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著你的眼楮,覺得你是我值得遇見的人,那我會讓你遇見我。
——《即墨文成》
臨南城內,已近黃昏,街道兩旁的吆喝聲絲毫沒有要停歇的意思。三兩農夫扛著鋤頭和簸箕由郊野回到城里,聊著聊著便在榕樹旁的茶坊坐下,閑話家常,生活平淡至此,不亦樂乎?
穿著華麗的士紳紛紛出來閑逛,折扇翩翩,拂去r 間殘留的熱氣,又顯瀟灑之氣。
偶爾一匹快馬奔馳而過,惹得眾人忙讓道,登時一片s o亂,轉瞬卻也依舊如常。生活中興許有點小波動,常心待之,一切都好。
華燈初上的各家酒樓竟自鋪張開來,街道上車水馬龍,人山人海,繁華勝境。
風嘯寒牽著駿馬,走上一座石拱橋,橋的兩端各種著幾棵垂柳,在黃昏的清風中肆意飄舞,稍長一點的柳條時不時輕撫石橋,像是老朋友間的問候一般。
橋下有條鯪南溪,溪頭掌舵的船夫唱著老調,微笑著向橋上的風嘯寒點了點頭。然後,不緊不慢地搖著櫓,船兒便載著一對年輕男女往遠處蕩去。夕陽映著他們的背影,在粼粼水波中蕩漾開去。
半個時辰後,風嘯寒在一家「集賢閣」客棧門前停住。他決定在此住上一宿,一則趕路去臨南域和應對殺手後已疲憊不堪,二則一天內發生這麼多事,讓他頓生一種怠慢真相的念頭。
「掌櫃的,可有空房?」
「有有,二樓東面尚有一間,這就給您安排。」
「煩勞上兩斤牛肉,加碟小菜,再來一壇好酒。」風嘯寒說完便跟著店小二上了二樓,來到東面拐角的客房。
「客官,這是您要的菜,這是本店上好的醉八仙,請慢用。」店小二正要出去。
「等等,小二,你可知逍遙山距此仍有多遠的路程?」
「客官指的是逍遙派所在的逍遙山?」
「正是。」
「逍遙山位于臨南城東北三百里,從臨南城到逍遙山有兩條路,較長的一條是穿過飛月城,繼續北上,騎馬的話少說也得用兩天時間;較短的一條則是往臨南城後的荒林向北走五十里,越過烏霞山,再轉向東而去便是。」說完後,轉身要離去。
「不過。烏霞山上面住著一伙武藝高強的盜賊,客官您若要走此路得萬分小心。」店小二邊關門邊補了這一句。
盜賊,呵,我倒是想去瞧瞧他如何的武藝高強。風嘯寒笑了笑,將兩把寶劍往桌上一擱,拾得筷子,吃起牛肉來。
卻說店小二下樓便被北邊的一個少年叫住,少年遞給他一錠銀子,手指樓上像是在詢問什麼。店小二收過銀子,笑嘻嘻地貼近少年的耳朵。
酒過半旬,外面聒噪聲漸起,雖是隔著一道門,卻恁是打擾了這一桌美味。
風嘯寒索x ng提起酒壺,走出門外,瞧瞧外面是怎麼一回事。風嘯寒並非多管閑事之人,不過若是閑事擾了自己,那便另當別論。
這集賢閣不但建造宏偉,妝點j ng致,而且雅俗共賞,韻味十足。
此時,樓下的場景讓風嘯寒對這家客棧頓起興趣。東邊有幾位書畫家在現場題字作畫,西邊有位姑娘彈著古箏,北邊是一群人在圍觀一對老少男子博弈。而南邊的大門依舊有各種身份的人進進出出,他們或端坐下來欣賞音樂,或吃菜喝酒談天論地,或大聲賦詩。
想不到一家客棧竟然融匯了這麼多的東西,風嘯寒暗自稱奇,卻無參與其間之意,遂跳上欄桿,背倚圓柱,曲腿而坐,俯瞰樓下的一切。
漸漸地,他將目光鎖定在一老一少的棋桌上。小時候,師父鐵雲山在教他十八般武藝時,也教他讀書識字,琴棋書畫。聰明的他,對棋藝頗有見解。
上三四,平六六……瞧那老頭執黑出手厚重,保守間步步置險;而執白的白面男子竟顯出更勝于老頭的老辣棋風,攻勢犀利,又絲毫不留破綻。風嘯寒提壺飲下一口酒,心里暗自贊嘆此對局之j ng彩。
然隨著局勢的深入,老頭漸漸落于被動,他頻頻退守,卻首尾不得兼顧。此時的他兩鬢滲出汗珠,眉頭緊皺,神s 嚴肅,像是在做困獸之斗。
輸了,風嘯寒瞅出這老頭棋路上的弱點,理當落敗。不過這白面男子年紀輕輕,倒有這等高超棋計,世之罕見。
而出乎風嘯寒意料的是,這白面男子並沒有直接殺敗老頭,而是y 擒故縱,層層深入,假濟真騙,實是y 將老頭逼向絕路。此刻,老頭臉s 鐵青,焦頭爛額。久久未能落子,想著今r 竟敗給r 臭未干的小子,神s 又見窘態。
「混賬東西,竟如此欺負一個老叟。」風嘯寒再也看不下去,他用中指蘸了一滴酒,拇指壓住一彈,酒滴落于棋盤上。「下四八」此步棋雖不能反勢,卻救活了黑棋,圍觀的人盡皆喟嘆。
風嘯寒從欄桿上直接跳下樓,往棋桌走去,「老人家,這盤棋,我來替你下完。」實際上下一步該如何走,他心里沒底。
眾人為這七尺男兒讓出了一條道,那白面男子循著聲音轉楮一撇,目光定格在風嘯寒修長的面無表情的臉龐。
而風嘯寒在此近距離,方才看清這白面男子的面容︰清秀的眉目,螓首額面,兩腮微暈梨渦,加上鵝形下巴和靨紅的小嘴。不知怎的,見到這張面孔,風嘯寒心里的怒氣莫名地削減幾分。
只是這白面男子,兩眼盯著風嘯寒,眼神異常的溫潤。
「敢問這位大哥尊姓大名?」白面男子拍了拍青衫,作揖道。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風嘯寒。」
眾人嘩然,快馬南俠風嘯寒,年紀輕輕便因仗義行俠名動南大陸,想不知道卻也有些難度。
白面男子搖著手中一把造型奇怪的朱紅s 扇子,「久仰久仰,在下文成,游方江湖的區區小子。方才這步棋確是j ng妙之法,小弟佩服,佩服。此盤棋,無須再下,小弟認輸便是。不過……」
「不過什麼?」
風嘯寒暗自嘀咕著,自己下的一步棋,自己又豈非不知其中道理,此子雖能暫緩敗亡之勢,不過敗局已定。對方卻說此子下得j ng妙,不是諂媚之徒,便是來者不善了。
「在下仰慕天下武藝高強的俠士,今r 得遇風兄,果如傳聞中氣宇非凡,定是身懷絕技,可否與小弟切磋切磋?」
「哦?不過在下沒有興趣。」風嘯寒依舊是冰冷而不屑的語氣。
「莫非是不敢?看風兄器宇不凡,莫不是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吧?」
風嘯寒冷笑一聲,「哼!怎麼個切磋法?」風嘯寒自問不會受此低級的激將法,卻不知為何在此人面前如此失了平時態狀。
白面男子嘴角略微上揚,「刀劍無情,容易受傷。那就比試內力如何?你我各自彈sh 兵器,sh 穿前方的大圓柱,sh 穿圓柱數目多者為勝。呃,既然是比試,那就下點賭注。小弟我喜歡研究各種兵器,若小弟僥幸獲勝,希望借用風兄武器一個月;若風兄勝,小弟願為風兄做一件力所能及且不違道德之事。」
「好,待我取來兵器。」風嘯寒受了刺激,未及多想便施展輕功,到二樓房里取出冰夜劍,回到一樓大廳。
「我先來。」風嘯寒屏息凝氣,將內力匯集在右臂,瞬間,冰夜劍被擲出。迅雷不及掩耳,冰夜劍貫穿兩根圓柱,深深扎進第三根圓柱上。
以風嘯寒功力而言,此雖不是全力而為之,卻也使出了八成功力。他見眼前之人步履輕浮,顯是無武功之人,是以對此戰亦是勝券在握。
「換我來。」白面男子往前踱了幾步,突然甩臂,只見一根短箭從扇子里sh 出,直接穿過三根圓柱,扎于東側的木窗上。
這怎麼可能?風嘯寒瞳孔驟張,陷入驚咋之中,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但是在場所有人的掌聲和喝彩聲便是證明。
「承讓承認。」
「罷了。」風嘯寒雖心中有疑問,但事實擺在眼前,他自不是言而無信之人,「此冰夜劍借你可以,但你必須保證它完好無損。一個月以後我來這取。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風嘯寒回頭望了望插在圓柱上的冰夜劍,轉身上樓。這冰夜劍從小陪在他身邊,直到現在不知曾和多少人交過手,自是感情深厚。即便是意外所得寶劍,也萬分不得遺棄它。
「謝風兄成全。小弟這有句詩送予風兄︰東南西北皆無道,覓食之鳥亦歸巢。就此別過。」白面男子看了風嘯寒一眼,拔出冰夜劍,消失于門外。
風嘯寒听聞此言,仔細一嚼,卻無所得。風嘯寒只覺似乎什麼都落在此人算計之中,不然為何以自己的秉x ng會無聊到與他人打賭?
翌r 清早,風嘯寒騎馬出了後城門,不出一個時辰,便來到了集賢閣店小二所說的這片荒林。往北走著走著,竟然迷失了方向,幾盞茶的時間,風嘯寒發覺自己又走回到了原來的地方。
然風嘯寒畢竟不是等閑之輩,他拿出小刀在路過的竹子上刻下記號,又根據r 光在地上投下的自己的影子來判斷方向,可是林子里的光線婆娑,且不夠充足。奇怪的是,避開了有記號的走過的路,最終竟還是回到了原處。
這粗心的店小二,連荒林的出路都忘了告訴我。風嘯寒心生悔意,這也不能怪他,若是自己選擇走飛月城那條路,也不會耽擱于此。如今,困于此荒林,如之奈何?
喟嘆之余,一陣清脆的鳥叫聲傳入耳朵。「東南西北皆無道,覓食之鳥亦歸巢。」風嘯寒頓時想到了這句詩,人能夠迷路,這林中鳥總不會迷路吧。這回,文成小弟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遂揚鞭策馬,循著鳥歸方向追去。
這林中鳥左繞右竄,終于是飛出了荒林。此時,頭頂的烈r 已呈墜西之勢,不想這小小荒林竟耽誤了我半r 光景。林子外是一條曲折的小山路,莫非前方就是烏霞山,風嘯寒只知過了烏霞山不出半r 便可回到逍遙山,完全不把山上的匪徒放在眼里。
剛走幾步,風嘯寒耳廓一動,有人!卻依舊不緊不慢地騎著馬。這伙強盜不知又出去干什麼壞事,這會兒正在回窩的路上,也罷,先跟他們打聲「招呼」。
快馬南俠遇見盜賊當然不會客氣,又何必客氣?
一陣嘈雜的馬蹄聲從身後不遠處傳來,風嘯寒拉過馬韁,轉向背後。只見塵煙紛飛,五匹匪馬迎面奔馳而來。
「滾開!」
「叫你滾開听見沒有!」見擋在前面的人無動于衷,為首的匪徒咬牙切齒,再一聲呵斥。
那是?待逼近後,風嘯寒才看到較後面的匪徒背後馱著一個大麻袋,瞧那個頭顯然是裝著人而非金銀珍寶。這群鳥人,不知又強搶了哪戶人家的閨女。遇上我風嘯寒,算你們倒霉。
說時遲,那時快。風嘯寒施展輕功從馬上躍起,臨空一腳將為首的匪徒踢落馬下。其余匪徒見此狀,皆拔刀下馬,圍砍過來。
風嘯寒悶哼了一聲,甩頭的瞬間,八卦掌借力用力,如挪移乾坤般流轉。「啪!啪!啪!」飄逸的發髯未及回直,周圍的匪徒皆已轟然倒地。「哪來的宵小鼠輩,膽敢在我面前行此苟且之事。」風嘯寒自是不屑于殺這等小角s ,只是想給他們一個教訓罷了。
說著,他伸手去解麻袋上的綁繩。于此同時,幾個匪徒扶起為首的人,慌忙逃竄。
是他?是她?扒開麻袋的那一刻,風嘯寒雙眼瞪得老大。垂鬟分肖髻,蕙帶荷絲,輕紗羽衣,霞紅羅裙,一個名門閨女般的形象赫然眼前。關鍵是這張臉蛋——清秀的眉目,螓首額面,兩腮微暈梨渦,加上鵝形下巴和靨紅的小嘴。與他剛結識不久的朋友如出一轍。
文成小弟?若真是,她為什麼要女扮男裝?
看樣子是中了蒙汗藥,一時半會兒應該醒不了。天已近黃昏,風嘯寒料想此時帶著她,要越過這座山未必容易,那伙匪徒一定不肯善罷甘休。更何況她是什麼人?家住哪里?為何會被這伙盜賊劫持?索x ng找個地方歇息,待其醒來,問清緣由再做打算。
風嘯寒將她抱起,使她橫趴在馬背上,然後牽著馬往前走去。
兩個時辰後,她的手輕微抖動,雙眼緩緩睜開。一個淺草鋪就的小山坡,夕陽已落,身前是一堆燃燒著的柴火,通紅而溫暖。她弓腰起身,發現身上披著一件灰s 的布袍,而這一動,她頓覺頭暈沉沉的,好像是睡了很久的樣子。
「三爺,這回咱可撈了條大魚咯!二爺委曲求全那麼多年也比不得三爺啊。」這是她暈倒後略有知覺時听到的最後一句話。她只記得今早在茶館喝茶的時候,喝著喝著就突然暈倒了,後面的事完全不省。
這是在哪?為什麼我會到這來?
她掃視四周,當她發現身後五步遠處半躺著一個人,正在仰望著早夜的星空,不覺心里一乍。然看他衣裳單薄,她可以確定身上的外衣就是他的,這讓她的恐懼情緒有所緩解。
她從腰間拔出寶扇,慢慢地走近,想看看這人是誰,而她的一舉一動早已被風嘯寒覺察。
「你醒了。」沒有轉頭,一句簡單的問候。
她愣住了,盡管這聲音只听過一次,不過她想必是忘不了的!
「是你?」
「是我。」
說著,風嘯寒先是低下仰望的頭,再轉過來面對著她。
赤黃的火光下,她和他的目光交匯于同一條線。
「這是在哪里?我記得自己在茶館喝茶的,怎麼會到這里呢?」
「文成兄弟,不,文成小姐,你連我風嘯寒都騙過去了,竟然能被賊人迷暈?那幾個烏霞山的賊人看上你了,想必是要帶回去做壓寨夫人。」一向孤傲的風嘯寒竟然會調侃!這簡直太不尋常!
「是你救了我?」「壓寨夫人…啊!」
突然間,她意識到自己現在身著的是女裝,忙解釋道︰「那個…其實…嗯…我騙了你,但是,我並沒有惡意。真的,我…我只是……」
她的眼球旋轉著,最後一句拖得很長,突然止住。
「不說算了,我對此毫無興趣。只是,你的真實身份,可以告知了吧?」
「話說︰‘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你我萍水相逢,交個朋友便是,何必在乎彼此的身份?今r 承蒙搭救,r 後定當圖報。」
「哼,你到底說不說?這可是賊寇的領地,我既然救了你,就該知道你的住處,好送你回去。我有事在身,你若不說,只好將你丟在這里。」風嘯寒冷酷地盯著她,語調裹著幾分逼脅。
她其實不想對風嘯寒隱瞞真實身份,只是不願意回家罷了。在風嘯寒的逼問下,她靈機一動,懷揣著新主意。
「要我說也可以,不過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給我一個理由。」風嘯寒道。
她向側方走去,面向南面說道︰「小妹復姓即墨,單名暄字,臨南城城主即墨璉便是我爹爹。」
原來她竟是……
文成,即墨,即墨成文。呵,原來如此。
「世人都稱臨南城城主即墨璉是一位德高望重、禮賢納士的仁君,怎麼教出了這麼不安分的一個女兒來?」風嘯寒為自己的挖苦暗自發笑。
即墨暄听罷,轉過身來,怒目相對,不答。
風嘯寒被她盯得有些尷尬,忙扯開話題,「你要我答應的是什麼事?」
只見即墨暄眼神露出狡黠之s ,臉s 溫變,嘴角微微上揚。風嘯寒見狀心叫糟了,自己竟糊涂到露出破綻,不,簡直是送貨上門!
即墨暄笑著道︰「即知我身份,護我周全出這山林。但是,不能送我回家。」
聞言,風嘯寒頓覺自己著實又被她詐了一通,他當然並非愚人,但是為何遇到這丫頭竟三番五次的上當?風嘯寒想不通。
也罷,小丫頭,我好心救你,你竟然接連地騙我,那我也騙你一回。
「什麼?你知道我現在想做什麼事嗎?」風嘯寒豎了豎眉,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雙眼眯成一線,大有尋花問柳之態。
「逍遙風嘯寒,好歹也是逍遙山的杰出弟子。我才不信,他那麼齷齪呢。況且。」即墨暄頓了頓,「不過嘛,冒牌的倒是說不得了。」即墨暄嘴角一撇。
「我風嘯寒乃是無名之輩,怎會有人願意冒充。」風嘯寒傲然道,雖自言無名之輩,言語中卻透露著傲視天下之姿。
哈哈哈!話音剛落,兩個人都笑了。風嘯寒笑的是,即墨暄一句,又讓自己陷入圈套。即墨暄笑的是,風嘯寒又被自己擺了一道!
風嘯寒心想,這小丫頭必是飽讀詩書,不僅棋藝超群,還能說會道。最重要的是,心計頗深,鬼點子多得很。此次回逍遙派,吉凶未料,帶著她諸多不便。況且她是臨南城城主之女,若有何閃失,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
即墨暄望著風嘯寒,那神情,仿似望著一個從書中走出的活人一般,那麼專注,那麼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