渴望,卻又沒有去死的勇氣!」用力按住迪奧的腦袋,唾星賤到了他的臉上︰「知道人們是怎麼評價你這種人的嗎?膽小鬼!」

「我給你兩條路選擇,你叫迪奧是吧?」狄奧多站起來,將那柄劍扔到他面前︰「要麼,用它把自己的腦袋砍下來,我給你向主人盡忠的權利,你的尸首會和科爾斯特埋在一起!」

「第二條路呢?」

「拿上它向我效忠,我會讓你統領所有的俘虜,你們要用五年的勞動為你們自己贖罪,然後可以獲得自由之身。」狄奧多轉過身去,用維吉爾遞過來的毛巾擦了擦手︰「至于你,或許可以獲得一個警衛隊長得身份,受人尊重,你的後代也會為你感到驕傲的!」

冰涼的劍身傳來神秘而又復雜的情感,迪奧很想知道,科爾斯特,那個永遠無比自信的人第一次握住它的時候是什麼感受,又是什麼讓他有了那般雄心壯志?

輕輕地拔出長劍,明亮的劍身劃過鞘口,傳來優美的摩擦聲,悅耳又動听。顫抖的手掌像是忘記了如何拿劍一樣,來回的搖晃,讓迪奧不得不雙手握緊,將它插在地上。

「您的僕人向您效忠,我尊敬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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