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陽王神色突變,沈綰珠嚇了一跳,不知自己那句話說錯了,趕緊跪下請罪,「婢妾惹王爺生氣,婢妾該死。」
趙世幀正自心煩,揮揮手,示意她下去。
沈綰珠抖著身子退下,嚇得腿都有點不大好使,心里還在琢磨,自己沒說什麼,就惹得王爺發火,看來皇家的人不好侍候,喜怒無常。一點不錯。
「伯府太過分,怎能苛待兒媳。」趙世幀憤懣地道。
陳福低眉順眼,和聲道︰「王爺,這是人家的家務事,外人管不了。」他是提醒王爺,可不能插手,不管您老對那女子什麼感情,可這事不能攙和,陳福提心吊膽,就怕王爺年輕火氣旺,管了不該管的事,壞了沈夫人的名節是小,王爺名聲事大。
天完全黑下來,掌燈時分,沈綰貞幾個的飯菜才送來,日頭落了,也無人吊唁,幾個人就去偏廳用飯,芍藥悄聲道︰「少夫人,紅姐姐去了多時,怎麼不見回來?」
沈綰貞搖搖頭,也正琢磨這事蹊蹺。
大廚房的兩個婆子一個手中提著食盒,另一個婆子提著個瓦罐子,里面照例是稀粥,食盒中取出一個碟子,里面擺著幾個饅頭。
三個人這些日子總算見到點干的,芍藥和綰貞還好,丫鬟隔三差五地偷著送來吃的,英姨娘無人理,干餓著,前後胸快貼到一塊了,抓起一個饅頭,也不管主母在,就塞在嘴里,撐得腮幫子鼓鼓的,一下子噎住,眼楮翻了幾翻,好容易咽了下去,喝了幾口茶水,才順過架。
沈綰貞拿起個饅頭,就著茶水,吃下去一個,三個人連吃飯帶歇著,英姨娘狼吞虎咽最先吃完,坐在炕上,揉腫了的膝蓋。
沈綰貞和芍藥隨後也吃完了,沈綰貞躺在靠窗子邊的南炕上,春深,風兒和煦,自半支開的和合窗吹入,像一只溫柔的手撫模著她,沈綰貞漸漸要闔上眼楮。
這時,就听外面廊檐下,有兩個丫鬟說話,說話聲時而听見時而听不見,一個細小聲兒道︰「紅姑娘被牙婆賣去窯子里,玉兒忠心,跟著她主子,也一塊去了。」
三個人吃了一驚,英姨娘揉了會膝蓋剛躺下,一听,驚得撲稜坐起來,豎耳細听,又什麼也听不見了,窗外那小丫頭剛說了這麼一句,另一丫鬟手指置于唇上,示意她里面有人,那丫鬟吐吐舌頭,縮了下脖子,二人聲兒放小。
屋里只能听見外面蛐蛐咕咕的,听不清具體說什麼。
英姨娘失神坐著,芍藥臉色難看,都嚇得不輕。
次日,英姨娘守靈時就有點心神不寧,心里老想著紅箋的事,一有風吹草動,她就心驚肉跳,詹夫人恨自己恨得牙根癢,說不定那日就處置自己,晌午頭,都去吃飯,靈前侍候的下人也都輪著下去吃飯了。
沈綰貞坐在地上,啃著昨兒閆婆子弄來的兩個饅頭,芍藥偷著吃一小塊點心,手帕里放著兩塊,她不舍得吃,只吃了一小塊,就稀罕地小心包好。
這時,春曉在靈堂後門朝里面張望,看靈堂中就三個人,悄悄進來,英姨娘一抬頭,看見她,心頭一喜,英姨娘府里沒一個知近的人,只有春曉主僕一場,還有些情分。
春曉在靈柩後尋到靠著的英姨娘,蹲身打開娟帕,里面包的是偷著拿給她的兩塊點心,小聲道︰「姑娘快些吃吧。」
英姨娘眼楮盯著那兩塊松軟的點心,極快地抓過一塊,填嘴里,兩塊點心須臾就干噎下去,舌忝舌忝嘴,意猶未盡,正好繡菊給沈綰貞端來茶水,春曉討了一盅子,給她主子喝。
英姨娘吃了點心,肚子里不在咕咕叫了,又喝了熱茶水,胃里舒坦,這才騰出嘴問︰「這些日子你去那里?也不知來看看我,好歹主僕一場,我平常待你不薄,從沒打罵挫折你。」
春曉看看左右,就沈綰貞兩個,沈綰貞靠在一個廊柱,闔眼迷瞪,芍藥站起身,趴著靈堂後門,往外張著,像是等她的丫鬟稟兒,于是悄悄道︰「大少夫人叫人把奴婢關起來,查下毒的人,昨兒說沒事了,這不才把奴婢放出來,還沒派差事,奴婢得空就來看主子。」
春曉說著,又朝左右溜了幾眼,聲兒壓得更低,道︰「奴婢听說,紅箋和玉兒被夫人賣到窯子里,夫人說了,等喪事一完,也要把主子賣到窯子里去,其她人為二爺守節。」
英姨娘驚嚇得差點暈死過去,手腳冰涼,半晌,才說出話,四顧茫然,抓住春曉的手道;「快給我想想法子,怎麼救我出去,若賣到窯子里,我這輩子就完了,讓畜生似的男人作踐,生不如死。」
春曉看她焦急,忙安慰地低聲道︰「主子別急,奴婢給主子想出個主意。」
「別吞吞吐吐的,什麼主意?」英姨娘絕望中看見一線光亮,抓住春曉的手使勁地搖著。
「主子快捎信給家鄉的爹娘,讓她們多帶銀子快趕過來,打听著姑娘賣去那家妓館速拿銀子錢來贖。」
英姨娘當局者迷,慌張就亂了方寸,心想,怎麼就沒想起來,爹娘走時一再囑咐,有事捎信回去,伯府實在呆不下去,就回娘家,就是不嫁人,一個姑娘爹娘還養得起,忙對春曉道;「你晚上來找我,拿紙筆我修書一封,你找人幫我捎信回家。」
英姨娘開始著實痛哭幾場,憶起和詹少庭初識一些甜蜜時光,可十幾日下來,淚越來越少,有時眼里流淚卻分心出來,想著自己日後打算。
英姨娘好容易盼到天黑,春曉果然來了,二人就躲在靈堂帷幔後面,春曉提燈照著,英姨娘草草修書一封,和春曉合計,郵寄日子長,恐這廂有變故,萬一詹夫人等不及二爺發喪就處置她,最後決定讓春曉雇人跑趟腿,送家書回去,不過路途遙遠,少不了銀子錢,這種時候英姨娘那還吝惜錢財,讓春曉回偏院開箱籠,把素日二爺給的積攢下來的銀子拿去打點,許把自己的兩樣釵環給春曉作為酬勞。
春曉二日便找了個門上熟悉的小廝,許了大價錢,那小廝听說有銀子賺,抵得上府里當差一年的月錢,就痛快答應,跟管事的請假,說家里老子娘有病,揣上家書,當晚就動身了。
停靈四十天上,詹府主子們商量發喪事宜,詹夫人已不似最初悲痛,趙氏和曹氏日夜開解勸慰,詹夫人心境平和不少。
詹大爺操辦弟弟的喪事,雖然伯府頭一次辦白事,詹大爺和趙氏倆夫妻一內一外,配合得心應手,倒也沒出什麼紕漏,就是有幾宗大事需請父母示下方好決斷。
「發引的事都準備妥當了?」詹伯爺問。
「其它的事兒子都安排妥了,就是有那兩三件,需父母裁奪。」
「都是那幾件事?發引時還有一些說道,不明白的可以問問人。」詹伯爺這段日子也憔悴了,中年喪子,白發人送黑發人,打擊可想而知,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小事放手任兒子們主張,但不能決斷的大事,還需詹伯爺最後拍板定音。
「那兩宗事情還好辦,就是有一件有點棘手,兒子和媳婦做不得主。」詹大爺有點猶豫著道。
「何事讓你伯府嫡長子沒了主意?」詹夫人偏疼二子和三子,可詹伯爺卻更看重長子,未來伯位繼承人。
「二弟的靈幡,按規矩由嫡親子打,可二弟身後無人……」詹大爺盡量委婉地說,怕又引來父母親傷心。
詹夫人想都沒想道︰「你弟弟沒有兒女,不是還有媳婦,讓媳婦打就是了。」
詹大爺為難看著父親,女子新寡,打幡以後,就要終身守制不嫁,嫁人則不吉,別人忌娶,是以詹大爺覺得為難,沈綰貞不知會不會答應。
詹伯爺沒看兒子,順著妻子的話道︰「就按你母親說的。」
詹少祥和趙氏互遞了個眼色,就都沒說話,詹三爺是不管家里事的,曹氏心直口快,說了句,「打幡就要終身守節,一般喪夫的女子都是不願意的,二嫂想必不能同意。」
詹夫人睨她,沒好氣地地道︰「怎麼她還有別的想頭?和你透漏過?」
曹氏頭低了幾分,很小的聲兒道︰「這倒不是。」
「既沒別的想頭,為何不願意打幡?」
詹三爺瞪了媳婦一眼,心道,這有你什麼事,曹氏便低頭不說話了。
「這事就這麼定了,老大媳婦你去跟老二媳婦說,把大道理講講。」詹伯爺在這一點上和妻子的想法是一至的。
這宗事說完,詹大爺又說了請陰陽術士,算不易當年下葬,為避凶趨吉,要寺廟停靈暫厝,並說寺廟那廂已說妥。
這項詹伯爺沒有異議,就是囑咐多許些銀錢,著寺里僧人,妥善照管靈柩。
趙氏和曹氏從上房出來,一路走,曹氏被婆母沒有好言語,心中不快,抱怨道︰「我說了一句,婆母就沖我發火,守寡也要有個盼頭,二嫂連子女都沒有,怎麼能守得住,勉強留下,日後守不住,給伯府丟臉,還不如當初不守。」
趙氏心里冷笑,對小叔子的死,她心里是高興的,小叔子行為乖張,竟給伯府模黑,當初寵妾滅妻的名聲一傳出,伯府名聲掃地,連累她夫妻背黑鍋,公婆想得好,沈綰幀若能守節,二房就沒散,伯府還是三房人,等庶子女一生出來,落在嫡妻名下,儼然未來二房之主,將來分家,與大房和三房地位一樣,分得的財產也不能少于其他兩房,
趙氏對公婆不滿,是以陰一套陽一套,公婆的想法,三少夫人曹氏顯然沒想到,只為婆母人前不給她留面子生氣。
「三弟妹,我去找二弟妹,婆母交代的事,盡早辦了,接下來還有大事要辦。」
「我跟大嫂一起去如何,也順便勸慰一下二嫂。」曹氏極想知道沈綰貞對這事會怎麼說。
趙氏暗自一皺眉,不想讓她跟著,她還偏就甩不掉,可有些話說在頭里,到了那里,她可別犯糊涂,勸沈綰貞留下。
趙氏話又不能明說,于是笑著道︰「弟妹也去,如此甚好,省得我這個人口笨,說不清楚。」
曹氏瞟了她幾眼,月復誹,見天把笨掛在嘴上,豈不知說自己笨的人,心眼是最多的,她就是最好一個例子。
二人抄走近路,進了花園里子,碎石子路有一小塊不平,趙氏一歪身子,抓住曹氏的袖子,「這花園的小路也該修修了,人口多,路才修了沒幾年,就走壞了,話說回來,二弟妹若能守著最好,還是三房人,不然剩下個通房,分家後另過,怎能挑起二房門戶,但願三房人總住在一處,不分開才好。」她這是說的反話。
曹氏听著,砸吧砸吧嘴,不對勁,大嫂話里有話,趙氏說話從來不明說,都讓她費心思猜,趙氏往往都說下個話題,她才轉過彎。
趙氏看她低頭尋思,望著天空道︰「今兒這天可真好,你我常說婆母是疼二弟妹的,勸她留下也是為她好,這將來撫育庶子長大,二房就有人承繼香火家財,省得剩下我們兩房孤孤單單的。」
曹氏腦子轉不過來,也听明白了,大嫂心眼就是多,自己只當婆母對二嫂不喜,壓著不讓改嫁,其中關隘才想明白,通房地位低下,是半主半僕,即便生下兒子,撐不起門戶,也任人揉捏,這樣沈綰貞的去留關系到大房和三房的利益。
趙氏看她臉色陰晴變化,就知道她心里有數了。
有數就好,省得亂說話。
快到靈堂,趙氏住腳,吩咐身後遠遠跟著的丫頭,「把二少夫人請到偏廳,就說我和三少夫人來看她。」
沈綰貞邁著虛弱的步子往偏廳來,進門見趙氏和曹氏,見了平禮,妯娌幾個落座,丫鬟上茶,趙氏接過茶盅,道︰「都下去吧。」
屋里的丫鬟僕婦溜邊出去。
趙氏看著沈綰貞親昵地道︰「弟妹身子可好?熬了這些日子,總算快熬出頭了。」
沈綰貞道︰「謝大嫂和弟妹記掛。」
趙氏手拈起茶杯蓋子,微低頭吹了吹飄飄渺渺的熱氣,隔著一層水霧,笑容變得有些暗昧不清,須臾,道︰「公婆命我二人來,是想商議發引,二弟沒有子嗣,公婆的意思是要弟妹打靈幡,弟妹有何想法,和嫂嫂說知。」
這個事沈綰貞真沒想過,詹少庭喪禮自有伯府人操辦,她守靈舉哀,至于古時候辦後事的的規矩她一知半解。
曹氏和趙氏交換一下眼神,終是曹氏嘴快忍不住提醒道︰「二嫂是不知道打幡的規矩吧?」
沈綰貞看二人神色,似有話說,搖搖頭道︰「不知道。」
曹氏一听她說不知道,忙告訴︰「打幡之後,按例當守,嫁人人多嫌棄,為不吉,沒人敢娶。」說吧,曹氏頭低了幾分,瞄著她,看她反應。
沈綰貞就知道又是伯府算計她,讓她守節,正想著用何理由拒絕。
這時,趙氏喟嘆一聲,「可惜巧慧肚子里的孩子要是早出生幾個月就好了,就有孝子了。」
沈綰貞知道她是提點自己,知道她存著私心,非想幫自己,但這卻是絕好的借口,于是淡淡地道︰「我若打幡,就是二爺無後,巧慧若生子,置于何地,還請大嫂和弟妹同公婆曉以利害,恕綰貞不能從命,那樣反倒是害了伯府,讓二爺靈魂不安。」
趙氏心里笑了,沈氏一點就透,聰明人好辦事。
曹氏一听,心也放下,方才她還在想沈綰貞用什麼法子拒絕,這理由合情合理。
有了沈綰貞的準話,趙氏也就回去同公婆復命。
從偏廳出來,和曹氏分手,天熱,趙氏順道先回房,換件衣裳,進正屋,正好詹大爺回來取銀子,看見她問︰「問弟妹了,肯不肯?」
趙氏促狹地道;「爺猜?」
「一定是不肯了。」詹少庭很滿意妻子做事圓融,母親一向偏寵二弟、三弟,他心里不滿,嘴上卻不能說。
趙氏笑笑,點點頭,忙讓丫鬟找出一件衫子換上,就往婆母上房去了。
沈綰貞走回靈堂,已近晌午,都下去吃飯了,吊唁賓客都趕在頭七八日來,過了十幾日,就稀稀落落的有幾個遠道來的伯府親戚。
沈綰貞剛從後門進去,就听里面‘哇’地一聲,接著芍藥大叫一聲,「你怎麼不看著點,都吐我身上了。」
守靈就三個人,那吐的一定是英姨娘了。
綰貞走進去一看,英姨娘跪在地上,身前一大攤子污穢物,泛著酸味,初夏,開著門窗,酸腐的味道和直往鼻子里鑽,沈綰貞不由抽出帕子掩住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