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壞事了!風七七再怎麼也明白這種行為幾近于踢場子,于是立時噤聲,想拔腳就走。最新更新:苦丁香書屋愨鵡曉
然而已經晚了。
在舞台上娉娉婷婷的花魁忽然間抬頭,撥開眼前的珠簾,對著碧水蓮花座的下方笑道︰「剛才是哪一位高人指點?不妨上來說話。」
立刻,風七七周圍的男士們瞬間撤離風七七周圍一尺,這一下子,她的身邊就出現了一個詭異的空白地帶。
「哦,我說是誰呢。」那名舞姬含笑輕輕抬頭,慢慢的從珠簾中走出來,語氣中有點自恃的驕傲——在她看來,她這樣的花魁遇上風七七這種少不更事的少女,是應該有驕傲的本錢的︰「原來這是一位……小妹妹啊。」
她語調柔腸百轉,那個「小」字又刻意咬重,才說完話,就有一名男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笑聲像是會傳染似的,此起彼伏,風七七立在當場,從頭到腳尷尬無比。
花魁一步一步,宛如驕傲的女神一樣從碧水蓮花座上走下來,伸出一根手指,抬起風七七的下巴,左右打量,輕蔑道︰「小妹妹,沒有錢呢,最好還是不要隨便到這種地方來玩。這里,可不是你這種人能進來的。」
周圍人的笑聲愈發不加掩飾,帶著某種惡意︰「我看呀,這個小妹妹不是來這個地方玩的,恐怕是來這個地方賣的……不過,有人願意花錢買這麼一張臉嗎?」
「這里的媽媽眼界可高著呢,看看花魁姑娘就知道了,在花魁的對比下,媽媽能看得上誰啊。」
「嘻,剛才是嫉妒才說出那樣讓花魁下不來台的話吧?」
「自己不行,就會亂嚼別人的舌頭!」
風七七蒼白的臉上慢慢暈出一線紅——別誤會,是氣出來的。
她反手,抓住了那名花魁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輕輕一模。
花魁閃電般的將她的手縮回去,正要怒斥「下流胚子」時,風七七卻忽然開口了︰
「虎口有繭,保養不當,掌紋過深,命理線又長歪了,算不得掌中上品。關節模起來也不甚靈活,你平時一定失于對手掌的鍛煉。只此一條缺點,便算不得絕世尤物。」
所謂舞者,不一定要求長相有多美多嫵媚,但一定要要求身材好,至于身材,又分好幾個名堂,風七七的老師也只是簡短的跟她說過,看舞者,要看她的脖子、肩肘關節,手腕手掌、腰肢、大腿、膝關節和腳。
其中手又是舞者身上最為重要的一部分,不少手勢是要通過那雙芊芊玉掌來體現的,甚至舞者中專門有前輩寫了一篇《品花寶鑒》,將女子的手比為蓮花,分出了靈、瘦、滑、小、軟、正、香七字判決法。
那是真正宮廷里養金絲雀似的養出來的絕頂精華,除了舞蹈,她們什麼都不需要自己費心去做;除了皇室,估計也沒什麼人有這樣的閑情逸致來細細品味一個舞者之美。
皇室力求一切美到巔峰毫厘。這在民間的話,無論是怎樣的富商,都不可能完成這樣的任務。
比如說眼前這個花魁,就明顯不知道風七七在說什麼,但是至少有一句話她是听明白了的︰「我不算是個尤物?」
可笑!她堂堂宛州第一花魁,平時多少客人千金想求她一笑還來不及,當真是一曲紅綃不知數,鈿頭雲篦擊節碎,可是現在她听到了什麼?
一個長相、身材均不如她的臭丫頭,居然還敢大放厥詞的說什麼︰「不算得絕世尤物」?!
這句話的侮辱簡直比剛才風七七說她「暴發戶」來得更令人憤怒,花魁心中火焰越燃越高,就這麼一個乳臭未干的黃毛丫頭,竟然敢一而再再而三的讓自己下不來台,這是吃了雄心豹子膽?她柳眉倒豎,啪的一聲反手就要去扇風七七的耳光。
可是風七七出手遠比她要快,她右手輕輕一動,後發先至,三根手指一彈,就將那名花魁的力道卸得一干二淨,完事之後風七七歉然道︰「抱歉,不知道妹妹說了什麼不中听的話,惹得姐姐這樣大怒。要是姐姐這樣听不進人話,那妹妹還是告辭罷了,省的在姐姐面前,令姐姐煩心,若是長出皺紋來,人老色衰,那更是妹妹的不是了。」
論起毒舌慪人的程度,風七七在眾人之中僅次于花弄影——再怎麼說,她也是經過後宮宮斗的人了,就算她自己平時喜歡置身事外,但別忘了,風七七同樣是個喜歡看熱鬧的人。這就導致了再其他嬪妃掐架的時候,風七七往往是最先沖上去圍觀的那一個。
圍觀得多了,她也漸漸深得「桃李面,蛇蠍心」的精髓,「妃子不狠,地位不穩」,這就是後宮們對風七七的言傳身教。
于是好好的一棵小白苗就這麼被後宮嬪妃們帶歪染黑了,真是天地同悲萬紅一哭啊……
所以風七七這番表面退讓,其實暗藏針鋒咄咄逼人的話,成功的讓花魁的怒火更上一層。
「小蹄子,光會耍嘴皮子是麼?」花魁冷哼一聲,越發挺起了那傲人的胸脯,成功的引來了一片低低的驚嘆聲。
她的目光環視全場,基本上所有的男人都在看這里,確切的說,是在看她。
嗯,沒錯,我依然是這里的女王,這算是哪里來的鄉下丫頭,讓她從哪兒來的滾回哪兒去!
花魁暗自給自己打著氣,後槽牙慢慢的磨著,正想著要怎麼對付風七七這個意外殺出的對象,忽然覺得——不對!
在場並不是所有人都在看自己的!
大廳里這些庸俗平常的臭男人們,現在當然是僅僅的把目光貼在了她曲線畢露的身上,畢竟花魁自己也知道,她現在身上月兌得就剩下一件薄紗,欲露不露的,比全露還要來得挑逗人心。
然而再往高層走,那個就連她也一直想討好的雪衣公子,她為了他來到這片小地方,為了他拿出自己看門的艷舞,為了他委委屈屈的答應了這家青樓的邀約,她知道剛才她跳舞的時候,他的確是在看她的!
雖然隔著九重珠簾帷幔綽約,但是那珠簾帷幔之後的目光至少還是落在她身上的!
可是現在……
花魁以一種女人特有的直覺,萬分嫉妒的發覺,雪衣公子現在,正在很有興致的打量風七七。
她的感覺沒有錯。就在杏紅樓內溫香軟玉的高層,到處充斥著瑞龍腦暖和的香氣的暖閣內,來來往往的妙齡婢女們小心翼翼的從紅漆蔗段錫坯的香盒里取出名貴的燻香來,用南都白銅制的小勺和筷子添香,又在香上壓上一塊細膩的椴木炭,最後才將碧玉鏤空的紗篩重新蓋好。
她們的動作溫柔,來去無聲,環佩在空氣中浸透了名貴龍腦的香味,每一個婢女們都有著明眸善睞的眼,和春山遠黛似的眉。在少女輕薄的春衫之後,橫著一張南海黃花梨木鏤雕的躺椅,一個穿著雪色長袍的人,正以手支頤,打量著下面那兩個女人……或許不能說是女人,而是一個女人與一個小女孩……的對決。
少女們在添香煮茶的間隙,偶爾會裝作不經意的抬起頭飛快的掃視這個雪衣公子一眼,然後立刻暈生雙頰的轉過頭去,若說這個雪衣公子是生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也就罷了,可是他偏偏戴著一副鏤空的金絲面具,只露出薄唇來。
老人家常說,嘴唇薄的人,通常也薄情。
花魁也只是在南淮時偶然拜見過這個雪衣公子一次,她只知道此人姓龍,是宛州商會的總舵,殺伐決斷,手段雷霆,是當世青年才俊中難得的人物。
一顆少女心不自覺的芳心暗許,可恨那個死人卻什麼也沒發覺似的。要論身份,她是盛名享譽宛州的第一花魁,他是商會最年輕的總舵,這可不正是才子配佳人?可是自從那次匆匆見過面之後,她放下女兒家的靦腆去給雪衣公子送了好幾回信,卻沒有一次得到過什麼回音。
傳說雪衣公子陰郁冷漠,待人無情,看起來竟是真的。傷心之余,花魁也就慢慢的自我開導,勸著自己不要再想他了。可是這一次卻還是……听說了雪衣公子前往白水鎮的消息以後,她便立刻也吩咐自己的婢子們收拾行李前往白水,媽媽陪著小心來問她為什麼要去,她扭捏了半天,才撒謊說是為了白水鎮的溫泉。
溫泉水滑洗凝脂嘛,媽媽也就沒再多過問。
原本以為、原本以為她今天算是攀上了雪衣公子的這根高枝的!原本那雪衣公子的眼光確實是落在她身上的!
可是從這個小丫頭出場開始,一切就變了!!!
花魁恨恨的撕著手下的手帕,用力之大簡直是叫人疑心她撕的不是手帕,而是風七七的那張臉。
半晌,她終于擠出一個笑容來︰「你剛才說我的手生的不好。」她的指尖若有意若無意的劃過自己的嘴唇,指甲上的蔻丹和口上的口脂相映成趣,又引來不少吞咽口水的聲音︰「那不如妹妹給我們展示展示,什麼樣的手,才稱得上是上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