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雪紛揚之下的艾若,美得靜謐安然,素淨、純白、一望無垠。
而城堡之前的廣場,就像嚴寒凜風中的桃花源,是握在手心的溫暖、藏在眉間的春色,仿佛一泓清澈的酒泉,蜿蜒心底,點燃細細的火焰。
蘇與亞倫,並沒有為了婚禮而盛裝打扮,一襲白袍,長發輕束,與平常一般無二,然而,當她們攜手聯袂,款款而至,一人隨風飄搖,空靈通透,一人執手緊握,篤定相守,微彎眼,淺揚唇,竟像是早已相望千年,契合得再無一絲縫隙……
默契,自在,近乎聖潔。
她們翩翩而來,卻仿佛穿越了春去秋來、滄海桑田,終于,近在眼前。
一百年有什麼關系,能遇見你,已是我今生的幸運。
陽光落在她們的發間,泛起淺淺的光暈,仿佛眷戀,而那紋在手背、烙在頸間的蝶,終成比翼,似欲雙飛。
族里年長的老者,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等待著她們。他看起來已經六七百歲,須發皆白,皺紋深刻,湖藍色的眸子里,蘊著歲月沉澱的智慧,雋永而凝定。
他微笑,毫不掩飾自己對晚輩的喜愛,並未有半點質疑介懷。
那是眼看著長大的孩子們啊……又能有什麼,能重過她們的幸福?
此時,蘇與亞倫,終于行至他的面前。
所有的精靈都誕生于自然之樹,沒有父母兄長,因此婚禮的時候,走到紅毯的盡頭,也唯有互相牽手,彼此交付,許諾羈絆不休。
「自然女神在上,蘇,你可願與亞倫結為夫妻,相守一生?」老者的聲音,帶著老一輩精靈特有的溫和,沉朗而慈祥。
「我願愛她,直至我回歸自然女神的懷抱。」
蘇的容顏,清冷依舊,眸光卻不自覺地放柔,落在亞倫的臉上,就像冰化作的水,水織成的紗,繞在指間,就是她向神許下的願,至死不渝的誓言。
「自然女神在上,亞倫,你可願與蘇結為夫妻,相守一生?」老者轉頭望著亞倫,發現她竟緊張得雙手交握,憋得滿臉通紅,不由失笑。
蘇也耐心地等著她的回答,眼底匿著淺淺笑意,細密繾綣。
「我,我……」亞倫結結巴巴地說著,短短幾個字,竟讓她額間都蒙上一層薄汗。
「我不……不願。」
什麼?不願?
她的話音方落,整個廣場皆是一靜,冬日的暖陽,似乎也隨之一暗。
一霎間,仿佛連那些次第盛開的植物,都噤若寒蟬,風拂枝葉,也全無了半分聲響,唯有空中飄零的雪,輕輕落在地上,似有還無,震動心弦。
還有她握緊愛人的手,急切而認真地分辨,回蕩在天地間,莫名的真切︰
「自然女神在上,我願守著你老去,等待你輪回,愛你生生世世,不離不棄,不怨不悔。」
好不容易抓住你,只許一生,怎麼能夠?
你,願意麼?
她死死攥緊蘇,明亮的眼楮里,盛著千億星辰的光,萬千焰火的色彩,如此小心又執著地期待,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孩。
蘇,默然凝視她許久,瞧得她心中打鼓、惴惴不安時,卻又忽然笑了起來。
她極少笑,一展顏,便似縴雨過天青,春風拂雪原。
那是美不勝收的風景,叫人凝眸,叫人痴望,叫人失陷得心甘情願。
「好。」
她答應她。
艾若,是傳說中最美好的愛情被埋葬的地方,但也並不妨礙有人相愛,傾情一世……
又成一段誓言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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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是信仰自然之神的精靈,婚禮的儀式也沒有人類繁瑣,共許誓言之後,就直接進入了宴會的環節,回旋纏綿的華爾茲響起,亞倫向蘇伸手邀請,漂亮的眼楮里,是浸到骨子里的歡喜,迷戀深深。
婚禮的第一支舞,應是新人來領。
你怎麼忍心拒絕?
幾乎是有些無奈的,蘇牽住她的手,任由她將自己帶入舞池,攬住她的肩頭。
「只此一次,下不為例。」蘇冷冷地命令著,聲音強硬,神情卻不自覺地帶了兩分羞惱,悉數落入亞倫眼底。
「遵命,我親愛的夫人。」她笑著應下,唇角卻揚起一分調皮,「要我幫你數拍子麼,親愛的夫人?」
「閉嘴!」蘇的眉頭一蹙,正要生氣,腳下的步子卻率先一亂,落在了亞倫的腳上……被踩的那個,卻不喊疼,只是悶在心口、低低地笑。
只有她知道,族里最最無所不能的長老,唯一的死穴,就是舞蹈。
「還笑?」蘇抬頭,恰好對上她嘴角的戲謔,面上半分怒氣也不露,右腳卻再次往前半步,似輕實重地踩下。
「啊——」亞倫的一聲痛呼,死死地憋在了喉嚨里,不敢叫出來。
「踩到你了麼,真是不好意思。」她用她慣有的疏冷語調,淡淡地道歉,腳下卻不停,直往亞倫的腳背上找,「啊,抱歉,又踩到了麼?」
「蘇,蘇……我錯了……」亞倫知道她沒有用上全力,卻裝得疼痛不已,眼眶紅紅,連連向她討饒,「夫人,夫人,我錯了,回去給你賠罪,給你跪搓衣板,夫人……」
噗——
在她們身邊的幾對舞伴,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蘇也淺淺地,彎了彎唇角——她知道,她在故意逗自己笑。
亞倫的吻,卻落了下來,輕輕地,像是摩挲著自己的珍寶,認真而虔誠,她的聲音,繚繞在耳畔,仿佛徐徐一道展開的夢境,看得到的未來︰
「蘇,你笑起來真美。」
蘇有些怔愣地看著她,只看到她合上的雙眸,輕顫的羽睫,陽光在她的身後,溫暖得讓人迷醉。
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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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三支舞過後,原本還有些拘束的獸類們,也紛紛走進舞池,或用食,或起舞,玩得不亦樂乎。簡也似乎起了破罐子破摔的念頭,一掃之前守身如玉的模樣,牢牢扎根在了精靈美女堆里,拈花惹草,招蜂引蝶,完全沒有半點手藝生疏了的樣子。伊蓮有些嫌棄地看了看她,徑自轉頭,拽著杰伊去吃東西了。
墨菲,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就已經消失在視野里。
「你在想什麼呢,我的騎士?」
「嗯?」
一貫熱衷舞會的希瑟,罕見的沒有參與,只是一側身,徑自坐在了安德里亞的懷里。女騎士抬頭,只見她輕輕側首,彎唇,含笑——
微挑的眼角眉梢,竟似蘊著道不盡的肆意、張揚、盛放妖嬈。
她銀色的瞳眸,宛如亙古的雙月,皎潔、凝璧、無暇,仿佛那傳說中的月神,引誘得上古王者,築塔、登高,只欲通天……
然後,隕落得身敗名裂。
她的美,讓人死,讓人活,讓人嗜毒,痛楚入骨。
她,是你前世失去的魂,落下的魄。
安德里亞默默地抱緊她,不說話,雙唇微抿,叫人看不出心情。
希瑟知道她的性子,常常不會表達自己內心的情緒,笨拙得不會講話,因而也沒有多問,替她岔開了話題︰「這幾天,又要離開艾若了吧。」
她也曾借著巡游演奏的機會,游歷斯特利亞大陸,每到一處,也曾廣交際,也曾受追捧,遍識風土人情,可以說毫不遜色他人。
然而,從安黛爾到塞壬島,再到錘煉之城、艾若……因愛絕望的海妖女王、因信仰而瘋狂的黑錘、為自由而反抗的奴隸、一夜成長的莫德……
還有羈絆終生的弗朗西斯科與費安娜,終成眷屬的蘇與亞倫……
短短幾個月,輾轉數地,歷經變故,竟生出了幾分不舍與滄桑。
「對啊,又要離開了。」安德里亞也有些可惜,想了想,又試探著問道,「如果,導師很喜歡這里的話,要不……多住幾天再走?」
小麥色的面頰泛起了微紅,海藍色的眼楮里,有幾分呆呆的小心翼翼。
她可以永遠把希瑟護在身後、不讓她受傷,她可以默默地站在她身邊、為她擋太陽,她可以縱容她的任性、任由她欺負、戲謔……
但是,她還不知道,要怎麼對一個人好,怎麼讓一個人笑,怎麼像亞倫一樣、讓愛人開心、歡喜。
從來沒有人教過她。
「可以的話,當然好啊!」希瑟望著她軟軟的神情,忽然起了戲謔之心,故作一副高興的樣子,反問道︰「可是,要穿過奧斯陸山脈,就必須繞到東海岸的拉欽。在那的話,地行龍軍團的人,肯定會認出你,少不了要宴會應酬,再等到了紐芬,去往太陽之門……現在走好像都有些來不及,再住幾天,真的可以嗎?」
見她滿臉的期待,安德里亞也不由微笑︰「沒關系的,到時候從拉欽,直接召喚海獸,去往東紐就好。」
「可是,冬天的塔亞灣,會起海獸潮吧?」希瑟咬唇,免得臉上露出笑意。
從艾斯蘭的東北部海域,到東紐的南部海域,都是塔亞灣,每年冬季,沒有足夠食物的海獸們,都會沖上岸來,掠奪食物,屠戮村莊。
冬天的塔亞灣,別說駕馭海獸北行,連召喚的海獸能不能安全到來,都是個問題。
顯然並沒有考慮到這個的安德里亞,面色一紅,半晌沒有說出話來——第一次試圖討好戀人,以完全慘敗收場。
要不,下次,還是……去找找簡吧,她比較懂這些……
她心中默默打算著,卻不知自己的臉上,顯出了幾分茫然,幾分委屈,幾分懵懂的稚氣,像是匆匆獻出寶物,卻被人無視的孩子。
失落的樣子,竟讓人想要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