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里的女孩擁有一雙大而明亮的清眸,仿佛兩彎秋水靜靜流淌。清眸下的鼻頭小巧別致,即便是最厲害的整容大師,手里的手術刀大概也修飾不出這麼自然而美麗的鼻子。
溫書錦對著鏡子輕輕嘆了一聲,才八歲而已,已經有了禍國的潛質。連眼楮周圍淺淺的黑眼圈,也不會讓這張臉顯得狼狽,反而添了幾分柔弱的……嫵媚。
「姑娘,您怎麼自個兒起來了?」身後傳來一聲驚呼。
溫書錦扭頭,就瞧見一位瓜子臉,身穿淺綠色衣裳,約莫十四五歲的丫頭走進來。
丫頭名叫采青,是溫書錦的母親給取的名字,和她身邊的采藍一樣是大丫頭的身份。
采青把手里的托盤擱下,微微蹙眉顯示她的不悅和擔心︰「姑娘昨兒夜里就不曾好睡,這才眯了半個時辰不到,怎麼就起來了?您瞧您?才養回來的身子又瘦了。」
溫書錦微笑搖頭示意不必擔心,她又想到什麼,忙問︰「你去瞧過銘哥不曾?有沒有再鬧騰?」
「不曾鬧騰,想是銘哥也知道姑娘這兩日累得慌。听房媽媽說,銘哥午睡還醒過一回,後來又安安靜靜地睡了。奴婢知道姑娘醒來定要問,才去瞧過了,這會子還在睡呢!」
采青一面說一面把茶盤里的茶碗呈上來。
銘哥是溫書錦的胞弟,馬上就滿兩歲,生的就像糯米團子招人喜歡。只是,時逢春季,他年紀又小,不知道怎麼的就感冒了。
雖然此溫書錦非彼溫書錦,但銘哥很粘她這個姐姐,特別是在生病後。
可他身上不舒服,夜里鬧著不肯睡。溫書錦又怕吵著身體一日不如一日的母親,只得徹夜不眠地哄著他。
想到這里,溫書錦忍不住咬了咬牙。
兩年前本該在醫院養病的她,一覺醒來後突然發現自己置身另一個時空。她抵押了房子,賣掉車子,結果很顯然,她不治而亡了。
但說她死了又不確切,她從原來的世界消失,轉而來到了這個世界,名字依舊是溫書錦,也同樣沒有父親。
不過也有不同,原來那個她不是沒有父親,而是比母親年紀小三歲的父親,在母親出車禍住院期間正和年輕的繼母度蜜月。
後來繼母給她生了個弟弟,隔了肚皮的弟弟,和她一點兒也不親。關系簡直是勢同水火,她受不了繼母挑撥離間,以及父親一邊倒無休止的責罵,讀高中就搬出家,再也沒回去過。
這個身體的父親,卻是在兩年多前死于疾病。听溫家略有些年紀的人說,這位父親和母親伉儷情深,十分恩愛和睦。
這個恩愛和睦體現在,極度重男輕女思想嚴重的大背景之下,母親生了她五六年內再也沒能懷上,父親依舊沒有實行他本該有的合法權利——納妾。
姑且不提父親和母親身份懸殊,以及母親性子要強的問題。按照生物學分析,孩子在基因繼承方面,大多數基因都會被繼承,而她的外貌和母親並不是一個模子刻下來的。簡而言之,她長得像父親多一些,可見她這個身體的父親外貌和母親很般配。
父親是大晉元和十五年的探花,大晉開國百年間,最年輕的一位探花郎。出身方面在溫書錦看來,也是十分不錯的富二代。上無婆婆,下無兄弟姊妹,因此也就沒有財產繼承方面以及和婆媳妯娌不和的問題。
家境不錯,自身能力強,且年少有為英俊瀟灑。這樣的男人即便不主動沾花惹草,也有鮮花蝴蝶前浪撲後浪。
母親偶爾精神好的時候,會半開玩笑地說起從前的事,說到才嫁給父親那會,她會面帶幸福的笑容︰「第一天我還以為自個兒是到了軍營,除了嬤嬤您,再看不見一個女人,還曾疑惑他是不是有龍陽之癖。」
這話當然不是當著溫書錦的面說的,是母親和雲嬤嬤追憶病逝的父親時說的。溫書錦覺得,那一刻母親漂亮的晃眼楮。
或許就是因為父親很好,母親生了銘哥後,就像一朵無人照料的鮮花,迅速枯萎。而就在母親生銘哥那天,她從哪個世界到了這個世界。
母親之所以生產後就一病不起,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她。她昏睡了三天,發了三天高燒。母親不放心把她交給兩位舅母、以及下人照料,強撐著產後虛弱的身子守著一大一小兩個孩子三天沒怎麼合眼。
午後的溫家,各處都靜悄悄的。溫書錦在母親正屋外的屋檐下止步,她抬頭望了一眼藍澄澄的天空。
那一世,她十歲喪母。
這一世,母親的身體恐怕還熬不到她這個身體滿十歲。
她咬牙才沒出聲咒罵老天冷血無情,厚此薄彼這般待她。讓她兩世為人,竟然都不能給她一個完整美滿的家庭!
屋里傳來細碎的說話聲︰「夫人是想多了,姑娘年紀還小呢。等過兩年,夫人身子骨好了,打足精神好好給姑娘挑門親事豈不更好?」
「錦兒年紀雖小,總不過幾年就要嫁人。我的身子我自個兒知道,若不趁著眼下把她的親事定下,只怕就沒機會了……」
母親的聲音讓溫書錦想到了前世的母親,她握住她的手叮囑她︰「好好和你爸相處,別怪你爸。」
那是母親臨死前反反復復說的話,她眼眶蒙上水霧。
這個身體的父親病逝兩年多,她現在還在孝期,按照這個時代的禮教規矩,即便她已經到了出嫁的歲數,也不適合提及親事。
母親是受過這個時代良好教育的人,比她一個外來者更明白……母親的日子真的所剩不多了。
確切地說,這兩年母親一直強撐著,因為她和弟弟年紀都小。特別是弟弟銘哥,還不到兩歲,才剛學會走路不久。
常言為母則強,但再強也強不過命數。
「姑娘,您怎麼站在門口?」
溫書錦聞言立即不留痕跡地擦了臉上的淚,屋里母親和雲嬤嬤的說話聲打住。她給臉上添了笑容,和迎面走來的大丫鬟木槿打了招呼。
木槿打起簾子,采青扶著她跨過有些高的門檻。
屋內只有母親和雲嬤嬤主僕,兩人眼眶都有些紅,見溫書錦進來,卻又不約而同地裝著沒事似的微笑。
「怎麼不多睡一會子?」母親靠著軟枕坐在東窗下的榻上,身上蓋著半新不舊的深棕色毯子,伸出枯瘦如柴的手示意她過去坐。
雲嬤嬤屈膝行了禮,就忙把榻桌上的賬本、算盤、筆墨等物收起來。
在算賬方面,溫書錦可以做得很好。第一次幫母親做賬,她就做得完美無缺,但顯然母親不相信她年紀小就能做的那樣好。懷疑有人暗地里幫她,還讓雲嬤嬤調查是誰在後面搗鬼。
更怕有人背著她挑唆溫書錦邀功,把溫書錦教壞了。此後,溫書錦就有意無意地犯幾個小錯誤。
但一年後,母親便放心大膽地把家里的賬目交給她了。
「娘怎麼想起看賬本?難道不放心女兒?」她語氣帶著幾許不滿和委屈。
母親雖然憔悴,但那雙眼楮依舊漂亮動人。她搖了搖頭,笑道︰「哪里是不放心?今兒忽然想起你之前的提議,我覺得可行,就讓賬房把賬本送來,看看賬上有多少現銀能使。」
溫書錦心下一涼,暗暗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