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青布大衫,頭梳得溜光的,腿腳利落的老婆子腳步匆匆進了伯府,直往靈堂去了。
看見靈堂影兒,腳步更加快了,不提防一個人從東側牆門進來,一轉彎,差點撞了個滿懷,「閆媽媽,您老可回來了。」繡菊驚喜地叫道,「
閆嬤嬤眼尖,看繡菊懷里鼓鼓囊囊的,問︰「你懷里揣著什麼東西?」
繡菊往腋下塞了塞,朝兩旁望望,看沒人,才小聲地道︰「主子在靈堂,一整日水米未進,夫人吩咐晚飯只有稀粥,還得天黑,大廚房招待賓客走了以後,才許送吃食。」
閆嬤嬤自打和鳳兒調換,過伯府沈綰貞身旁,沈綰貞只道屋里不缺使喚的人,錢婆子的男人打理兩處買賣,缺人手,就讓閆婆子去照看雜貨鋪,騰出錢婆子男人專做豆腐生意,自己人穩妥。
詹少庭死了幾日,閆嬤嬤才得信,緊著趕回伯府,怕主子吃虧。
「主子一守一整天,這怎麼使得,主子身子嬌貴,這是往死里作踐。」閆婆子憤然,沒想到伯府做的這麼過分,這樣明目張膽,毫無顧忌。
「不光白日守靈,晚上也要守,困極了,往那一靠就睡著了,媽媽不知道,昨兒晚主子撩開裙子奴婢看,膝蓋都磨破了,白日還要跪,一跪下還不鑽心的疼。」繡菊心疼地抱怨。
「夫人這是成心要折磨主子和二爺妾室通房。」閆嬤嬤往府里趕時,想主子這次要遭罪,被她猜著了。
「停靈七七四十九天,尋常人家不用總守著,伯府吊唁賓客多,跪來跪去,不得歇著,又加上三五七日做法事,也夠累人的,吊唁的賓客招待酒飯,府中人手不夠,就把我和巧珊也調去幫忙,主子跟前一個侍候的人都沒有。」繡菊人在前廳,心時時記掛著主子,主子這頭全靠她照應,巧珊分派的活計比她還多,一刻不得月兌身。
閆嬤嬤听了心里不落忍,可又替不了主子,恨自己沒早回來兩天。
繡菊又接著道;「不止累,十根腸子閑了七根,白日夫人不讓人送飯,早起吃點稀的,一直到晚上,也不給干的,這幾日吊唁的賓客,管酒飯,酒席剛散了一撥,我趕緊偷點干糧,偷偷給主子送去,趁著都吃晌飯,主子趕緊墊點。」
繡菊說吧,動了動胳膊,腋下夾著一包點心饅頭,她趁人不背,偷出來的。
「走,老奴跟你去看看主子。」
二人就說著,從廳堂後門進靈堂,悄悄從白色帷幔後面過去,就看沈綰貞幾個在靈柩後右側,東倒西歪,一上午累得不行,剛走了一撥伯府遠房親戚,祭奠完家眷陪禮,快晌午頭,大爺和三爺都去後面用飯,趙氏和曹氏在內堂招待女客,錢婆子也臨時指使去廚房,幫著洗碗筷。
沈綰貞跪坐著,腿酸麻,若有來人就要規規矩矩地跪著。
繡菊和閆婆子悄悄從帷幔後來到沈綰貞身旁,撩起帷幔一角,看靈堂前沒有外客,繡菊悄悄喚道︰「主子。」
沈綰貞听見,回頭,往後挪了挪身子,靠近帷幔,繡菊悄悄把一包點心遞給她,沈綰貞早就餓了,打開,拈起一個饅頭放到嘴里,幾口咽下肚,接二連三又吃了兩三個,繡菊看饅頭太干,恐噎住,就去後面尋茶碗,給她倒茶水。
閆婆子看了,直心酸,沈綰貞吃了饅頭,才止住心慌,剩下的包好,揣在袖子里,悄聲道︰「媽媽怎麼來了?」
「老奴不放心,果然主子遭了罪。」
這時,就听外間人高聲傳報,「沈府老爺和夫人到。」
沈綰貞忙直起身子跪好,閆嬤嬤撂下帷幔,躲在後面,不敢讓其看到。
詹大爺和三爺在後面用飯,听見下人傳報,忙撂下筷子從後面趕出來,陪祭。
死者為大,沈老爺和夫人上前立祭酒,祭奠一番。
詹大爺和三爺謝禮,近親也無需客套話。
沈老爺和夫人走到靈柩後跪著的女兒身旁,沈老爺嘆息一聲,「我兒命苦,成婚不到一年,丈夫就去了。」
吳氏問了幾句,姑爺得什麼病死的,詹伯府對外隱瞞兒子死因,只說突發病癥而死,沈老爺和夫人也多少听見點風聲,可具體情況不太清楚。
靈堂中人來人往,沈綰貞也不便細說,敷衍說了句,「急病死的,有空女兒在細對父母說。」
詹大爺就過來請親家過後堂,見父母親敘說。
這里,閆嬤嬤看沈老爺被讓進後堂,不放心,悄悄招呼沈綰貞,「主子,老奴去打听信,看咱家老爺和親家怎麼說,有何打算?」
沈綰貞也擔心,父母過來,見到公婆,定要說她的事,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怕父母應了公婆的請求,許諾讓她終身守節,留在伯府,就是不死,也剩下半條命。
閆婆子就跟前上房,听消息。
沈老爺和夫人被讓到詹夫人上房。
親家互相見禮,落座,詹夫人手里握著帕子淌淚,吳氏看姐姐為女婿的事,面容憔悴哀傷不已,勸道︰「人死不能復生,姐姐保重身體,還有一大家子人要姐姐操心。」
詹夫人抽搭幾下,哽咽著道︰「他要是病上三五年去了,我也能接受,可就這麼突然人就沒了,我怎能不傷心。」
詹伯爺心痛地對沈老爺道︰「這真是天災**,老二拋下爹娘不說,新婚的媳婦也扔下不管,讓媳婦年輕輕的可怎生是好。」詹伯爺說吧,淚流滿面。
雖像是無心的話,可也是試探兒媳娘家人的意思。
詹夫人听這話,擦淚,接茬道︰「什麼如何是好?我伯府沒再蘸之婦。」詹夫人說得略急,語氣也不大好。
沈老爺暗自一皺眉頭,怎麼說也是他親生女兒,婆家人態度不好,他也不自在。
吳氏不等沈老爺說話,便道︰「正妻理應守著,雖沒嫡親子女,可听說通房不是有了身孕,生個一男半女,守著過日子,像有的連庶出子女都沒有,過繼兄弟子佷,和本族的子弟,到老也有依靠。」
吳氏的話,詹伯爺夫妻心里略舒坦,詹伯爺就怕沈家不同意,把女領回去,正妻都走了,留下幾個通房守著,也不成樣子,何況還有通房有身孕,生下來,生母出身卑賤,日後長大也落人口舌,如正妻守節,生下不論男女自然養在嫡母跟前,記在嫡妻名下,這樣說出去也好听,兒子也有人承繼香火,二房這一脈也不至後繼無人就此斷了。
詹夫人又抹了一把淚,道︰「你姑爺是有個通房叫巧慧的有身孕,都顯懷了,論理正妻該守著,至于妾氏通房,不願意留下,是賣是嫁人,可以不用守。」
詹伯爺道︰「不知親家是何意?」說著,望著沈老爺,當家作主的還是沈老爺,只要沈老爺一句話,媳婦就是不願意,若娘家不出頭,她自己也沒多大章程,只好認命。
沈老爺道︰「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親家放心,我夫婦勸女兒安心呆在府上,待那通房產子,撫養長大,後半生有個依靠,待庶子養大成人也就修成正果,苦盡甘來。」
詹伯爺心機還是比妻子多,看沈老爺同意,怕日後反悔,生出口舌,就道︰「等二子喪事一完,我就上書皇帝,旌表賢媳,立志守節。」
沈老爺一听,道︰「如此甚好,我們這樣的人家,丈夫死了,是不能改嫁的。」
吳氏和詹夫人互看了看,姊妹心意相通,都立意要沈綰貞守節,一個要她留在伯府,另一個正好不願接納。
閆嬤嬤著急地在上房外等信,和一個婆子佯作閑聊,看跟著吳氏的一個丫頭走出來,忙仰頭過去,「這位姐姐好!」
那丫頭認識她,閆嬤嬤侍候過太太,因此熟悉,笑道︰「媽媽好,媽媽如今跟了三姑娘,見面就少了。」
閆嬤嬤套近乎道︰「要說我人老了,就愛想以前的事,以前在太太跟前,著實過了幾年好光景,如今離了沈府,伯府就沒幾個認識的,連說話都找不著人。」
那丫頭笑道︰「可是媽媽飛上高枝,沈家哪能和伯府比。」
說吧,又嘆了聲,「可惜你們姑娘才嫁過來半年,姑爺就沒了。」
閆婆子接著這個話頭,小聲道︰「可是,我正要問問,老爺和夫人是什麼意思,是要接我們姑娘回娘家去嗎?」
那丫頭壓低聲道︰「老爺和夫人說了,正妻該守著,妾室通房倒是可以嫁人。」
閆婆子早就預料會是這個結果,也不過白問一句,太太吳氏好不容易打發了庶女,是不願意讓庶女回娘家去。
那丫頭又悄悄附耳道;「我只跟媽媽說,媽媽可別說出去,三姑娘的公公伯爺說,等喪事完了,要上書皇帝,旌表你家姑娘,立志守節。」
閆婆子听了這話,當時就驚呆了,皇帝旌表守節,這一輩子不就完了,姑娘把成婚後前後事情都說了,自家姑娘若有個一男半女,有一點親生骨血,留在婆家,養育長大,很是應該,可如今姑娘還是青白身子,養育庶出子女,不是太委屈了,閆婆子雖觀念陳舊,也為主子抱屈,更何況現在的情況,留在伯府,夫人不定使什麼手段挫折姑娘。
閆婆子和那丫頭分開,一路走,心亂如麻,沒了章程,轉念一想,拋開遠的不說,現在總得想個法子,不讓姑娘受罪才行,姑娘見天跪著,膝蓋都磨破了。
沈老爺和夫人走後,詹伯爺對夫人道︰「把伯府後面的小跨院收拾出來,那個小院是**門戶,等喪事一完,把二房的人遷進去,天一黑門早早就上鎖。」
詹夫人正有此意,沈綰貞寡居,那個小跨院清淨,在伯府緊後面,白天門都很少開,讓她獨守青燈,才能消去自己的些許恨意。
閆婆子邊走終于琢磨出一個辦法,回到二房,上房沒個人影,主子不在,丫鬟僕婦,都被趙氏提調走,幫忙去了,閆婆子找出一整塊厚棉布,用上好的棉花,絮了足好幾兩,連夜趕工縫制一對密密實實的棉護膝。
伯府人困馬乏,鬧騰幾日,沈綰貞和幾個二房妾室通房睡在靈堂中,這種時候,也沒人太講究,偎在靈柩旁身子一縮,就睡著了,好在天氣暖和,穿得厚實。
次日一早,閆嬤嬤趁著人都未醒,去靈堂中悄悄叫醒主子,把厚實棉花做的護膝給主子帶上,才打春,青石地磚寒氣大,沈綰貞這整天跪來跪去,膝頭磨破不等長出繭子,二日就又跪破了。
晚飯時,詹夫人命人來說,巧慧不用跟著,應個景就回去吧,有身子的人,吃不消。
芍藥趁著沒來人,站起來,揉揉膝蓋,悄悄嘟囔道︰「就我們這些人是吃消的。」
紅箋一坐在地上,也不管地上涼不涼,實在支撐不住,靈堂中連把椅子都沒有,玉兒昨晚天黑,無人時,給她送來厚實棉衣,怕她小產做下病。
別人都有人送吃的,送衣裳,獨英姨娘沒人理,暗罵春曉這沒良心的,投靠新主子去了。
其實春曉這幾日,被趙氏看起來,趙氏奉了婆母命,暗中追查凶手,不敢明面查,詹家對外都謊稱二爺突發急病死了,就連親家都瞞住,伯府這二年接二連三出事,說出去,也不光彩,詹伯爺嚴令下去,隱瞞真相。
凶死,為居家之大忌,一般靈柩置廟里喪禮,伯府為掩蓋死因,在家里喪祭,趙氏打心眼里是不願意的,二爺不老不少,停靈正廳,不和規矩,停靈日子過長,與祖先等同,沒給未亡父母留有余地,但詹老爺夫人願意,誰敢說什麼,趙氏也就跟丈夫叨咕叨咕。
趙氏秘密審二房的丫頭婆子,春曉是第一個該審的,扣住不放,趙氏不相信下毒的事是英姨娘做的,英姨娘在伯府全靠著詹少庭,詹少庭若死了,對她是丁點好處都沒有,反而,對沈綰貞的懷疑倒比英姨娘多一些。
趙氏查訪緊限制在二房之內,不擴大影響,其實,跟別房也無關系,她敢斷定是二房自己人下的毒。
暗中查訪了五六日,沒有頭緒,出事之時,都有不在場的人證,芍藥的丫頭說芍藥當時去了大房陳姨娘屋里,不用問陳姨娘,稟兒若說謊,一下就會揭穿,芍藥就排除在外。
沈綰貞當日起得晚,一直未出上房門,上房的丫鬟婆子都可以作證,沈綰貞的嫌疑也排除掉。
紅箋剛剛小產,躺在屋里,玉兒跟前侍候,似乎也不大可能。
在就是巧慧,巧慧過幾個月就要生產,不說跟詹少庭感情如何,怎麼說也不願意孩子下生就沒了父親。
趙氏納悶,顯然當時的情景看,詹少庭和英姨娘是在里間,外間無人,若是春曉下毒,然後走了,故意制造不在現場,這倒是可以解釋得通。
但趙氏不覺得是她干的,春曉才求了自己留下,不跟英姨娘去農莊,自己也答應了,還答應讓她自行擇配,也是自己私心,若配個小廝,或府里管事的,拔了眼中一根刺,春曉也感恩戴德。
趙氏心急,婆母見天派人催她,口氣越來越不好,正煩惱,丫鬟進來說︰「二房一個婆子求見。」
趙氏想有門,重賞之下,有線索了。
安王府
安陽王听太監說詹府二爺歿了,吃了一驚,吩咐太監道︰「喚沈夫人上來。」
少頃,沈綰珠自殿下裊裊娜娜上來,柳腰款擺,聲如翠鳥,「婢妾參見王爺。」
趙世幀也沒空看她打扮得跟花蝴蝶似的,急問︰「詹伯府二爺是什麼時候的事?」
沈綰珠心想,每次王爺喚自己來,都是問伯府的事,看來還是看重伯府這門親戚,就道︰「沒了五六日了。」
趙世幀狐疑道︰「你沈家和詹家是親家,怎麼人沒了五六日才知道。」
沈綰珠表情有點尷尬,說姊妹關系不好,不常走動,也沒法說出口,勉強應付道︰「人沒的突然,伯府亂了幾日,沒得到信,昨兒我娘家才送信過來。」
其實是伯府剛開始隱瞞了消息,私下里成殮了,若讓人看見詹少庭死時臉上黑里泛著青光,任誰都能猜出是因何死的。
「你要去伯府祭拜?」趙世幀問。
「是,王爺。」沈綰珠低聲答道。
「這樣吧,明兒一早,你同我一塊去伯府,詹伯爺中年喪子,是人生一大悲慘事,朝中王公大臣,知道信也都會去的。」其實他心里急切想見到沈綰貞,想知道她好不好。
他闔上眼,眼前閃過那笑得很恣意的女子,可惜卻命運多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