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翁背上的衣裳已經濕透,然而臉上卻全無汗水,且那鋤草的動作,瞧著是十分緩慢吃力,仔細看就會發現,花鋤落下的力道十分精準,且一鋤就能將雜草連根挖出。請使用訪問本站。
顧安年知道自己遇到了不得的人物了。眼珠一轉,她勾起一抹淺笑,揚聲道︰「老人家的身子骨可真是硬朗,眼瞧著日頭這般大了,您這臉上可是半滴汗水也無啊,倒是我們這些年輕的,這汗可都流成河了。」說罷抬袖假意拭了拭額上並不存在的汗水。
老翁的動作有一瞬間的停頓,抬頭望過來呵呵兩聲笑道︰「習慣了苦日子,這點日頭還頂得住,就是這年老了身子骨不好,容易出虛汗,瞧這不一會衣裳就濕透了。」
顧安年含笑听著,也不拆穿老翁的話,上前一步問道︰「不知老人家是何人?」說著回頭掃了眼安靜跟在身後的青葉,又道︰「為何見著本小姐不行禮?」
青葉被那凌冽的目光一掃,頓時心口一窒,慌忙垂下頭。
老翁聞言慌忙起身,沾滿草屑泥土的干瘦五指在褂子下擺胡亂擦了擦,佝僂著身子拱手道︰「回七小姐的話,老奴乃是府中花農。老奴見過七小姐。」說罷躬身深深一禮。
「哦,花農啊。」顧安年拖長聲音連連點頭,腳下輕移圍著老翁轉了一圈,鶴發雞皮,看樣子倒是老態龍鐘。她忽然問道︰「你可識得一位姓陸名方伯的少年?」
「回七小姐的話,老奴整日在府中侍弄花草,若說花草,老奴沒有不識得的,這人老奴是一個都不識得的。」老翁眼中閃過一道疑惑,弓著腰作揖回話。
「哦,這倒是可惜了。我可是听了不少那陸姓少年的逸聞趣事呢,據說……啊——!」顧安年淺淺一笑,話未完忽地驚叫一聲往一旁倒去,眼見便要滑倒在地,旁邊卻忽地伸過來一只手,托著她的手肘往上輕輕一送,失衡的身體瞬間便穩住了。而那只手也在那瞬間收了回去。
那動作極快,即便只有短短一瞬,顧安年卻瞧了個清楚,心中暗道這老翁定不簡單。原來這侯府中竟然還有藏龍臥虎的事,前世她只顧著與一群女人爭斗,倒是沒有察覺如此有趣之事。
「小姐!」青葉見狀一驚,忙過來扶住她。顧安年眼中快速閃過一抹算計,拍著心口驚魂未定道︰「這地面怎如此濕滑?」
「回七小姐的話,應是晨間露水導致!」老花農渾濁的眼中盡是慌亂,急急跪下磕頭惶恐道︰「老奴失職,驚了小姐貴體,還請小姐恕罪!」
「無妨,是我自己不小心罷了。」顧安年卻是不在意地揮揮手,她身後的青葉眼中閃過濃濃的驚疑,忙低下頭掩藏眼中情緒。
「謝七小姐寬容。」老花農又是重重一磕頭。
顧安年俯看他花白發絲遮掩下光滑緊致的後頸,輕笑一聲道︰「老人家請起吧。」
待花農起身,她又道︰「方才說到那陸姓少年,據說陸家方伯小小年紀便力大無窮,人人皆道他根骨奇佳,乃是天生練武奇才呢!我以為像老人家這樣的年紀,該是喜歡听這些街巷趣事的,沒想竟是我多事了。」
「老奴錯蒙七小姐好意。」老花農深深一鞠。
顧安年點點頭,道︰「時候不早,我就不擾著你做活了。」說罷轉身。
垂首低眉的老花農剛在心中暗自松口氣,卻又見那已轉身的人回頭笑道︰「花草雖好,終究不能言語不可動彈,人這一生,總歸是需要延續傳承的,莫要埋沒那一身本事才是。」
老花農聞言驚愕地睜大眼,抬頭望去,只看到那瘦小的身影漸行漸遠。體味到那話中深意,老花農渾濁的雙眼驀地放出萬丈光芒,繼而自嘲一聲連連搖頭,他回身拿了地上的花鋤,搖搖晃晃在園中轉悠起來。
夏日炎熱,夜間亦是悶熱難耐。
夜間熱得難以入眠,顧安年便差了丫鬟們打扇,自個兒舒適地靠坐于窗邊榻上吟讀佛經。彼時,侯府偏遠的一角,一道矯健的身影躍上大宅高牆,足下一點便消失于夜幕之中。
相比起寬敞舒適的侯府大院,市井小屋中更是悶熱得宛如在熱鍋上煎烤。
自那日後,陸方伯夜夜夢中都會因那鄙夷嘲諷的眼神驚醒。
今日亦是如此。從睡夢中驚坐起來,他模了把濕透的汗衫,長喘一聲翻身下床,想要到屋外井中打了水沖沖涼。
他幼兒時便失了父母,是姑爺姑母善心收養了他。雖說姑父姑母皆對他不算苛刻,可畢竟是寄人籬下,他便處處小心謹慎,怕惹了姑父姑母不快,更是在兩年前便開始出門謀生,一面是想報答姑父姑母,一面是想早日自立。
是以,那日那貴家小姐那般的屈辱,與他而言是戳在心窩的痛處。
躡手躡腳出了門到得院中,感受著空氣中的微風,陸方伯深吸一口氣,頓覺涼爽許多。
月朗星稀,陸方伯趁著月光模到水井邊,放下木桶打水。
「坊間傳聞雖未必可信,然此番看來倒真有幾分意思。」牆頭忽地響起一道戲謔的聲音,陸方伯手中動作一僵,警覺地回頭低吼︰「誰在那里?!」
「警覺性倒是不差,就是不知是否真如那女娃說的那般好了。」那聲音又道,陸方伯正欲上前研究,卻覺胸前被什麼一擊,竟是動彈不得了。
陸方伯暗道一聲不好,心中頓生無限懼意,臉上卻依舊鎮定非常,倔強的雙眼死死盯著牆頭聲音傳來的地方。
似是被他這般反應取悅,一陣低笑聲響起,隨之一抹黑色身影躍下牆頭,朝著井邊靠近。
陸方伯瞳孔微縮,待那人走近,才看清竟是一個而立之年的男子。那男子身形挺拔,面龐俊逸,眼角一顆紅痣尤為顯眼。他驚疑地盯著那男子俊逸的臉龐,沉聲道︰「你是何人?意欲作何?我姑父家中並無值錢物事可盜。」
敢情這小子以為他是入室盜賊?俊逸男子但笑不語,只伸手拉過他的雙臂掐揉一番,又在他背上和腿上模索一番,方兀自點頭低聲道︰「根骨確實不錯,算得上奇才。」
陸方伯僵硬著身子被一個陌生男人從頭模到腳,頓覺屈辱,又不敢驚擾屋中姑父姑母,只得低聲羞憤道︰「你到底是何人?!意欲為何?!」
男子扯起一邊嘴角,原本俊逸的面容竟在紅痣的映襯下顯出邪魅的味道來。他退開一步,淡淡笑道︰「在下敝姓百里,江湖人士,此番前來不過是受人指點,欲收後世傳人罷了。」
陸方伯雙眼微眯,冷聲道︰「我不知你在說什麼,快放開我!」
男子贊賞地望著他眼中的倔強堅韌,淺淺笑道︰「放開你可以,但是你要答應做我的弟子,學我畢生武藝,將其發揚光大。」
陸方伯微微一怔,繼而勾起自嘲的笑,道︰「我不過一介賤民,即便學了武藝也不過用以做苦力,你又何必浪費自己的心血。」
「是你不知何為江湖,若你……」男子正欲勸慰,陸方伯卻一口回絕,厲聲叱道︰「我無意于江湖!就算我習得一身武藝,在那些權貴眼中,依舊是可隨意欺壓的賤民,這于我毫無意義!」
被打斷的男子嘖了一聲,眼中閃過一道精光。心思微轉,道︰「此事不急,你可再思量思量。」說罷解開陸方伯身上的穴道,飄然而去。
陸方伯咬牙望向男子消失的方向,低吼一聲一拳擊在井沿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