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薛紹到了魏元忠的家里。
魏元忠的家里的相當簡潔而干淨,一看就知道他和李仙緣一樣沒有成親,是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主。不過兩人最大的不同也在于,李仙緣是暫時沒人願意嫁,而魏元忠則是沒什麼人想要娶。
兩人對幾而坐,魏元忠剛剛把一杯茶放到薛紹的面前就說道︰「其實在下早就想要和公促膝一談了。無奈公回京之後一直忙碌,在下沒有那個機會。」
「你我兄弟,還有什麼客氣可講?有話只管說來。」薛紹接過茶來飲了一口,味道還不錯。
「好,那我便說了。」魏元忠也沒有繞彎,直言道,「至從並州李崇義一案後,我感覺天後對你是特別的關注與器重。在我暫離並州回朝敘職的時候,天後多次找我問話,問的全部都是關于你從軍的情況。」
言者有心听者有意,薛紹心一亮,說道︰「你的意思是說,天後對我從軍前後的一切所作所為,全部了如指掌?」
「我不想瞞你,的確是這樣。」魏元忠說道,「說得難听一點,我魏元忠也可以算作是一個探,天後派我去關注你的一舉一動。」
薛紹點了點頭,「魏兄,真是沒把我當外人。」
「其實薛公早就應該能夠想到,天後每時每刻都在密切的關注著你。你所做的任何事情,天後幾乎全部都在掌握之。」魏元忠說道,「我並非是在說,天後是因為不信任你而處處派人監視你。相反,正因為她對你非一般的器重,所以才想掌握你的一切行動,知道你的一切想法。」
薛紹暗吁了一口氣,點了點頭,心想這或許正是武則天獨到的「器重」之法。她畢竟是一個女人,天生就需要安全感。打個不恰當的比喻,就如同一個妻會密切關注他心愛的老公的一切行動與心理變化那樣,武則天也會特別的「關注」她器重的大臣!——或許正因如此,武則天才在歷史上搞特務政治搞得出了名!
「可是薛公,你做的幾件事情,卻著實讓在下替你捏了一把冷汗!」魏元忠突然說道。
薛紹眉頭一皺,「何事?」
「大大小小,好幾樁了。」魏元忠說道,「比如,你與上官婉兒的事情。」
薛紹眉梢一揚,「我與上官婉兒之間,清清白白!」
「是,或許你二人之間在身體上是清白的。」魏元忠表情嚴峻的看著薛紹,「薛公,但實際上呢?……不必明說,我想你心里一定是有數的!」
薛紹沉默。
如果自己和上官婉兒之間的「精神出軌」能夠被判刑,的確早就夠得上殺頭了。畢竟上官婉兒是後宮的女,是皇帝的女人!
「針對上官婉兒的事情,天後還是表現得十分大度的。」魏元忠說道,「她甚至指派上官婉兒去做太平公主的媵御,不是麼?」
「你居然知道?」薛紹有點驚訝。
魏元忠苦笑了一聲,「實不相瞞……這是我私下給天後的諫言!」
「什麼?」薛紹不由得一驚,「你的諫言?」
「沒錯。」魏元忠點了點頭,「有一天,天後突然找我問起你與上官婉兒的事情。我雖然不知內情,但我明白,如果不是有所查覺或是有著確鑿的證據,天後不會貿然來問我的。當時我就猜測,既然她老人家找我這個外人問起了,肯定就是不想拿這件事情來懲罰你。于是我就順著她的意思,提出了那樣的諫言。結果……天後也就真的采納了!」
「魏兄,當真睿智啊!」薛紹不由得吸了一口涼氣兒,原來武則天把我盯得這麼緊!
「至于上官婉兒最終沒有做成太平公主的媵御,就是後話另說了。」魏元忠說道,「我感覺,天後對你其實還是比較的開明和包容的,畢竟你是外延之臣,上官婉兒是內廷之女。再者,你還是太平公主的駙馬。另有一事,你在沒有預先告知于她的情況之下,私下跑到了藍田縣去把瑤池玉林給奪了,那可是武攸寧的產業——薛公,你難道不知武攸寧是現如今所有的武家佷當,官做得最大也離天後最近的?」
「我知道。」薛紹深吸了一口氣,「但武攸寧欺人太甚,我總不至于哭哭啼啼的跑到天後面前去告狀吧?」
「薛公請恕我直言,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魏元忠說道,「常言道打狗尚且欺主,更何況武攸寧是天後的心月復和佷兒?誠然,你也是天後器重的人才和太平公主的駙馬,但你和武攸寧的矛盾在天後看來就是同室操戈,這是很令天後惱火的。我打個比方,假如某天你看到月奴和琳瑯在家里打起來了,且先不論她們誰對誰錯,薛公你的心里能痛快麼?」
薛紹雙眉緊皺的點了點頭,「我明白了。以後我會多加注意。」
「畢竟天後是一個胸懷頗為寬廣之人,這兩件事情還自罷了。」魏元忠說道,「但今日朝堂之上發生的事情……著實讓我大吃了一驚啊!」
「你怎麼吃驚了?」薛紹問道。
魏元忠嘆息了一聲,說道︰「我也算是局之人,知道此前北伐結束之後天後為何要讓你暫時離開軍隊,也沒有對你官職進行大的調整。薛公你自己難道就不知道,那是天後想要讓你月兌身在風波之外,她是在保護于你?」
「我知道。」薛紹點頭,「這件事情,二聖已經當著我的面,明說過了。」
「既然如此,薛公為何還要改換門庭去求皇帝陛下撐腰,如此急于重回軍隊呢?」魏元忠搖頭嘆息,「你若安心稍等數日,天後自然會有所安排的。今天在朝會之上你也看到了,天後與裴炎被皇帝陛下狠狠的教訓了一頓,顏面無光極為被動。這可全都是因為你啊!」
「魏兄,你的意思是,我很有可能已經得罪了天後,對麼?」薛紹說道。
魏元忠的神情非常的嚴峻,「難道不是麼?天後對你如此的關愛與器重,你卻背著她另謀高就。這換作是任何人,也難以接受啊!」
「魏兄,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薛紹苦笑不已。
魏元忠略微一驚,「莫非其,還另有隱情?或者是,薛公有著不得已的苦衷?」
此刻薛紹心想,既然魏元忠是天後的心月復,我何不將一些話委婉的說出來,轉借他口說給天後來听呢?
「其實,我何嘗不知天後對我萬般器重,恩重如山?一直以來,我也唯她老人家馬首是瞻,絕無二心死不旋踵。」薛紹說道,「可是天後的身邊,並非只有我一人哪!別的不說,周國公武承嗣老早就想做太平公主的駙馬,為此我與他反目成仇,順帶著也就和其他一些武家的佷鬧翻了臉。還有裴炎,他是天後的得力臂膀與當朝宰輔,但也因為政見不同我與之水火不融。我們來設身處地的為天後想一想,她的手下有這麼多的人,犯得著為了牽就我一個人,而貶斥其他的所有人嗎?……為了不讓她老人家為難,有些困難我只好去搬請皇帝陛下幫忙了。話說回來,事到如今我也沒有背叛天後嘛!」
「道理是這樣,沒錯。」魏元忠說道,「但二聖之間有爭,這是大小臣工全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只是沒人會把事情說破。今日,因為你的緣故皇帝陛下當著滿朝臣工的面,把天後和裴炎死死的打壓了下去。天後,難免不會認為你是在背主作竊,從而牽怒、疏遠、甚至懲戒于你啊!」
「如果天後真要這麼做,我也認了。」薛紹說道,「其實我最真切的想法是,裴炎一味想要打壓我薛族,我不想任其擺布。但這件事情我無法去找天後幫忙,因此只好找到了皇帝陛下。我從未想過要背離天後,實際上,天後也一直都是比較支持我從戎的。從現在起,如果我能在軍隊里干出一番成績,將來不也正好為天後所用麼?」
听到這話,魏元忠的眼楮頓時一亮!
薛紹的心里想得很清楚,一但牽涉到政治,跟武則天這樣的人講親情、談信任是沒什麼用的,她這樣成熟老道的政治家也不會把一時的小恩小怨太當回事——唯有和她談利益,才最有收效!
因此,薛紹剛才最後的這一段話最大的的亮點,不是巧妙的將矛頭完全指向了裴炎,而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和價值——就算自己將來在軍隊里混好了,也依舊還是天後的人,而且能為天後發揮更大的作用!
這就不是武則天最想要的麼?
「如果薛公當真是這麼想的,在下願意代替薛公去向天後解釋,以免天後誤會。」魏元忠說道,「你我為臣,固然忠君為上。但天後待我等恩重如山,再怎麼說也不能過河拆橋、見利忘義啊!」
「魏兄所言即是,薛某寧死不做此等小人!」薛紹認真的說道,「其實我入仕尚淺見底有限,在我看來二聖俱是一體,效忠天後即是效忠陛下,效忠陛下即是效忠天後。尤其站在私人的立場來說,二聖一個是我岳父一個是我岳母,我再如何糊涂和愚蠢也不會厚此薄彼呀,否則太平公主都會不答應!」
「那倒是。」魏元忠的表情總算釋然了一些,說道,「看來我這個密探,總算是知道該要如何去向天後回話了。薛公,我畢竟是個外人。我說的話,天後未必會全信。該要如何打消她老人家心的懷疑,歸根到底,還是得要薛公自己拿出行動來才行。天後,可不是憑借三言兩語就能哄騙的人哪!」
「魏兄這話,說得實在。」薛紹點頭,「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請多多投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