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遲衡心想,都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莊期有莊期的好處,也許是他出塵的氣質生就讓人仰望,他往兵里一站,再野蠻的兵都會變得服服帖帖溫順至極,這是軍中文職很難達到的境界,除非像紀策以戰績來說話的軍師。請使用訪問本站。
如果是一個錚錚鐵骨的將領,遲衡不吝手把手地教導,但作為一個文職,他不知從何下手。值得欣慰的是,莊期一日千里,只要跟著自己再過半年,他就會成為合格的知事或者參領,肯定不亞于景朔和溫雲白。半年啊,本來是想縉州之後讓他跟著石韋的,就像握暖了的石頭想松開還有點兒依依不舍,何況就快把石頭暖成玉了。
明日就與霍斥匯合了,如何征戰在腦海中都已畫出,遲衡閉著眼楮,想象征戰如天上星辰一般。
驀然,手一暖。
右手竟被人握住了,遲衡一僵,動也不動,眼依舊閉得緊緊的。那只手一直沒有松開,即使七月的天氣里握著有些熱,有汗沁出。心亂跳了一陣子,等平穩下來,听見莊期的呼吸平穩而深沉。遲衡偷偷地睜開,果然,除了莊期還能是誰,那只手像是很隨意地地搭在自己手上——比起自己愛抱著人睡覺的惡習,這一種無意識的動作簡直稱得上輕如鴻毛。
如此一想,遲衡瞬間就進入夢鄉了。
七月初七七夕日,遲衡與霍斥匯合。在此的前五天,得了命令的霍斥就尋到時機,與扈老二挑起了一個小戰,因是尋釁滋事故意打了個平手——但那場征戰的發生地據陀羅峽很遠,所以這一次攻擊可以說是出其不意。霍斥已模熟了此地地形,尋到了越渡陀羅峽的最窄最淺處。
在他的部署之下,與遲衡一起當夜發起攻擊。
不提乾元軍涉水而去,將扈老二的駐軍打了個措手不及不說,生擒了駐守的主將。遲衡驚喜地發現,霍斥的布陣運用極純熟,出奇地適合進攻陀羅峽。原來霍斥汲取上次教訓,知道要攻陀羅峽,早就派了數人來探了個清清楚楚,累夜研究,不知否認了多少才最終確定最佳的布陣。所以雖然沒有施計,但憑借出色的運兵霍斥同樣有驚無險地拿下了陀羅峽。
遲衡十分滿意,站在陀羅峽的哨台上,看陀羅峽激流奔涌。
山石聳峙,樹木郁郁蒼蒼。
戰報在腦海中翻滾︰
麻行之和容越的勝戰消息傳來,他們擊潰了胡類番的最後一個陣地,將進軍木爾牟的地盤;石韋也傳來消息,元州收拾停當,他遣了一支重兵駐守西南邊界,與苦茲郡的甘納一起驅逐西南王的侵犯,其余重兵將陸續派去援助岑破荊;而岑破荊傳來消息的消息就嚴峻多了︰安州的交戰越加激烈,鄭奕軍全線壓過來,乾元軍抵御得越來越艱難——看來,鄭奕終于將重心轉移到安州了。
而從夷州傳來的消息,就更棘手︰原先梁千烈和壘州軍將封振蒼壓得死死的,但這個月忽然局勢有變,封振蒼的兵力大增,可靠密報是似乎封振蒼與鄭奕已暗中聯合。
元奚中原地帶本就紛爭繁多,勢力糾結,人多勢眾,不比西域地廣人稀揮鞭幾萬里都只有窮山惡水。
「越險惡,景色越不凡。」霍斥指著激流感嘆。
遲衡投下一個石塊,卷入激流中倏然不見︰「西域景色多奇險,不到此地怎能看到這種美景!霍大哥,你現在越來越得竅門了,打起戰得心應手,可比剛到縉州時判若兩軍。」
霍斥笑了一笑︰「得了你那一頓訓我還能不長點心眼?我很納悶,為什麼封振蒼會和鄭奕聯合?鄭奕就是一頭吃骨頭不吐渣的狼,封振蒼跟誰聯合不好,還跟他聯?」
「那他能跟誰聯?」
封振蒼北有鄭奕,南和西有遲衡,他的處境只能越來越窄,一個夷州都吞不下,更談不上和鄭奕遲衡相抗。霍斥道︰「和咱們連橫一起抗擊鄭奕,也比跟鄭奕連橫好多了。除了壘州,咱們跟封振蒼就沒有正面交鋒,而他和鄭奕交鋒了不知多少次,說起宿怨來可多多了。」
「他不敢!」
霍斥驚訝地說︰「無論怎麼說,他和咱們連橫也比跟鄭奕好千百倍;再說,他都能向鄭奕屈服,怎麼從不見他跟咱們來函?」
「他不敢!」
「為什麼?你的風評可比鄭奕好多了!而且在鄭奕那里,連橫之後他只剩下被吞的份,在咱們這里,他還能做個不小的將領。」
遲衡的面色冷峻︰「他不敢來!」
霍斥百思不得其解,古照川將他拽了一下,示意他別再問下去。遲衡听著陀羅峽山石咆哮,望著奔涌而去不復還的激流,心中的潮涌也一陣一陣拍打著心石,他曾期望一天踏平曙州要一個答案,現在冷靜了,像繩索一樣慢慢收緊讓封振蒼窒息而亡並在死之前吐出真相,未嘗不是件極快意的事!
古照川插話︰「剛才從陀羅峽地窖里搜了一壇縉州最好的白日醉,你們要不要嘗嘗?」
霍斥笑︰「遲衡,你是百飲不醉,喝酒不醉也是挺沒意思的,就跟花開不敗一樣,嘗不到另一種滋味。相傳白日醉能讓人一醉醉上數個月,不知道白日醉能不能讓你醉一醉?」
遲衡啞然失笑︰「等咱們一醒,就不知是誰的天下了。」
「帶上,等咱們收了縉州慶功宴開封,我要讓你徹徹底底醉一次。」霍斥躍躍欲試,的確,沒人看過遲衡徹底醉後的樣子,實在是遺憾。
將陀羅峽一收拾,霍斥即日起兵,三軍莫不踴躍!
遲衡轉向莊期︰「莊期,給夷州梁千烈去信︰問他是否需要援兵;給石韋去信︰讓他集結一支重兵到夷州濘州邊界,一旦得到信報,立刻發兵——我倒要看看自身難保之下封振蒼還能不能分心攻擊夷州。」
部署完畢之後,霍斥繼續向縉州之東征伐。
扈老二一受攻擊,扈老大和扈爍肯定會立刻引兵來援,但這都需要時間,遲衡指著地圖說︰「扈老二的這個地盤原先是胡類番的,他們才佔下不久很是不穩,我們從中間攻入,一直向西,打透,像一條河一樣,讓扈老大和扈爍的援兵斷成兩邊。」
「這樣咱們就兩相受敵了,很容易被夾擊。」
「容越和麻行之已經滅了胡類番,木爾牟只需要麻行之一個人去對付就行了,容越轉攻扈老大的地方。讓扈老大徹底無暇顧忌扈老二。」
莊期疑惑︰「這樣咱們的兵全散了。如果木爾牟和扈老大暗中勾結,容越可能就會陷入沼泥之中。」
「木爾牟和扈老大是死敵,會勾結都不知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再者,我不想損耗扈氏的兵力,分作三股兵正是給扈氏留些時間去想清楚是投誠,還是負隅頑抗。扈老大是扈氏的頭,說一句頂一句,我只是讓容越進攻施壓而已。」遲衡凝思,「十天時間,他們只有十天時間考慮。莊期,你是不是在想,攻下縉州遠比攻下濘州和安州快多了?」
「……不錯。」
「縉州被分成了三塊,他們各自扛不住攻擊,熬不住猛攻。但如果擰在一起,一呼三應,局勢可就大轉了。我把扈氏切開也是一個原因,扈爍是動搖的,而扈老大可能是最頑固的,對扈爍動之以情,對扈老大曉之以武,咱們要是從外圍攻擊,可能他們就會擰在一起了。」
「現在,他們也可以擰在一起啊!」
「看一看縉州的地勢就明白了,扈老二據守的是要津,從這里切開,扈爍得到的信報就是斷斷續續的——你以為扈氏當時怎麼奪了這大片的地域?就是和麻行之連橫,借了一次兵,猛攻下來後胡類番飲恨退出了。在這里就是一鼓作氣的事,斷了這口氣,再續上就難了。」
「……」
「我對扈爍很有把握。他能與麻行之連橫就是因為扈氏乏力,能退讓一步的人,必然可以退出很多步;而且他見識過兵力驟然強盛的好處,壓倒性的致命一擊可以擊潰看上去完整的防備,對于大軍壓陣他感同身受;再者,扈爍的性格也不是一畝三分地里耕耘的人,對于偏居一隅他很是不滿足。」
莊期停了一會兒道︰「這些都是他和你說過的嗎?」
「當然……不是。」
「我終于明白,為什麼乾元軍可以這麼快席卷元奚了,你的每一步都是深思熟慮過了的。你打戰很厲害,更厲害的在于打戰之前。」莊期月兌口贊道,「真遺憾沒有早點在你身邊。」
遲衡笑了︰「過譽了,我也看不懂漫天星宿是什麼。」
陀羅峽以西有一楊姓大戶家族,為首的族長楊雍樂善好施。
楊氏是大家族,子孫數代聚于一地。
乾元軍若是一番卷席,楊氏也無法逃月兌。遲衡令乾元軍兵士不得侵擾百姓,撥了半天時間順路拜訪楊雍。
縉州這些年都沒有安寧過,匪徒也好官兵也好,就像陀羅峽的流水一樣。楊雍見多識廣,元奚的太守來了也好,胡類番來了也好,扈老二來了也好,他都一樣謹慎而不失大家風範。
見遲衡引兵來訪,楊雍先獻上了駿馬十匹,綾羅百端,引著楊氏子弟列席而坐,禮儀之嚴謹,比遲衡以往見過的都多。楊雍年過花甲,最末座的列席是他的十數個孫輩,容止有儀,氣度出眾者不乏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