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錦簾垂幌間半掩半開,一抹倩影在龍眼大的珍珠之後影影綽綽,紫檀青花團玫瑰美人靠被人抬了出來,那一襲妝花鍛繡菖蒲紋雲錦通袖的絳紫色祥紋錦裘上輕輕垂掛下來一串流蘇,流蘇上綴以蕉葉碧玲瓏翡翠的珠玉,風七七離得近了,還看得到那珠玉上鑿出的復雜紋路。愨鵡曉
閃……閃瞎了。
風七七簡直忍不住要捂眼楮了,實際上她連那里面坐著一個什麼樣的人都沒看清,只看到一截窈窕的曲線埋在一堆精美的綾羅綢緞里。
幾個人抬著那個美人靠椅,飛身躍上了中央那座碧玉鑿透的玲瓏浮台,將那個椅子小心輕放好之後,又迅速施展輕功飛了下來。
美人斜靠在座椅背上,慵懶地伸出一截瑩瑩細腕,腕子上垂著一串木珠子串成的手鏈,風七七正在驚奇于這串手鏈的樸素,忽然只听到旁邊有人輕輕「噫」了一聲。
「那是……那是紫檀陰沉木!」那個人顯然是個識貨的,拼命壓低聲音,卻還是讓風七七捕捉到了他激動難遏的語調。
「怎麼了?」陪著他來的另一個人似是覺得很丟臉︰「紫檀陰沉木又是什麼東西?」
很好,這句話問出了風七七的心聲。
那個人「呸」了一聲,說道︰「知道什麼叫做黃金萬兩送地府,換來烏木祭天靈嗎?那可是一段神木啊!沒想到在白水鎮這樣的小地方,也能看到這種好東西。我跟你說,把她那一串手鏈上隨便下一個珠子下來,拿到天啟都城去,有的是達官貴人願意出千金買那麼一顆小木珠!」
「這珠子有什麼好?」
那個人道︰「相傳陰沉木為開闢以前之樹,沉沙浪中,過天地翻覆劫數,重出世上,以故再入土中,萬年不壞。其色深綠,紋如織錦。置一片于地,百步以外,蠅蚋不飛。多少帝王將相欲求之而不得,卻在這個小小的舞姬身上,唉唉,人家這才是真正低調的奢華。」
「碧水蓮花座上的那個小娘們,是個舞姬?」
「你看人家那腰,那手,一看就知道是舞姬啊哥們!你是不是太久沒出來快活了?」
「咳咳,還不是最近你嫂子管得緊……」
兩個人說到後面,已經成了彼此的戲謔,兼夾雜了一些對那名舞姬的品頭論足,風七七覺得沒什麼可听的了,便又把注意力放在了那座碧玉舞台上。
舞姬的手腕輕輕一抖,就像是初生的晨光中,一朵嬌花抖落了身上的露珠,說不出的嬌怯可人,直撩撥得人心里一顫。
一襲雲裳委地,舞姬如蛇一般從美人靠上滑下,隨之,琵琶清越的聲音響起,幽幽低訴,似怨似喜。
她一抬手,風七七就看出來了︰這是要跳一出天魔舞。
天魔舞……在一般舞者的心里,都是和折腰諂媚、卑躬屈膝之類聯系在一起的,那是供宮廷取樂所獻的舞蹈,這支舞曲里,舞姬們往往要做出投懷送抱、弱不勝衣的姿態來誘惑男人們,風七七也只是听自己老師以輕蔑的口吻提起過。
至于見……這還是第一次見。
……所以一定要一次看個飽。
風七七坦然混跡于一群即將發(和諧)情的大老爺們中,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舉動有任何不妥。
碧玉台上的那名舞姬,此刻已經月兌掉了自己的外袍,隨手一拋,惹得下面的男人們一陣瘋搶,舞姬在台上掩口輕輕一笑,那一剎那柳葉眉,杏仁眼,櫻桃小口無端惹得無數風流。
縴腰一扭,左腳尖顫顫巍巍的伸出,小荷才露尖尖角一般,點在了碧玉台上的一處透雕的荷花造型上。
風七七現在才發現,剛才那個男人稱這個舞台為「碧水蓮花座」,什麼叫做碧玉蓮花座,這名字起得實在是太貼切了!
眼前的這個舞台,可不就是碧玉浮屠、漂在水塘之上的一大叢荷花?
那舞台原本是建在水上的,樂器聲伴著水聲,听起來更為清亮,水塘里養著一些真正的荷花,現在已經吐露芬芳,然而在這些真正的荷花叢里,還零星的點綴著一些玉石鑿就的荷葉和花朵,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掩映在一起,幾乎要令人以為身在幻境。
這家青樓真是好享受,比皇宮里的排場還要大上幾分。
風七七如此暗暗評價。
舞台上的舞姬踩在荷花上起舞,她媚笑著,身上的衣服月兌了一件又一件,音樂聲越來越顯得靡靡,她的身體也跟著變得越來越軟,軟得就像無骨的蛇,妖嬈萬分。
這才叫真正的女人,她的媚是純女人的媚,她的美也是純女人的美,叫人一看之下,便立刻想起床笫之歡。
風七七身邊的男人們看得各種燥熱,而風七七呢,她作為一個從未經過人事的處子,看到這種露骨的舞姿,至少也應該滿臉通紅吧?
然而……沒有!
風七七何止是沒有滿臉通紅,看她的眼神,倒像是有幾分憐憫和輕蔑。
腰的柔韌度不夠……嘖嘖,那腰至少得二尺了吧?舞蹈師傅沒告訴過她,舞者的腰是應該不盈一握,最多不超過一尺七八的嗎?
還有那腳,腳腕一點兒也不靈活,踩著荷葉的時候還險些一滑,這就是這個舞姬身體不夠輕易了,底盤也沒有打穩。
看看那腿,直倒還算直,劈叉的時候動作卻顯得小家子氣,不夠一氣呵成。不知道這個舞姬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練舞的?空有形,而無神,多半是半路出家也未可知。
身材麼……夠得上前凸後翹,可是那手一看就知道沒什麼力氣,舞姬缺乏了力量,就很難精妙的掌握自己身體的每一絲動作,這種慢舞還好說,舞樂一旦加快,或者干脆是跳那種高難度的破陣樂的時候,這個女人一定是最先堅持不住的那一個。
那張臉……也不見得有多美,只能說化妝化得非常妙,腮紅點染得渾如天成,剩下的……就不要說和雲翳王子比了——羽族的容貌本來就是傲視九州其他種族的,更別說雲翳還是羽族中的佼佼者——就算是和花弄影那個妖孽比起來,都要差了幾分。
那麼,什麼才算是真正的美人?
文人墨客們在書本上說︰「所謂美人者,以花為貌、以鳥為聲、以月為神、以柳為態、以玉為骨、以冰雪為膚、以秋水為姿、以詩詞為心,吾無間然矣。」
可是風七七心里一動,不知怎麼的,浮現出一張繁華瀲灩、煙視媚行的臉。
那個冰封在水晶棺里的少女,那張和她原先一模一樣的臉,眼楮睜開的時候,眼底有著黑色妖異詭艷的花紋,當她跌坐在血泊里奏起挽歌時,當真應了那句︰「色之一字,刮骨尖刀。」
風七七搖搖頭,把那張臉趕出自己的腦海——說什麼都是自己以前的長相,越想越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再說自己可不是花弄影那種重度自戀癥患者。
風七七這麼想著,這時,台上的舞蹈已經要到結尾,舞姬身上的衣服月兌到只剩下一件貼身的薄紗,周圍的男子們在使勁起哄,還有的人模出大把大把的金銖,癲狂的向那碧水蓮花座上拋去,有的金銖撒進了水里,水光霎時間折射出金鱗萬道。
她身後的人在興奮的說著︰「真是不虛此行!你知道嗎,這是宛州第一花魁,最拿手的就是天魔艷舞,她此番是听說白水鎮這邊的溫泉水好,特意來白水鎮休息的,卻被這里的老板花重金請過來的登台表演的,不然你以為誰都有人家那麼大派頭?」
千不該萬不該,風七七就不應該在那人話音才落的時候,順口接了一句︰
「派頭大倒是真沒看出來。只覺得好有錢。」
在別人心里,自然是覺得她這話有些刻薄了,可誰知道風七七只是在心疼——她隨手扔出去的一件衣服,就要花掉裁縫好幾個月的精心建材,至少也值兩三個金銖吶!
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不出來,風七七也不會對金錢有如此深刻的認識。她在有一次心軟的給窮人發散掉身上所有的金銀之後,花弄影嘲諷她說「風聖母,咱們今天晚上準備去哪兒吃喝?」
窮得險些發瘋的風七七曾經一度想︰不如把風含章派出去在街頭拉琴賣藝,然後讓花弄影去書畫行仿幾幅名人假畫,讓雲朵兒去戲班子串戲,然後自己去青樓伴舞謀生……
這種奇思妙想最終還是被花弄影無情的毀滅了,他拋著自己的荷包,淡淡的對風七七說︰「你以前沒接觸過生活,所以暫且允許你亂來一次。以後要記著了,日子要一點一點的過,錢要一點一點的花。」
花弄影大概永遠不會知道,他說出來的這些話,徹底把風七七塑造成了一個……財迷。
而且風七七也沒有想到,在她下意識的月兌口而出那些話之後,她周圍一下子變安靜了下來。
也正是因為變安靜了,所以她那听起來有幾分刻薄的話,就一字不落的傳達到了那名宛州第一花魁的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