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妻名分 88第八十八回

作者 ︰ 為伊憔悴

()伯府門前來了一對老夫妻,看門的年老下人一看眼熟,這老夫妻風塵僕僕的,像是遠道來的,六月天,換上單衫,這正午大太陽足,人們都在背陰的地方呆著,這老夫妻邊抹著汗,英姨娘的爹看門前懸著紙錢,像是家有白事,狐疑詹家主子死了,她娘道;「當家的,你上前問問。」

英姨娘的爹上前恭敬謂開門人道︰「請問這位大爺,伯府有喪事?」

那老家人才吃了晌飯,在門房里喝著茶水,翻了下眼皮,瞅瞅,「你是誰?沒事瞎打听啥,那涼快上那呆著去。」

英姨娘的爹被幾句話給噎回去,朝身後她娘比劃著,她娘明白,模索出一塊銀交子,她爹轉身又上前,一把塞在那老家人手里,「給大爺打酒辛苦錢。」

那老家人顛了顛,頗為滿意,看著眼熟,可伯府這些日子來得人多,府上鄉下親戚也都過來,實在記不得張老三李老四,看在銀錢的份上,滿臉堆上笑容,「您二位找誰呀?」

「我閨女,你府上姓英的姨娘,你家二爺房里的。」她爹趕緊自報家門。

「是英姨娘啊,你們是她二老爹娘?想起來了,上次來過,她在靈堂守靈,可以進去祭拜,這樣就能見到你們姑娘了。」看門人好心地告訴,這時候,凡是有來祭拜的伯府一概不攔阻。

她爹娘走了幾步,她爹又轉回來道︰「敢問這位大爺,府上誰死了?」

「你們還不知道啊?敢情你們不是得了信來奔喪的,告訴你們,扶好牆,可別嚇著,就是你們姑娘跟著的二爺死了,這都死了有一個來月了,姨娘的娘家就不算親戚,怎麼得也該早給個信,你們姑娘想來這段日子忙著守靈,月兌不開身,沒捎信回家。」

英姨娘的爹娘驚詫,「當家的,前陣子我們回去時還見過姑爺,好好的,怎麼突然就沒了?」

英姨娘的爹沉吟片刻,嘆口氣,「送信的那毛頭小子,話也沒說清楚,就忙不迭地趕回去,說晚了府里管事怪罪,我就說若是小事閨女不能捎信給咱們,就沒想到出了這麼大的事。」

英姨娘的娘道︰「當家的,是不是見了咱閨女和親家說一聲,領回去?」

她爹撒開腳,往前走,邊走邊道︰「無名無分做啥守著,要守著也是他正妻的事。」

她娘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對呀!上次來見過他正頭娘子,要是守也該她守著。」

說吧,緊走幾步,追上她爹。

英姨娘這幾日嘔吐不斷,一頭午就吐了兩三回,芍藥嫌厭地跟沈綰貞抱怨道︰「這靈堂可怎麼呆,大夏天,一股子飯菜餿了的味,難聞死了,想想都作嘔。」

芍藥說完,英姨娘又吐了幾口酸水,胃里才平復了,身子一點氣力都沒有,像是死狗一樣靠在朱漆柱子上。

負責靈堂打掃的兩個丫鬟捏著鼻子,收拾干淨,把前後大門都敞開,微風穿堂而過,靈堂里污濁的空氣清爽了一些。

這陣子,沒什麼人來,所以靈堂外守著的下人也清閑自在,吃完晌午飯,找地方歇晌,英姨娘的爹娘正好這時候走來,門口沒人,就直接走了進去,一進靈堂,看見二爺的靈柩,牌位,果然是姑爺死了,老倆口臉上也沒一點悲戚,上堂來,也不祭拜,眼楮卻四處尋找,英姨娘此刻正靠在柱子後面闔眼歇著。

她爹娘看了一圈,就見靈柩後面有兩個女子,都靠著不動,也沒發現二人進來,其中一個恍惚上次見過,她娘悄聲道︰「那左邊坐著的好像是姑爺那個媳婦,我記得長相很清秀。」

又看看另一個,不認識,這兩個都不是女兒,她爹娘不好干站著,她娘沖著靈位干嚎了兩聲,這一哭,英姨娘嚇了一跳,驚得猛地回頭,看見她爹娘正四處焦急地尋她,喊了聲,「爹、娘。」

手握著嘴就嗚咽難言,她爹娘那還顧得上祭拜死者,忙奔向她,英姨娘吐得身子虛弱,起來幾起,腿軟也沒起來,她爹娘撲上來,抱住她,就哭起來。

她娘哭著道︰「一接到你央人捎來的信,就著急要來,可是手頭沒有現銀,我和你爹忙賣了些地,耽擱些時日,要不早就來了,本來想把東頭那間鋪子賣了,一時間沒人買,狠狠心,就把上好的水田賣了十幾畝。」

她爹流著老淚道;「上次來姑爺好好的,怎麼說沒就沒了,這麼大事,早咋不捎信。」

她娘扯過衣襟抹淚,道︰「閨女,我和你爹方才合計著,等喪事辦完了,你就跟我們回去,現在姑爺也沒了,你也沒啥牽掛和指望了,留在這名不正言不順……。」

英姨娘這些日子是朝朝想,夜夜盼,擔心那小廝是不是半路出差頭,信能不能送到父母手里,總算那小廝不久就回來,說信已送到,她爹娘立馬收拾東西,就要往京城趕,可她等了大半個月,沒見爹娘的影,還跟春曉抱怨是不是那小廝說謊騙她,信沒送,銀子錢踹了腰包,春曉說,那小廝人可靠,實誠,不會說謊,她就瞎琢磨,是爹娘半路出事,還是什麼事絆住,或是撇下她不想管了,竟往壞處想。

听她爹娘的話,英姨娘流淚道︰「女兒願意跟爹娘回去,就怕夫人不放。」

「她憑啥不放,伯府也要講個理,啥理由讓你為她兒子守寡。」她爹不服氣地道。

英姨娘朝四周看看,看沈綰貞沒往這頭看,芍藥卻豎耳在听,拉過她爹娘往帷幔後面,壓低聲道︰「夫人要把我賣到窯子里。」

「啥?伯府官大,心黑,她做啥賣你?短銀子使?」她爹一听就火了,聲兒也大起來,嚇得英姨娘忙朝她爹擺手,讓他小聲點,怕外面的人听見。

她娘又哭道︰「民斗不過官,人在伯府,如今怎生是好?」

她爹咳了聲,蹲在地上,也沒了主意,英姨娘拉過她爹娘,小聲嘀咕一陣子,她爹娘才不吭氣了。

靈堂不是久待之處,她爹娘依依不舍告別女兒出了伯府,就在伯府附近原來住過的客棧住下,她爹娘夜里一合計,和親家提接女兒回家也要等守孝完了,姑爺落葬方好開口說。

她爹得女兒囑咐,見天來伯府門前,就怕女兒被賣走,還不曉得。

趙氏往詹夫人上房,詹夫人見她第一句話就問︰「沈氏答應了。」

趙氏佯作為難地搖搖頭,「沒答應。」

「為何不答應?想改嫁?」詹夫人眼神凌厲,手不覺抓住衣襟,捏出一把褶皺。

趙氏垂眸,婆母的怒意,她表面敬畏,心里卻不以為然,「弟妹說她如果打幡,就等于告訴世人二爺無後,讓巧慧的孩子生出來,置于何地,為詹家也是二爺好,讓媳婦回婆母,恕她不能從命。」

詹夫人听完,冷笑兩聲,「好個借口,為二爺,還是為她自己打算吧!你去告訴她,不打靈幡,她也別想走出詹家的大門,讓她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夏初,夜長,天才一擦黑,廚房的婆子的送來晚飯,沈綰貞三個就去偏廳吃飯,英姨娘端著一大碗稀粥,手里拿個饃饃,坐在北炕上,粥還有點燙嘴,她就等不得哧溜哧溜地喝起來,滿碗眨眼便下去大半,突然,她停住動作,手按住脖頸,嘔了兩下,一張嘴,‘哇’地一聲,從口中噴出一股洪流,芍藥坐得離她近,‘啊!’地一聲,閃身不及,濺了一裙子。

隨後,英姨娘又吐了幾大口,難受得眼淚都流出來。

芍藥一手提著弄髒的裙子,一手用繡帕捂住嘴,抱怨著去耳房換干淨的裙子。

沈綰貞飯也吃不下去了,屋子里酸腐的味,令人反胃,就出門口,喚一個丫頭打掃。

芍藥換上裙子從耳房出來,看沈綰貞站在廊下,用手往偏廳里指了指,小聲道;「這蹄子別是裝的吧,二爺都沒了,她總不會懷上…」

說到這,打住,順著窗戶往里面看,偏廳已掌燈,芍藥看英姨娘坐在炕上燈下出神,自言自語道︰「難道是真懷上了二爺的孩子?」

沈綰貞開始以為這些日子饑一頓飽一頓,她胃腸吃壞了,可英姨娘接連吐了幾日,喝口水都吐,琢磨有點不大對勁,也許真像芍藥說的懷上了。

這時看見一個丫頭從靈堂出來,倒香灰,就擺手招呼她,那丫鬟看見二少夫人擺手,就走過去,沈綰貞道︰「你去回大少夫人,就說英姑娘連著吐了幾日,像是有身子了,找大夫來看看。」

那丫頭不敢怠慢,走去大房回趙氏,趙氏打心眼里膈應,巧慧一個不夠,又來一個,老二死了都不讓人消停。

當晚也未理會,次日,方請了個大夫過來,給英姨娘診脈。

英姨娘躺在偏廳床上,帳子里,就听外面那大夫跟領他來的婆子說,「這位姨娘有了身孕。」

英姨娘一听,如五雷轟頂,難道是二爺臨死前留下的種,該來時不來,不該來時偏偏就來了,生下孩子也不知是男是女,遺月復子,沒有父親,跟著她這樣的娘,能有什麼未來,守著這個孩子,不見天日的過活,幾十年怎麼熬下去,英姨娘絕望地想。

送走大夫,下人就回詹夫人說英姨娘有了身孕,詹夫人大喜過望,沒想到兒子最後還留下點骨血,這真是一樁大喜事,英姨娘和巧慧二人總有一個能生下兒子,這樣二房就不至絕後了。

詹夫人趕緊派人去尋趙氏,趙氏听夫人身邊的墨玉問撥給二房的院子打掃出來了沒有,其實她哪有功夫理這雜事,現有多少大事要辦,婆母就惦記二房那點子事,于是敷衍道︰「收拾妥了。」

詹夫人听墨玉回來說收拾妥了,當下便命人告訴巧慧先搬進去住。

又對身旁的阮媽媽道︰「英姨娘那也不用守靈了,你親自去看著她搬去小跨院住。」

阮媽媽想,夫人的意思是讓這兩個通房守著,不放出去,就道︰「老奴听說英姑娘的爹娘幾日前來了,說要把英姑娘領回去,她爹娘現在住在外面,說等二爺落葬,便來求夫人,這些日子,英姑娘的爹一直在府門口等,跟門上的人混得熟稔。」

詹夫人手里拈著沉香佛珠,拖著長聲「領回去?她不是愛少庭,纏著少庭不放,正好圓了她心願,離不開,就守著,也算了了她一樁心願。」

阮媽媽听著這聲里含嘲諷成分居多。

英姨娘被遷進府後面的小跨院,只早中晚三頓有婆子送飯,平常沒人來,這小跨院離正房頗遠,平時附近沒什麼人來,肅靜得令人心慌。

英姨娘搬進來的次日,她爹娘就被允許進府里看女兒,她爹娘被下人帶到女兒住的小院,心里直納悶,一進堂屋門,英姨娘迎出來,一手一個拉著她爹娘坐下,萬般不舍。

她娘狐疑道︰「起先住的地方還順腳,怎麼搬到這里,孤零零的這地方,周圍沒個人聲,生生把人憋屈死,還是跟爹娘家去。」

英姨娘不知怎麼開口跟爹娘說,才不至讓她們太過難過傷心。

她爹道︰「兒呀!第一趟進府,在靈堂,你那主母在,爹娘不方便說,這功夫沒人,實話跟你說了吧,你那表兄家里遭了難,一把火家財都燒光了,你娘舅倆口一股急火也先後去了,你表兄現住在咱們家,幫忙打理鋪子,侍奉我二老,這次要跟來,家里事多,沒讓他來,現在是姑爺沒了,即便姑爺在,也想求個恩典,放了你家去。」

她爹娘也不懂規矩,一口一個姑爺叫著,豈不知一個妾的家人那配喚主子姑爺,英姨娘也顧不上理會這些沒要緊的。

她娘拉著她的手,欣慰地道︰「如今姑爺沒了,正好,你表兄沒娶媳婦,家窮了,也不嫌棄你,你二人正好做成一對,這樣你省得嫁去別人家里受氣,家里好賴不濟有地有鋪子,夠你二人過活。」

她娘又瞅瞅四壁門窗,又從窗子往院子里看了看,道︰「娘只當你高攀了甚等人家,娘看這住的還不如家里,擺設使的都沒有家里的好,家里你好歹是小姐,到了伯府你連個下人都不如。」

她娘越說,英姨娘頭低得越深,若知現在,何必當初。

她爹看她不出聲,以為她舍不下那死了的男人,就道︰「不是我不厚道,講究死人,姑爺活著時,說你二人恩愛,可你拋父棄母跟著他,連個名分都沒掙上,這算得什麼好?。」

她娘怕丈夫話說重了,惹女兒傷心,就道︰「從前你年輕,不知事,男人幾句好話,就哄得什麼都肯,豈不知男人的話最是不能信的,娘是過來人,看得比你清,听娘的話沒錯,過去的事就不提了,現在回頭還來得及,等人老珠黃,什麼都晚了。」

英姨娘听到這里,再也忍不住,掩面失聲痛哭起來,她娘慌了,道︰「是不是怕伯府不放你走,伯府若真不放人,我二老就見天跪在府門口,就花銀子錢也把你贖回去。」

英姨娘只搖頭哭,不說話,她爹娘急了道︰「到底是因為什麼?說話呀,從前離不開你男人,現如今那男人死了,守寡也輪不著你,他有正妻,你算什麼,守也是白守。」

「我懷了孩子。」英姨娘放聲大哭,身子伏在炕上絕望地哀嚎。

這哭聲,在外面太陽的巧慧听著淒慘,絕望,擦了把淚,也自心酸。

許久,屋里沒了動靜,她爹娘垂頭喪氣,一家三口都不說話,又過了好一會,她爹道;「老婆子,走吧!事已至此,留下有啥用?」

她娘還舍不得,看她爹往門口走,不得不跟著往出走,英姨娘一下子撲跪在地上,哭著喚了聲︰「爹、娘,是女兒糊涂,可後悔也晚了。」

她爹娘無奈抹著淚,走出小院,她娘頻頻回頭看,抹著眼淚,傷心地道︰「在這大宅門里,這日後可怎麼過,妻不是妻,妾不是妾的,孩子生出來遭人歧視,不是造孽嗎。」

她爹道︰「別看了,閨女肚子里有了死了的種,不守著那有啥法子,從此只當是沒有這閨女,回去為佷兒娶妻生子,認做養子,你我二老,依靠著他過活。」

她娘舍不得,也說不出別的,二老黯然離開。

英姨娘直哭了兩三天,夜里睡不著,怨恨起詹少庭來,活著棄自己如敝履,死了還不放過自己,打開炕頭木箱,翻出那一包零碎小信物,摔在地上,猶不解氣,又狠狠地跺上幾腳,踩個稀巴爛。

後兒就是詹少庭的殯日,沈綰貞歇在後堂東屋炕上,和芍藥對著炕上睡下。

芍藥瞪著眼望著屋頂,後悔當初錯會了主意,爬了主子的床,自己現在哪怕像秋霜侍候人,或到了年紀配著小廝也好。她是家生子,家中哥嫂視財如命,是不會贖她的,就是夫人開恩放了她,讓她哥嫂領回去,也還會賣了她。

沈綰貞听她翻來覆去,自己也睡不著,直待天明,一個想法,思慮成熟。

閆婆子被指使去大廚房幫忙,趁著早飯功夫,廚房清閑,來找主子,順帶給主子偷出一塊醬牛肉,主子身子弱,這些日子沒見葷腥,補補,明兒就是出殯日子,又一頓好折騰。

沈綰貞早起喝了碗粥,按規矩最後一夜親人都徹夜守靈。

閆嬤嬤進來,沈綰貞拉住她往耳房,一進房,就把門關上,急急地道︰「嬤嬤幫我準備一把鋒利的剪刀。」

閆婆子嚇道;「主子年輕輕不能想不開,俗話說好死還不如賴活著,螻蟻尚且貪生,主子一個大活人,總有出路的。」

說是勸慰主子,可自己心里都悲涼,主子以後的路可怎麼走。

沈綰貞附耳悄聲嘀咕幾句,閆嬤嬤咬著下唇,須臾,「主子要的東西,我幫主子準備好,明兒一早主子出門前帶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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