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艾若盤桓數日,多有叨擾,感謝您盛情的招待。」
「不敢當,還要多謝幾位,助我們破除禁制,重返自由。」
「昨夜才得知長老準備率領族人回到精靈之森,于是匆匆準備了一些禮物。一點心意,希望長老收下,不要客氣。」
「這是……」
臨別在即,眾人難免有些不舍,索性三三兩兩站在村口,互相道別。身為首領的安德里亞與蘇,被一眾同伴齊齊丟下,不得不寒暄了幾句,只是兩人都不算長于交際,對話難免有幾分生疏,氣氛尷尬。
不過,當蘇接過那兩張羊皮紙時,一貫冷淡的她,面上也浮出幾分喜悅。
一張是艾斯蘭西南部的地圖,上面細細描繪了山川、河流、城鎮,甚至注明了哪些地方盜匪較多、哪位領主對精靈不喜、哪處山麓人跡罕至、常有巨獸出沒,最後標出了一條紅線,為最佳路線,連時間、季節、路程,都一一計算。
還有一張,是安德里亞親自書寫的文書,言明蘇及其部眾是為她執行任務、因而需要貫穿整個公國西南,希望沿途各位長官能夠予以援助、莫要為難。
雖然這兩樣東西,都只是安德里亞的舉手之勞,但對水精靈一族來說,確是如今最需要的幫助。
「多謝殿下。」蘇也沒有再與她客套,只是道謝。
女騎士還以一笑,微彎的眸子,溫和,明澈,蘊著莫名的暖意,熨帖心頭。
「哎呀,你一個吟游詩人,怎能明白我見到如此商機的心情?這種被深深蠱惑的感覺,就像勇士看到了寶劍,戀人見到了玫瑰,簡‧艾利克斯遇到了美女……」
「喂喂喂!你說就說,干嘛帶上我?」
「哈哈哈,我倒是覺得說得很對呢!」
「希瑟希瑟,你就這麼看著她們欺負我?」
「為什麼不呢,親愛的詩人?」
杰伊、簡、亞倫和希瑟聚在了一起,幾人平時都是隨性瀟灑的脾氣,倒也沒有什麼離別的傷感,反倒說起了杰伊準備留在這里、聯合附近的商會和魔法公會,將這里開發成「魔法師、戰士、戀人「三位一體的旅游聖地的計劃。
「我要將艾若,打造成第二個冰原之城!打造成萊茵森林里的唯一城市!青玉王冠上的璀璨寶石!」
說得興起時,杰伊忍不住大發豪言壯志,惹得三人好一陣戲謔。又笑鬧了幾句,詩人忽然想起一件事,向亞倫低聲問道︰「那個……凱爾文他們,最後怎麼樣了?」
她一貫比較心軟,又因信仰風神,認為自由乃是人類的生命,所以對那些年輕精靈的毀諾與叛逃,並沒有太深的惡意,反倒因為後來眾人的摒棄,對他們有些許憐憫之心。
一直以來,亞倫也很能理解同齡人的想法,雖然自身堅持著當初的誓言,但對他們,也沒有表現出太多的責怪。誰知,此次再一提起,她的臉上,竟浮現出幾分復雜︰
「昨天婚禮之後,蘇把他們聚在一起,說出了真相。」
「真相?什麼真相?」
「費安娜所下的禁制,雖然聖階以下,無法醫治,但是三天之後,就會自動好轉。」亞倫說到這,忍不住嘆了口氣,「也就是說,其實……」
「其實,你們早就可以離開了?」詩人震驚得有些回不了神。
「是,剛剛到達艾若的時候,就有一位精靈,借此逃了出去。這事只有當時的長老並幾位年長者知道,後來那幾位也逐漸逝去,最後,長老在臨死前,才告訴了蘇。」
听聞此言的三人,一時都沒有說話。
明知有禁制,因此遵守了承諾,只可稱之為守信,但如果明知禁制可以破解,依舊願以自身不得輪回、不得回歸自然女神的懷抱為代價,謹守諾言,不背不棄……
已可稱之為高貴。
「他們听了這話,只顧著吵鬧,說長老早就知道真相,卻不放他們走。蘇也不解釋,沒有搭理他們,倒是漢密爾頓看不下去,開口要他們想想,費安娜為什麼要這樣設置法陣。」
亞倫頓了頓,眼里顯出幾分傷感,過了半晌,方才續道︰「最後,他們有的還想回精靈之森,有的,就準備留在艾若,終此一生了。」
為什麼?
只能說,那位冰系聖階法師,太懂得如何擊潰一個人的心了。
這邊陷入了片刻的沉重之中,另一邊,渾然不知自己成為話題之一的漢密爾頓,正在拉著小牧師,往她懷里塞吃的︰「吶,這些果子你拿著,你喜歡吃酸的,就給你酸的多些,還有一些特別甜的,是村子里的幾位姑娘,特地摘給那位詩人的……」
「什麼?給那個混蛋的?」
「嗯,姑娘家臉皮薄,不太好意思,但是又分別在即,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相見,所以特地拜托我轉交……」
「不轉不轉!要送她自己送去!我才不送!」
伊蓮沒有意識到,從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只要一提起簡,她就會格外暴躁,暴跳如雷,沒了半點平常的乖巧,甚至有些蠻不講理。
漢密爾頓也有些意外,不過看到她這個樣子,心里明白幾分,也就沒有再提這事,只是苦口婆心、諄諄教誨︰「小孩子要少吃些肉,多吃點水果,不然以後會長胖的……而且要注意控制食量,還有一天用餐的次數……」
這些話,在伊蓮二十年的成長過程中听她的老師念叨過無數遍,但依舊十分勵志地長成了根正苗紅的小美女一枚,所以根本沒有听進去,只是任他魔音貫耳,我自巋然不動……
說了半天,漢密爾頓發現她莫名擔心的神色,目光也飄到了遠處,不由問了一句︰「你在看什麼呢?」
「看墨菲啊。」小牧師答得有些不情願,「看墨菲跟艾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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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的魔法加持的湖泊,美麗得一如當初,輕凝冰,薄染雪,冬日的晨曦緩緩淌下,落成一湖暖光,干淨、清明、舒展,仿佛不經意間,挽了淺陽,軟盡了凜風寒涼。
而那一男一女,在此時、此刻、此處,並肩湖畔,迎風輕訴,更似男才女貌,國士無雙。
「昨天,你去山上,我看到了。」艾格的聲音,就像在冰雪女神殿相遇之時,沉悅紳士,一如其人。他的臉色有些窘迫,但仍憋足了一口氣,固執地說了下去︰
「昨天,你在婚禮中途離場,我擔心你,所以跟著你上了山。」
墨菲聞言,卻是一僵。
「我認得的,那把劍,是殿下之前用的‘青帝’,對不對?」
「它為什麼破了?為什麼會在你的手上?」
「你……為什麼要把它投入岩漿?」
艾格小心地瞧著她的神色,一句一句地發問,卻又不敢逼迫太過,然而說了半天,卻未得她一句回應,甚至都沒有多看一眼。
「我,我知道……你是喜歡殿下的,是麼?」
他一直都知道的。
作為她的同學,一起學習、生活了那麼久,從未見她對任何人假以辭色,對任何人稍有偏愛。他原本以為,肯定是她太過優秀,所以塵世之中,沒有人,可以得她的青睞。直到他們的畢業典禮,殿下親來致辭,與他們共進晚餐,而他心心念念的艾斯蘭公國的冰雪之山,就坐在她的身邊,凝視她、陪伴她、為她展顏、為她細雨,為她落入凡塵……
原來,不是他不夠優秀,而是墨菲,早有所屬。
再到後來,卻听到她訂婚的消息,又听說殿下在她的訂婚禮上、與一位血族導師在一起了,再然後,就是她被大公下令、護衛殿下、一同游歷大陸……艾格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只知道,他好想見見她。
命運,竟真的把她送到了眼前。
可是,驕傲如她,居然真的陪伴在了殿下的身邊,看著她與別人在一起,居然愈發寡言、愈發清瘦、愈發淡得像是一縷清影,不知何時,就會消失在視野。
他想抓住她。
「那柄劍,關于一個很重要的誓言。」墨菲忽然開口,聲音涼薄,仿佛四月里的縴縴細雨,落在掌心,便毫無蹤影,「是我背棄了當初,我不想她因此承受違諾的後果,所以將劍收回。」
她口中的她,唯有安德里亞。
「青帝在我的手上,也放了很久,我始終想銷毀,但是心里,總是……」
總是不舍。
青帝,是她與安德里亞之間,僅存的見證,證明著那個溫柔綺麗的夢境,那些年少相依的歲月,至少有一霎,曾是真的。
而非一場徹頭徹尾的荒謬。
「那你為什麼,又要把它投入岩漿?」
她站在雪山之巔,將殘劍拋進翻滾的火焰……艾格只能遠遠地看到她的側影,卻總覺得,像是看清了她咬緊的唇,她倔強的眼,她墜下的淚。
那一瞬,他甚至以為,她也會飛入山口,隕落在愛情的烈焰。
「因為,我要追逐我的至強之道啊。」她輕飄飄地答了一句,唇角,仿佛還帶著淺淺笑意。
不然,怎麼辦呢?
我只能忘了你啊,我的殿下。
「那你……我去跟大公申請,把你調到魔法軍團做教官,也就不用每天在這里,看著……」
「艾格。」她第一次轉過頭,直視他,紫羅蘭般的眸子里,沉著幾分涼意,冷淡得近乎殘忍,「我明白你的好意,但是,我已經跟雪萊侯爵訂婚了。不管出于什麼原因,我會,也必須,與他結婚,共度後半生。」
「可是……」他一直覺得,除了殿下,沒有人可以再擁有她。
「而且。」墨菲打斷他,聲音斬釘截鐵,「我會向殿下,獻出我一生的忠誠。」
艾格一愣。
「如果殿下需要一塊石頭,來踏上大陸之巔,我願為她彎下我的脊背。」
我會一直陪伴她,守護她,照顧她,我願做她光環下的影子,做她看不到的奴僕,做她不知道的愛人……誰也別想再次把我帶走,誰都不行。
我要追尋最強。
我要在你身邊。
艾格發怔的片刻,墨菲自覺話已說完,轉身,準備離去。
「等下,你等等。」艾格連忙叫住了她,右手一晃,卻是取出了一條銀鏈,「昨天你可能沒注意,這些碎鑽,都落在了你的腳邊……我連夜叫人去給你做了這個……」
畢竟是為海藍血脈定制的劍,再怎麼穩重大氣,也少不了華麗璀璨的裝飾,而這些碎鑽,之前瓖在劍格之上,足有六十余顆。
沒想到,竟被他撿回小半,又制成了手鏈。
「我不奢求別的,只是,我……我可以給你帶上嗎?」他小心翼翼地祈求。
墨菲默了默,隨即正視他的雙眼,一字一頓︰
「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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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費安娜為什麼不干脆殺掉所有違背誓言的人,反而要縱容這樣的行為啊?」出發不久,又在給地行龍撓癢癢的伊蓮,忽然想起剛剛听到的事情,也就大咧咧地問了出來。
「那可不是縱容……」簡下意識地替她解釋,然而說了半句,又停了下來,臉色陰沉沉的,再不開口。
「那是什麼啊?」伊蓮也不理她,轉而向著墨菲問道。
「如果有一樣東西,你特別特別想吃,但是你知道,如果吃了,會被大主教打,你還會吃麼?」
「那……當然不吃了。」
「如果你決心不吃了,最後卻發現,大主教根本沒空管你呢?」
「那我肯定後悔死了!」
伊蓮答完話,忽然明白了墨菲的意思——最難過的,莫過于你忍痛舍棄了極為重要的東西,卻發現,你所畏懼的懲罰,根本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