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妻名分 第五十九回

作者 ︰ 為伊憔悴

()窗外飄起了雪花,繡菊為沈綰貞披上絳紅縷金緙絲斗篷,錢婆子跟著,周家的在前引路,尚香被關在伯府後院一個已廢棄的空屋子里。

看門的老婆子隔著門縫往里看了看,尚香坐在炕上,眼楮望向某個地方,動也不動,料不會有事,又扯了把鎖頭,看鎖結實了,就掖起鑰匙,剛想找地方打個盹,昨晚斗牌,一宿沒怎麼睡,剛往出走,就看見二少夫人帶人往這里走,心道,虧得慢一步,忙趕著上前,蹲了蹲身,「少夫人。」

周家的吩咐道;「把門打開」,那婆子從腰里模出一串鑰匙,打開了門。

尚香坐在一鋪舊炕上,眼楮失神地坐著,她一被關進這屋子,就一直坐著,地方都沒挪一下,听見門口說話,她雙眼盯住緊閉的門,沈綰貞一進來,她似乎一愣神,眼神黯淡下去。

沈綰貞對跟著的周家的道︰「你們去外面等我。」

跟著人都出去了,繡菊最後走的,看一眼尚香,又瞅瞅主子,沈綰貞示意沒事,她才不放心地出去了。

門關上,尚香瑟縮站起身,膽怯地不敢正視她,突然,‘咕咚’雙膝跪下,連連叩頭,央求「少夫人行行好,救救奴婢,毒真不是奴婢下的。」

好半天,尚香頭磕出血絲,沈綰貞也沒說話,尚香更加慌亂,頭又重重磕下去,凹凸不平的青石地磚染上幾縷鮮紅。

頭頂終于傳來一聲,「你起來說話。」

尚香緩緩地爬起來,頭垂得深深的,頭頂又傳來一聲輕嘆,沈綰貞輕飄飄的語氣,「你在二房待一回,我們也算是主僕一場,你有什麼話說,或者家人父母有什麼要交代的。」

尚香听了,雙眼發直,听不清少夫人接下來都說了什麼,少夫人聲兒像是在空曠的四周回蕩,一時間,尚香腦子里混沌沌的。

「你的父母我會照看,你放心去吧!」尚香听見少夫人最後一句,猛地抬起頭,杏核眼里充滿絕望,唇哆嗦不住,雙腿發軟,一下子癱倒在地上。

沈綰貞說完這句話,也不理會她,徑直往外走去。

「少夫人,奴婢還有話說。」一聲顫巍巍的,打哆嗦的聲兒,沈綰貞停住腳,卻沒回頭,稍頓,又作勢隨時準備出去。

「英姨娘身孕是假。」尚香絕望中沖口而出。

沈綰貞徐徐轉過身,「奴婢全說了,少夫人能不送奴婢見官嗎?」

沈綰貞想,她還不算笨,「好,你說吧,把你知道的全說出來,我在大少夫人面前替你求情。」

尚香就把怎麼去胡三處討藥,事情經過備細說了一遍,說完,低下頭,「奴婢有罪,不該幫她欺瞞主子。」

沈綰貞卻不驚詫,只冷哼一聲,眼中露出嘲諷,「接下來預備怎麼辦?」

尚香知道少夫人是問接下來假懷孕該怎麼蒙混過去,事到如今,無法隱瞞,就和盤托出,說出英姨娘本想把落胎之事嫁禍少夫人,可找不到機會,就一直拖著。

「好個如意算盤。」沈綰貞曬笑,轉身徐徐向外走去。

一推門,繡菊守在門口,貼著門板很近,大概是不放心主子,听屋里動靜,一有不好,就預備撞門進去。

「給她換個暖和點的屋子,拿點吃的東西。」沈綰貞對離得稍遠,等著周家的道。

周家的听主子說換屋子,也沒說怎麼處置,看樣子今晚還得派倆人守著。

繡菊一直守在門口,听見里面對話,扶著主子離了這里,稍遠,問︰「英姨娘假懷孕的事,主子何時告訴夫人?」

「不消我說。」沈綰貞干脆地道。

三個人打東角門進了後花園,雪一直下著,亭台樓閣落了一層白白細雪,一池水卻不封凍,白雪覆蓋下緩緩流淌。

「主子注意腳下,雪珠兒落在石板路滑。」錢婆子邊走邊替主子看著腳下,這青石板路上平常還好,一下雨雪,溜滑。

「主子是不打算說出去?」繡菊不大理解,這是出手最佳時機,假孕的事一說,英姨娘就打回原形。

沈綰貞站住腳,望著白雪覆蓋下池水清澈見底,笑容漫上俏臉,舒緩地聲兒「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天空飄下大片的雪花,錢婆子打著油傘,給主子遮住,道︰「主子何不趁著這次事讓二爺對她徹底死心,沒這小賤人勾著,二爺心思慢慢就回到主子身上。」

這老婆子是希望自家姑娘和姑爺能和和美美過日子,沈綰貞把手伸到油傘外,雪花落在手心,化成水珠,清涼涼的「我何必做這惡人?該著急的不是我們。」

錢婆子看主子腳步加快,雪花落在沈綰貞頭頂貂毛風雪帽上,小腳緊倒蹬幾下,跟上,忙替主子遮住。

冬天園子里無人,就幾個人徐徐漫步,園子東北一處涼亭邊卻站著一個小姑娘,大概十歲左右的模樣,穿著一身紅,遠看紅艷艷的,像是白雪地里一株紅梅,煞是好看。

「那不是蕊大姑娘。」沈綰貞認識,這是詹伯爺唯一的庶女,是詹夫人的陪房丫鬟生養的。

錢婆子在主子的一側去半步,舉著油傘護著主子,怕主子淋濕了,隨著主子的腳步挪動,听主子說,也朝那邊涼亭里看了看,道︰「听說蕊姑娘生母喬老姨娘原來是夫人的陪嫁丫頭,夫人和伯爺倆夫妻感情好,咱們夫人那時生大爺,伯府老夫人尚健在,夫人為了面上好看,就想把自己的陪嫁丫鬟收房,伯爺不答應,可後來老夫人不干了,硬說媳婦生產,兒子無人照顧,要給兒子納妾,伯爺這才同意給丫鬟開臉。」

沈綰貞見過喬老姨娘幾次,平時不常出門,帶著女兒生活在上房後面的一個極小的院子里,詹夫人免她來上房侍候,年節才能看見她身影。

三個人未走到涼亭子就轉了彎,向花園西南角門走,錢婆子看離涼亭遠了,又接著方才未說完的話頭,「這喬姑娘起先侍候夫人時,倒也本分,不蔫聲不蔫語,可自跟了老爺,心思就變大了,想方設法留住老爺,夫人又接連生了二爺、三爺,自己不能侍候丈夫,又有婆母在堂,只好忍下。」

出了花園西南角門,雪住了,錢婆子收起油傘,繡菊听得入神,催促道︰「快說,接下來怎麼樣了,難不成夫人就認了。」

錢婆子嗔怪地看了繡菊一眼,「急什麼,听我說呀,哪能就完了,

老爺看出苗頭,當著人面,下了她的臉,並從此不去她屋里,那喬姑娘害怕了,去夫人上房又是叩頭又是賠罪,夫人才慢慢勸著老爺去她屋里,可老爺就讓她生了個姑娘,從此沒讓她再懷上,一年半載的去一趟,應應景。」

錢婆子嘆聲,「可見咱們伯爺是個明白人,若讓喬姑娘生下男丁,府里那還會像現在消停。」

這些陳年舊事,沈綰貞多多少少听到點,三少夫人曹氏就曾說過,婆母詹夫人御夫手段了得,以退為進,賢惠大度贏得丈夫的心。真賢惠大度嗎?未必,免了喬姑娘去上房請安,說好听是體恤,其實就是不讓她見伯爺,日子長了不見,本來感情不深,難免生疏。

喬姑娘雖是單獨的小院,卻是詹夫人正房緊後面一重小院,若要去喬姑娘屋子,必經過正房,這就是詹夫人聰明之處,把她放在自己眼皮底下,伯爺要去她院子蹩腳。

又听人說,詹夫人極賢惠,夫妻倆年輕時,片刻不離,估模伯爺下朝時辰快到了,詹夫人就坐在窗前朝院門口望,伯爺一進院子便迎出來。

可沈綰貞想法卻不同,伯爺那還有何機會去會喬姑娘,就是心里想,面對痴情的妻子,也不好意思說出。

還有伯爺即便不去,一年也去一兩回,怎麼能懷不上,難道一年當中見一兩面沒有肌膚之親,這也不大可能,這些年懷不上,其中隱情,誰會知道,也許伯爺當年為了討好年輕美貌的妻子默許或根本不知道,大宅門里若不想讓女子生養一碗藥就解決了,是府里人杜撰想象把伯爺抬高了。

「听說夫人當年想把蕊大姑娘抱過來親自教養?」沈綰貞有的話不方便直說,且是有關公婆的事,只好隱晦地道出。

「要不說夫人賢德,可喬姑娘看不開,在上房跪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求夫人別抱走孩子,夫人心軟,就答應她自己養。」錢婆子說起,對夫人是百般服帖。

沈綰貞卻是另一重想法,婆母拿抱走喬姑娘孩子來要挾她,只這麼一想,卻沒敢道出,那喬姑娘反正是自此安分了,一心守著女兒過,不做非分之想,就是那庶女可憐,府里人平常都不記得有這母女倆。

不管怎麼說詹伯爺都是奇葩,沈綰貞想,這一世也是有好男人,只是自己沒遇上,不過老天給她兩次生命,也算待她不薄,人要學會知足。

詹府晚宴,請的都是本族親眷,詹家三個兒媳帶著丫鬟婆子站在婆母身後侍候,挨著詹夫人放著幾個矮幾,坐的是詹姓一族有些體面的長輩女親。

詹家長一輩兄弟早已分家,詹伯爺為嫡長子繼了伯位,其他幾個同父異母兄弟,分府後,靠著分家分得的家產,日子倒也寬裕,但和伯府比,卻差出一大截子。

「大媳婦是越來越能干了。」詹少庭的堂嬸討好地夸贊,她家男人不爭氣,日子靠伯府周濟,時常來打秋風,靠奉承趙氏得些好處。

「二妹妹听說許人家了?」趙氏笑著問。

「我們小門小戶的,閨女早早嫁了,騰出地方和給兒子娶媳婦。」這堂嬸是來伯府一回,回家後看啥都不順眼,嫌自己房子窄小,幾口人擠在一個二進院子里,眼瞅兒子說媳婦,娶進門房屋更不寬綽。

「二佷媳是頭回見,上次家里有事也沒來喝喜酒。」詹夫人左側坐著個斯文的中年婦女道,她是詹少庭四嬸,丈夫是個六品文官,是幾個庶出兄弟唯一一個憑科舉出仕。

沈綰貞福了福,笑道︰「四嬸子好。」

詹少庭的二嬸娘吃飽喝足,抹抹嘴,滴溜著小眼楮四處瞧看,這一瞧,就看出點門道,今兒請的都是伯府至親,人不算多,有外客妾室們上不得台面,就在過道穿堂里擺桌子,這都是本家,就沒怎麼避諱,妾室的席面就按到花廳里面,門口不太顯眼的地方。

精明的二嬸娘馬氏一眼就看見花廳門口坐著的英姨娘,開始心里嘀咕,沒敢確認,英姨娘背臉坐著,正好一回身,被她看了個清楚,立時血往上涌,興奮得用手指著,「快瞧,那不是二佷子那個叫英什麼的小妾,把二佷子先頭那個媳婦氣死了的不就是她嗎?」

她這一咋呼,詹少庭的三嬸娘陸氏伸長脖子,「那呢?在哪呢?」

「往這瞅,那不是靠門邊上那個,打扮得跟狐狸精似的。」二嬸娘馬氏手指著,「看到沒有?」

「看見了,真是那個姨娘啊!」三嬸子陸氏終于發現角落里的英姨娘,不無亢奮。

三嬸娘陸氏的大嗓門一叫喚,這堂上做席的親戚女眷就都看見,好奇朝門那廂看。

詹夫人有點不悅,這幾個妯娌,平素好勝爭強,幾個兄弟未分府時,時不時給她填堵,好容易分家另過,耳根算清淨了,這平常不走動,年節來一次,看她過得好,心里不舒坦,同是妯娌,曾吃一個鍋里的飯,詹老爺仗著嫡子,承襲祖蔭,過上富貴日子,幾房妯娌不免嫉妒不甘心,就專門尋事揭短,詹夫人若不是顧忌人言,和丈夫的感受,她早就離她們遠遠的,花銀子錢請她們白吃白喝,就是為了來和自己過不去?

「大嫂,二佷子那個小妾又接回府了?」二妯娌馬氏故意問,先前她早已听說,沒想到這小妾大搖大擺上桌上吃,這一發現讓她容光煥發精神頭十足,可有說嘴的了。

「現在府里是媳婦掌家,我老了,也不管事了,各房都是兒媳說了算,就是少庭小妾的事我也不插手,這不,三媳婦看那妾呆在鄉下可憐,這姨娘又誠心悔過,三媳婦就派人接回來,再說懷了少庭的骨肉,不能仍在外面。」

「什麼,骨肉,懷了少庭的…….」三嬸子陸氏更為驚訝,掉轉頭看向沈綰貞。

詹夫人一看也不是藏著掖著的事,本家里早就傳開了,不如大大方方的說開了,省得私下里嚼舌根,就命丫鬟,「把英姨娘叫來。」

「把巧慧姑娘也招呼來。」

墨玉就走過去,和英姨娘說幾句什麼,英姨娘就朝這廂走來,詹少庭的幾個嬸娘臉上別有用心的笑盯著她看。

「夫人。」英姨娘福了福身,對著詹夫人,做一禮。

「夫人」巧慧也過來,蹲了蹲身。

詹夫人有意顯擺,也是為堵這一干不懷好意妯娌的嘴,就勢把巧慧也招呼過來,指著二人道,「這是少庭的兩個屋里人,一齊懷上了,二媳婦為她倆個不知操了多少心。」說吧,得意地看著幾個妯娌,想看伯府笑話,二兒子如今妻妾和睦,沒什麼寵妾滅妻之說,省得老拿寵妾滅妻的話說事,除非不見面,見面拿來擱嘴里念著幾遍,如今兒子續弦,小妾有了身孕,還不照樣過,媳婦都未說什麼,外人多嘴多舌的,討人厭。

那幾個婦女,臉上的笑都不自然,二嬸子馬氏偷著撇撇嘴,刻意看了沈綰貞一眼,笑容滿面,「二佷媳真是賢惠,比先頭的媳婦有心胸,這正妻沒懷上,小妾通房倒都先有了。」

听著是夸贊沈氏賢德,可讓人听著卻不對味,馬氏是變著法說伯府沒大沒小,沒規沒距,讓沈綰貞當眾落臉,挑起沈綰貞的不滿,令婆媳失和。詹夫人也是一時義憤,才把二人叫過來,堵堵這幾個妯娌的嘴,卻沒想到沈綰貞這層。

堂上眾親眷就都朝詹夫人背後站著的沈綰貞看去,沈綰貞卻笑容不減,落落大方站著,沒一點尷尬,也沒見吃醋拈酸。

詹夫人氣惱,這幾個妯娌不是善茬,每每吃虧,又當著眾親眷的面,讓她們嘴上討了便宜,看堂上一干眾人望著兩個通房嘲笑的眼光,心里一堵,巧慧還好,低身給沈綰貞行禮,而英姨娘大模大樣竟站著不動,不知是無心還是有意,令沈綰貞難堪,詹夫人臉上一熱,沒好氣地對二人道︰「下去吧,不能吃就回屋歇著。」

英姨娘被詹夫人當著眾親眷面叫上來,心里得意,斜眼看看沈綰貞,沈綰貞卻似眼角都未瞧她,令英姨娘有點失落。

堂上一眾親女眷都放下杯箸,朝這廂看,坐得稍遠的也側耳听,目光都朝沈綰貞身上看,這內堂女眷是正妻居多,有極少數是妾位,也不敢張狂,躲在人不注意的地方吃酒,因此,投來的目光多數是對沈綰貞同情,對英姨娘兩個厭惡。

「二媳婦好性,一看就是知書達理,這才新婚,今後有的生,說不定像嫂子連著生仨男丁。」唯一丈夫為官的四嬸子幫沈綰貞說了幾句話,替她解圍。

趙氏看看沈綰貞,心里也嘆一聲,自己丈夫不好,可老二更離譜,偏婆母寵溺兒子,還當是露臉,連自己都臊得慌,這一干女眷,哪壺不開提哪壺,看笑話,滿足陰暗心里。

趙氏走上前,親熱地招呼,「二嬸娘,三嬸娘吃菜喝酒,不能撂筷。」

眾人才把眼楮重又落回桌上。

酒過三巡,詹夫人有點疲憊,托故出恭,離席,沈綰貞忙過去扶住。

婆媳出了花廳的門,沿著回廊朝西偏廳走去。

詹夫人斜倚在榻上,握住沈綰貞的手,「二媳婦,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在怎麼說妾生的也是庶出,只有你生的嫡出子女才是我伯府正經主子,回頭我讓少庭給你賠禮,你二人圓房可好?他要是硬不依從,我就告訴他爹,綁也綁他去你屋里。」

沈綰貞听了,怔怔地站在原地,頭腦一片空白,詹夫人卻沒注意她表情變化,接著道︰「我看好了,少庭娶你,是他修來的福,只有你,才能讓他過安生日子。」

沈綰貞心里道,他過好了,可我不好。

沈綰貞沉默,靜了一會,走到詹夫人背後輕輕替她捏肩,柔聲細氣道︰「母親,捆綁不是夫妻,夫君他是一時不能接受我,不急,等他想通了,願意跟媳婦在一起,這樣不是更自然更好,母親若插手,以他倔強個性,易生反感,會誤會我拿母親壓他,夫妻生了嫌隙,想和好就難了,反正日子長著,不急于在這一時。」

詹夫人拍了拍她按在肩上的手,」好、好,媳婦你想得對相信有你這麼好的媳婦,少庭早晚會回到你身邊的。",如此我就不管了,我這時,偏廳燭火一暗,沈館貞走過去,背對著詹夫人,掀起燈罩子,剪了燈花,復又明亮的燭火,照見她不屑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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