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請用膳。」許毅將一碗粒粒飽滿的米飯與一雙烏木筷子放在她面前，沉著而恭敬。
楚清歡未動，亦未語，那一雙眼楮卻始終淡淡地停留在他臉上，看不出有什麼情緒，被看之人卻決不會好受。
許毅面色微緊，竟破天荒頭一次產生局促之感。
片刻之後，他見楚清歡一直維持身形不動，並未有用餐之意，遂低低問道︰「公主可是不放心這膳食？」
如他預期，他並未得到任何回應。
他沉默地拿起筷子從飯碗里撥了一小撮米飯在自己掌心，吃了，又在每一道菜中夾起些許放在手掌再送入口中，過程中完全沒有踫到筷子，少頃之後，道︰「公主，所有飯菜屬下已經驗過毒，您可以放心食用。」
許久的沉默中，楚清歡動了動，卻只是收回眸光，漠然問道︰「你是誰？」
許毅一怔，愕然抬頭︰「公主，您不識得屬下了？」
「我應該認識你麼？」她舉著，吃了一口菜，反問。
許毅張了張嘴，沒法出聲。
「對于一個頭部經過撞擊的人來說，不記得一些事情，是不是很正常？」她無視他的錯愕，語氣平靜得波瀾不興。
「公主的意思是，以前的事……您都忘了？」許毅掩不住驚訝，見她不置可否，眼神暗了暗，低下頭去。
本來他還借機問一問她習武之事，現在看來，是不可能的了。
原本他以為對她足夠了解，如今才知道，他似乎從未真正了解過她。
微垂的視線中，女子捧碗的手指白皙修長，很難想象這樣一雙縴細的手曾徒手對付過一只白虎，而虎口處暗紅的血痂，證明下午之事確實不是一場夢。
似乎想起了什麼，他抬頭看向她的面頰，略顯蒼白的臉上肌膚如玉，靠近嘴角處有一處小小的青紫，那是手勁過大導致一時無法消退的瘀痕。
看到女子皺下了眉頭，他意識到自己的失禮，連忙調轉目光，話語已月兌口而出︰「公主放心，屬下定為您報這一掌之仇。」
「不必。」楚清歡擱下碗筷，在許毅怔然的回視中緩緩道，「我報仇從不需要借他人之手，我的仇，該由我自己報。」
他默然。
是他愚鈍了，這樣的一個女子，所受的那些屈辱，又豈會由他人代為雪恥。
「他叫什麼？」撫模著虎口的血痂，她問。
身上所有傷口都已用了藥，那是那位淮南王在她臨入大牢時送給她的，上好的金創藥，效果極好。
他知道她問的是誰，答︰「朱高能，最受皇帝器重的武將。」
「嗯。」她往後一靠，有些疲累地閉上眼，「將所有的事情都跟我說一遍，包括那些人，還有你。」
－－－－－－
腳步聲漸遠，大牢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靜，楚清歡睜開眼睫注視著許毅離去的方向，眸底深處有著沉思。
許毅，這個與蕭情曾有過幾次接觸但談不上任何交情的御林軍副統，當真如他自己所說，在采石場只因為不忍才欲出手救她？只因為想為她送一頓飯才冒險進天牢看她？
他難道不知，這些如果被文晉帝看在眼里上了心，將會是怎樣的後果？
不管他到底出于何種目的，但至少，她從他口中得知了她所處的境地與文晉的朝代更替，以及這天下格局。
文晉先帝性情溫和，因與皇後感情深厚，後宮嬪妃寥寥可數，膝下子女亦不多，除了皇後生下一子一女之外，其他妃子亦前後只生下數名公主而已。
蕭情是其養女，在三歲時被其收養，三歲之前來自哪里，出身何地皆不詳。
只知道她年幼時長得極為討喜，文晉先帝在一次出行時見她孤身一人被棄在路邊，出于憐憫與喜愛，便將她帶回了宮，視同親生。
而蕭天成，本不姓蕭，因與先帝一同長大，又功績顯赫，先帝便賜了他皇姓，卻沒料到他是條養不熟的狼，並不滿足于所得的榮耀，多年來暗中經營謀劃，一朝政變，血洗皇宮，屠盡皇族。
蕭情的不死，卻是由于蕭天成的親信在宮中找到一份先帝親筆的詔書，上書太子繼位之後由她一同輔政，並將傳國之寶交予她，在適當的時候再轉呈給太子。
蕭天成得位不正，雖有國璽在手，但若是能讓蕭情親手將傳國之寶奉上，他這個皇位便能坐得更名正言順些。
怎料蕭情也是個性子硬的，即便用刑也不肯開口，後來用那些宮中舊人作威脅，更是寧死不屈，一頭撞死作數，這才有了後來的一幕。
想到此，楚清歡微微搖了下頭，若非有了這番陰差陽錯，她也不會來到此處。
而她召告眾人的楚清歡這個名字，毋庸置疑會帶來各種疑問和猜測，但又怎樣，最多只會將矛頭指向蕭情無人所知的出身，任誰都想不到，這世上還真有靈魂穿越這一說，此時的她早已不是原來的蕭情。
許毅在臨走時曾問她是否有這份傳國之寶，她直接給了個否定的答案。
她本該說不知道，但蕭情寧死否認，只有兩個可能︰其一，這所謂的傳國之寶就是個子虛烏有的東西，蕭情根本無從以答。其二，確實屬實，但蕭情決不交給蕭天成。
不管這兩種可能哪個真哪個假，她都不會留給別人一個模稜兩可的態度，她不是自找麻煩的人。
至于蕭天成與朱高能的所為，她總有一天會讓他們付出百倍于此的代價，會讓他們知道，什麼是後悔。
若非因為夏侯淵的出現，哪怕她殺了那白虎，蕭天成也不會放過她。
而朱高能，恐怕還會繼續找機會「洗刷過去所受的恥辱」。
據許毅所說，蕭情曾當著很多人的面斥責過他，那麼他今日的表現便有了極為合理的解釋。
只是不知這夏侯淵，到底有沒有能耐將她帶出文晉了。
她向來懂得量力而為，絕不會逞一時之勇硬闖，能用最省力的方法離開當然最好。
正打算閉目小憩片刻，忽听得外頭又有腳步聲響起，還是只有一人，但絕非許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