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這朝堂之上,可謂是風雲變幻,暗流洶涌。
薛仁貴的強勢回歸帶來了軍隊格局的重大改變,從此大唐安置在北方的軍隊算是有了一個新的統帥。針對這位重新崛起的老將,皇帝李治對他展開了公開的拉攏,薛仁貴本人也表達出了強烈的忠君報恩之意。但明眼人都看出來了,薛仁貴的復出實際上是天後與裴炎的安排。皇帝想要多賣一點人情出去,都不那麼容易。這也就意味著,就算薛仁貴心甘情願的要站在皇帝這一方,但他的實際行動仍然受到天後與裴炎的嚴密掌控。否則,薛仁貴也就不會當廷示弱,主動推掉了皇帝的一番美意要派他的兩個兒與他一同出征。
換句話說,臨陣磨槍的皇帝李治實際上出手太晚了,薛仁貴的崛起恐怕只是一個外表美麗的汽泡。既然天後和裴炎能讓薛仁貴一飛沖天,也就有那個能耐讓他一跌倒底。
認清了事實的李治,已經無法指望薛仁貴太多了。如果這員老將能在古稀暮年盡到他的本份、給大唐守好幾年國門,對李治來說已經是最大的安慰與收獲。
立竿見影的猛藥沒了指望,無奈的李治只剩最後一個辦法,立足長遠埋下一個重要的伏筆,把希望寄托到年輕人的身上。這一回他采取了迂回的辦法,先是借由裴炎之口引出了程務挺,然後再誘導程務挺當眾說了一通薛紹遠征的故事。
姑且不論程務挺是真的不懂政治還是大智若愚大巧若拙,總之,他的一番精彩演說淋灕盡致的達到了皇帝想要的效果。
薛紹參與北伐的事跡與功勛,終于是完全的公開化了。再聯想到李治當初的那一番話,說是「朕不希望有任何的賞罰不公之事發生,以免寒了眾將士之心」,李治的用意就已是相當明顯——他要重新給薛紹給定封賞!
裴炎用制度否決了皇帝李治的用人方略,斬斷了皇帝對薛仁貴的拉攏,同時也就等于是加強了自己對薛仁貴的控制,並阻止了河東薛氏在朝廷控制薄弱的邊疆地帶形成暗藏威脅的軍事集團;李治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馬上利用制度進行了一個反擊,要求朝大唐的朝廷對薛紹賞罰公允!
不管當時武則天是出于什麼樣的理由沒有給予薛紹合理的提拔與賞賜,李治現在提出這樣的要求是完全符合制度的,因此絕對無可厚非,任何的私心、隱情與陰謀都無法在現在這個時候站到台面上來,對李治的意見進行駁斥。
這就是陽謀的霸道之處!
程務挺的話說完,珠簾後的武則天沉默了;站在朝班前列的裴炎,也沉默了。
憋屈了大半天的李治,終于是揚眉吐氣了!
「吏部尚書何在?」氣一順,李治的聲音都硬氣高亢了許多。
「臣在!」吏部尚書魏玄同連忙出班啟奏。
「告訴朕,你們吏部是如何參評與厘定薛紹的功勛等級的?為何他出征前就是五品郎將,打完仗立了大功回來,反倒成了品官?」李治義正辭嚴,「薛紹立下的這些功勞,難道軍功薄上都沒有記載嗎?朝廷的四善二十七最考校辦法,你們都孰視無睹了嗎?」
魏玄同是啞巴吃黃連有口說不出,當著滿朝武的面他總不至于把責任推到裴炎與天後的身上,因此慌忙跪倒下來惶惶稱罪,「微臣失職,請陛下降罪!」
「朕命你重辦此事!」李治拍了一記龍案,聲色俱厲,「如此賞罰不明,誰還願意出生入死保疆衛國?豈不寒了眾將士之心!」
「臣知罪!臣馬上著手,重辦此事!」魏玄同以頭貼地的跪著,惶惶應諾。
「還不退下!」李治這回當真是威風了一把,口氣極硬。
「是……」代為受過的魏玄同憋了一肚鳥氣,灰頭土臉的退下了。
武則天與裴炎一聲不吭。雖然李治給足了他們面只是拎出了魏玄同來狠狠鞭韃了一頓,但李治那些聲色俱厲的話語就像是一記記耳光那樣,直接抽打到了他們的臉上!
薛紹站在朝班之,眼觀鼻鼻觀心不動聲色,但心里卻是驚濤駭浪的在翻滾。他心想,怪不得李治私下強調一定要我今天來上朝,原來他的心里早就有了這樣一個成熟的陽謀!現在我總算明白了,薛訥和薛楚玉或許都只是李治拋出的過河小卒,就等著裴炎出手來吃掉,然後他將自己擺在一個受欺負的弱者位置,既麻痹了對方又吸引了眾多大臣的同情——他真正的逆襲,正是眼下針對我的這一出啊!
此時此刻薛紹的心里不由得驚嘆起來,或許李治相比起李世民和武則天這樣的千古強人來說,是顯得比較的軟弱和無能。但好歹他也是當了幾十年皇帝的人了,真要玩起權術來那也是有兩把刷的。再者,眾所周知程務挺是天後和裴炎的人,但正是程務挺的一番話,直接幫助李治完成了他對天後與裴炎的逆襲。
由此可見,李治對程務挺的性格和立場的把握,當真可以用爐火純青來形容。帝王的必修課之一「識人之能」,李治學得可是半點不差!
一時間,薛紹甚至對李治有些刮目相看了……怪不得,歷史上的武則天再如何強勢和攬權,但她在李治的有生之年也從未流露出任何的稱帝之意,殘害李唐宗室和豢養面首這樣的事情,更是連影兒都沒有。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能和武則天這樣的人做三十年夫妻,李治再無能也肯定是他的過人之處的!
「薛紹,你自己有何話說?」李治的一句話打破了薛紹的沉思。
薛紹連忙站了出來,當廷拜道︰「回陛下,臣一切听從朝廷的安排。升官也好降職也罷,官也好武將也罷,皆是為朝廷出力、為二聖分憂。臣絕無二心、絕無他念!」
「你這話不對。」李治毫不客氣的當場教訓起薛紹來,說道,「表面看來,你這麼做是虛懷若谷高風亮節了,但實際上,你是隱瞞了自己的才干沒有充分的報效社稷。再者,有過必罰有功必賞向來是我大唐的原則與法度。你有功未受賞,即埋沒了才干委屈了自己又破壞了大唐的原則與法度,于公于私皆是罪過!」
「臣知罪……請陛下責罰!」薛紹連忙乖乖的俯首稱罪,心里卻是有些想笑︰李治的這手明貶暗褒,真是玩得漂亮啊!
「罰!朕當然要罰你了!」李治一拍龍案看似還挺生氣,停頓一下他好像是在思考,轉頭又道︰「天後,你認為朕該如何處罰薛紹才好?」
珠簾後的武則天呵呵一笑,和顏悅色的道︰「陛下,不如就讓你的賢婿與愛將,繼續帶兵操勞去吧!」
眾人一听這話,心紛自明了——天後順坡下驢了,「識時務」是她這些年來修煉出來的最大的能耐之一!
這一回合,明顯皇帝陛下大獲全勝了!
薛紹的心里當然是最激動的,武則天終于親口答應讓我重回軍旅了,我的豪賭成功了嗎?
「裴隆,你的意見呢?」李治仿佛是故意問道。
裴炎站了出來,手握笏板恭敬一拜,說道︰「臣以為,二聖所言甚是恰當。既然薛駙馬是難得的將帥之才,目前國家又正當用人之際,軍隊若棄薛駙馬不用,的確是一大損失!」
裴炎的話一點也不出乎大家的預料之外了。面對李治的陽謀就連天後都服軟了,裴炎的本事再大,還能逆龍鱗而上掀起什麼風浪不成?
薛紹心里暗暗的長吁了一口氣,能夠同時戰勝天後和裴炎這兩位強人,真是不容易啊,不容易!病怏怏的空殼皇帝李治,這次真的是用生命來演繹一出精彩的陽謀!
「既然如此,朝會散後朕要與天後一同前往政事堂,會同宰相和重臣一同商定此事。」李治看著薛紹微笑的點頭,「曰,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朕要讓天下人都知道,我大唐的朝廷永遠都是賞罰分明、惟才是舉!」
「陛下聖明!」滿朝武,再一次山呼萬歲。
退朝了。
薛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出含元殿,又是怎麼下了龍尾道的。等他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大明宮的丹鳳門外。
今天發生的這些事情,對薛紹來說就像是做了一場夢一樣。短短的半天時間,自己經歷的事情和大腦里思考的問題真是太多了!
「薛公!」
有人在喚,薛紹循聲望去,原來是殿侍御史魏元忠。
「兄弟何事喚我?」薛紹上前一步問道。
「不知公可否稍移貴步,屈尊前往寒舍一敘?」魏元忠拱手拜道。
「求之不得。」薛紹毫不猶豫的拱手回禮,「我正愁有一肚的話,無人敘說呢!」
魏元忠挺謹慎,小聲說道︰「為免他人閑雜議論,公不妨先行回府,但在一個時辰之後再行前往城南永安坊。在下會在要道之處,親自恭迎!」
怎麼搞得像是地下黨接頭?
薛紹笑了一笑,「好,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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