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地宮回到芒棘寢殿的上方時,芒棘的臉色相當凝重,因為玉璽的丟失,她本覺得自己有足夠名正言順的理由去再‘拜訪’一下聞人守正,結果三岔道的中間已是人去樓空。
聞人守正根本不在那里。他不是說要在那里進行無期限閉關嗎?
聞人逐發現他爹根本不在那里,只訝異了一刻,真的只是短短一刻。隨後他就解釋說他們的爹向來行事詭譎,且神暝宮從來不是他們眼中那麼簡單的建築,聞人守正自能輕松的‘失蹤’或者‘回來’。
于是芒棘想到,難道是聞人守正偷走了玉璽?畢竟這里太多機關能打開的人群局限性實在低。
這樣的想法還沒問出口就被她自己否決了,讓她復國的就是聞人守正,這人吃飽了撐的再給她多添麻煩。
芒棘還在思考這個毫無頭緒的玉璽公案,就連最初想和聞人逐說秋呈杰那事也給忘記了,此時寢殿外傳來隱隱的爭執聲。
「殿下實在不方便進去,里面是宮主的寢殿。宮主身份尊貴不便隨意打擾不說,宮主還是個女子,女子閨房豈是男子能隨意闖入的?」
畫汝擲地有聲義正辭嚴,在殿里听得真切的芒棘心虛的把目光轉向身邊的聞人逐,她的房間哪還能稱‘閨房’,顏晉楚、微生文、還有眼前這位聞人逐,哪一個不是想來就來的。
「離王殿下果然麻煩的很,深更半夜又不知道來找我什麼麻煩。聞人逐,要不你先……」
芒棘想說讓聞人逐從地道離開,免得讓顏晉楚發現他在她房里拆了畫汝的台,結果聞人逐隨手抹去臉上殘留的灰塵隨後不顧自己身上褶皺的衣袍,大搖大擺的向門口走去,動作招搖的打開了殿門。
隨後本還顯得悠閑喧擾的殿門外一陣悠長的寂靜,蕩氣回腸。
「女子閨房不容男子隨意闖入——?」顏晉楚打量著聞人逐身上詭異的皺褶,笑得曖昧話語更是隱晦曲折,被拉長的尾音讓每一個听到這話的人想入非非。
芒棘在里面听到這種語調,無奈的雙手抱頭,恨不得把自己的頭發都撕下來,不過如今她還是很有涵養的,迅速為自己整了整衣服,縷了縷頭發,婷婷裊裊的踱到殿門口。
「才幾時不見,離王殿下說話時的語調越發像茶樓里說書的,聞人逐是我的親三哥也是我作為神暝宮主最得力的副宮主,我只是和三哥在探討神暝宮的事宜,殿下何必說得這麼惹人遐想。」
說著芒棘瞟了聞人逐一眼,猛得發現他身上的衣袍實在凌亂褶皺的不成樣子,想這麼一個身姿卓越,玉樹蘭芝的男子怎麼就突然這麼不講究的出現在人前了?
沒想到她這一瞟,引得其他的人目標又齊刷刷的看向了一臉坦然的聞人逐。
芒棘趕忙轉回目光,說道︰「不知離王殿下找我何事?」
顏晉楚笑著把目光從聞人逐身上褶皺的衣袍轉回到芒棘身上,「自然是有事的。」
芒棘總覺得顏晉楚這個時候笑得很不懷好意,不過她迫切的希望沒人再去注意聞人逐那皺著的衣服,越是也笑得份外親切,「今晚繁星璀璨,月色極好,不知殿下有沒有雅興與我一起夜游神暝宮的後園。」
顏晉楚艷絕的笑笑,「自然願意。」
芒棘一個跨步就擋到了聞人逐的身前,笑得心滿意足,「殿下請。」又回過頭道︰「畫汝,幫我換一床被褥。」
那地宮右邊那條道和整個地宮絕壁的不搭,就像常年沒人打掃的荒郊野外,塵土飛揚,她和聞人逐都帶了不少塵土上來,回寢殿時免不得弄得床上也有不少塵土,這樣的床她可沒辦法睡。
只是她自己沒有意識到她現在說這個多麼不合時宜,畫汝一怔抬起頭看了芒棘一眼,隨後快速的低下頭,臉上微微泛著紅,回答︰「是。」
芒棘看她的反應有些莫名其妙,不過沒多想的她很快就帶著顏晉楚離開了自己寢殿範圍。
顏晉楚身邊的易昭在他的一個眼神後,很識相的也沒跟過去,只是易昭默默的抬頭望天。
天上的‘繁星’屈指可數,‘極好’的月色更是躲在厚重的雲層後,連影子都看不到……
……
這靜謐安詳的夜晚,蹭住在神暝宮的各門各派都忙著收拾行禮,明日一早,他們就會陸續從神暝宮告辭,回到他們自己的地方。
此刻單獨游走在神暝宮後園的芒棘和顏晉楚就顯得格外悠閑。悠閑是看兩人走路的模樣,而芒棘此刻的心中還是很焦灼的,她突然想到自己未卜先知冰荒世子在離王府的事至今還沒給過交代。
「冰荒世子在離王府的事,你是怎麼知道的——」顏晉楚悠悠的開口。
芒棘的心吊到了喉嚨口,在那之後發生的事又多又突兀,她還沒想到關于這件事最完美的解釋。
還未回答,顏晉楚繼續悠悠道︰「你是怎麼知道的,我也不問你了。」
芒棘的心從喉嚨口又調回了原來的位置,隨後虛弱的側過頭看顏晉楚,不明白他到底要說什麼,只是有些不滿他這樣玩弄自己幼小脆弱的心髒。
顏晉楚笑了笑,魅惑得像午夜盛開的曼陀羅,「這一次我回墨江,並不是父皇讓我回自己的封地,而是要去傳州。」
傳州——惡補過齊盛短暫歷史的芒棘知道傳州是齊盛大皇子逸王的封地,傳州的地理位置十分絕妙,離齊盛的政治中心盛京並不算遙遠,卻夾在齊盛與領國‘有恆’的中間。
在以強者為尊的亂世,國的交界向來需要一絲不苟的提防,齊盛帝當時把傳州交給自己的大兒子也算表達了自己對這個大兒子最大的信任,因為傳州成為逸王封地的同時,逸王手中也有二十萬兵權。
逸王母妃與齊盛帝也算是貧賤夫妻,在齊盛帝一無所有的時候就下嫁給他,並早早有了逸王這個兒子,而齊盛立國也在逸王六歲之後。
隨後逸王母妃早早夭折,當時年僅十五歲的逸王自己提出要傳州作為自己的封地,據說當時少年站在金鑾殿之上,昂首看著帝王,朗聲道︰「父皇,兒臣願守衛家園邊境,不讓有恆有任何犯我國境的機會。」
當時齊盛帝大為感動,在齊盛開國初期還不算穩當的時候就毅然決然毫不猶豫的給了逸王二十萬護衛,把國與國的交界之處交給了自己的大兒子。
這是芒棘惡補齊盛歷史時少有感嘆父慈子孝的一段。
如今齊盛的‘父慈子孝’早就易主,父還是那個父,子卻成了離王。現在齊盛帝讓自己這位新孝子去傳州是為何?
不管顏晉楚為何要去傳州,與她並沒有什麼關系不是麼。芒棘淡淡的搭話︰「嗯,听說傳州也算風景優美,去了記得給我帶禮物。」
顏晉楚嘆了口氣,「大哥在傳州近十年,有朝官說逸王一直身在邊境又手握重兵,須得提防。早期這樣的說法在父皇眼中根本不會在乎,但時間一久,有時一年只見一次讓曾經的父子情減弱,也讓他曾經對兒子的信任漸漸減淡。如今又有傳言說逸王欲勾結有恆奪齊盛帝位,事後割據幾座城池作為答謝,說得有理有據,父王終于開始提防這個曾經他最信任的兒子。」
芒棘冷冷一笑,心中鄙夷,這就是皇家的父子情,兒子在那邊角旮旯替齊盛帝看家護院,最後還落得一個被懷疑心有不臣的下場。
不過隨即她又想到一個問題,「你要去傳州,若逸王這事僅僅是傳聞還好,若他真要勾結有恆意圖不軌,他自有二十萬軍隊,還有有恆相助,你這一行,不就……」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顏晉楚的臉色已然蒼白,他慘然的笑笑,「父王從來都相信我沒那麼容易死,反倒是再危險也能為他除去妨礙他站穩皇位的障礙。」
芒棘覺得自己的心很悶,有一種說不清的情緒無法說出,無法宣泄,好像情緒中在被無限放大的是一股濃濃的擔憂,「逸王的反意究竟是真是假?」
顏晉楚只是奉命去試探,若逸王並無反意,相安無事,顏晉楚全科當自己只是去游山玩水看大哥。相反,他甚至會有去無回。
「你是真關心逸王的反意是真是假,還是在關心我此行到底有沒危險呢?」顏晉楚難得笑得那麼燦爛,不過他沒等芒棘回答就道︰「曾經大哥離成為太子只有一步之遙,他是皇長子。就算之後他自請去了傳州,封他為太子的呼聲也從未斷過,更何況他堅守國境多年,換得齊盛家國平安,此等大功——也許大哥心里也認為太子人選非他無二,卻偏偏……」
顏晉楚又悠悠嘆了一氣,「卻偏偏父皇這麼多年從未提及封太子一事,且世間都傳聞他最如今最寵愛的已經是我。大哥為自己覺得不甘也情有可原。」
芒棘眉頭一皺,「慢著……若逸王覺得現在太子呼聲最高的已經不是他,而是你。偏偏齊盛帝又派你去傳州試探逸王……只要逸王心懷不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你……」
隨著自己說出的話,芒棘的心也越發的涼,原來齊盛帝派顏晉楚去傳州真正的目的是這樣的,只要顏晉楚有去無回,他就能明確知道自己大兒子的心思,齊盛帝是在用自己兒子命做一場博弈。
好的結局,自己兩個兒子都還是他的好兒子。壞的結局,他的大兒子就將殺了他的六兒子,隨後他還要親手解決自己的大兒子以保自己安穩的江山。
好可怕的帝皇家。
顏晉楚看芒棘慘白的臉色,淡淡一笑,「芒棘,你真聰明。不過我依舊記得年幼時我與大哥的感情相當不錯,我願相信這些只是無中生有的傳聞,大哥不會對齊盛有不臣之心。」
這樣最好,但願真的是這樣。芒棘的心萬分沉重,良久綻開一個糾結的笑容,「你可要平安回來。」
顏晉楚微微一笑,猶如深夜只為芒棘綻放的曇花一現。
「我不回來,誰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