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妻名分 89第八十九回

作者 ︰ 為伊憔悴

()大殯之日,一早,族人、親戚、世交、寅誼,紛紛趕到伯府,伯府備了酒席,送殯是不能空肚子走的。

閆嬤嬤侍候沈綰貞在靈堂旁一側的耳房梳洗,看芍藥出去,悄悄將一把簇新的剪刀塞給沈綰貞,這時,有人從窗下經過,沈綰貞忙掖好,走去偏廳,悄悄囑咐閆嬤嬤去前面看娘家人到了沒了,按理,她父母該來,除了姑爺這重,還是親戚,連襟,可萬事有個意外,沈綰貞有點擔心。

去偏廳同芍藥一起用飯,芍藥有點心神不寧,吃了幾口,就撂下筷子,似有心事,沈綰貞吃了一大碗熱湯餅,攢些力氣,停靈暫厝地點在萬佛寺,萬佛寺在京城以北,一會扶靈要走很遠的路。

看閆嬤嬤邁進門檻,眼神交匯,沈綰貞知道父親和嫡母來了。

芍藥悶悶地道︰「少夫人,扶靈安沒安排女眷坐轎子?」

「老奴打听了,安排少夫人和芍藥姑娘的轎子。」閆嬤嬤做事心細,老早就打听主子是走一段路坐轎還是一直扶靈走,古時候,女子纏足,走不了幾步路的。

沈綰貞知道伯府凌虐她們也不會當著人,但還是一早就換上軟底繡鞋。

府里諸事已準備停當,沈綰貞看打幡之人,有點面熟,像是個下人之類的,全充孝子,巳時發引,扶靈隊伍浩浩蕩蕩出府門。

中途路祭,一路走走停停,由于道遠,走到萬佛寺已快近午時。

寺廟後院,僻出一處,用磚砌成,棺槨直接抬入,停靈暫厝。

禮成後,既謝客,眾親友就要散去,伯府眾人也要回返,沈綰貞知道詹伯爺和夫人今兒不來,所有發引事宜都是詹大爺主持,暗喜這是絕好的機會,看父親和詹家大爺也轉身欲走,暗自攥緊粉拳,快步走到前面,攔住眾人,往一干眾人前面一跪,大聲道︰「爹娘二老、眾位叔伯大人,小婦人有話說。」

眾人被她攔住去路,都好奇禮成了她還有何話講,沈老爺看女兒跪著像是有大事情,不由臉色凝重。

詹大爺一驚,反應極快,「弟妹,來客都是親朋好友,朝廷命官,弟妹家事,回府在商議。」

說吧,撩袍要走,沈綰貞卻不等他行動,清脆的聲兒道︰「小婦人成婚不到半年,丈夫亡故,立意出家為尼,小婦人今兒就在此立誓,皈依佛門。」

眾人都愣住,看這婦人年紀輕輕,竟說要出家,不是傷心糊涂了吧。

詹大爺一時沒反應過來,還是沈老爺先說道︰「女兒,為父知道你傷心,出家不是說著玩的。」

詹大爺趕緊應和道︰「是呀,弟妹回家在商量。」

沈綰貞大聲對沈老爺道︰「女兒已深思熟慮,今兒就削發為尼,不回伯府。」

沈老爺未等說話,詹大爺急了,「這怎麼行?父母不會答應,如今二弟亡故,詹家二房需弟妹主持。」

主持什麼?沈綰貞心中冷笑,養育庶子?看管小妾通房。

沈綰貞提高了聲兒,「小婦人青白身子,尚未污濁,願獨守青燈,侍奉佛祖,修成來世。」

詹大爺沒听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沈老爺有點听出點門道,閆嬤嬤上前,小聲嘀咕幾句,沈老爺臉色大變,伯府勢大,可欺人太甚,女兒成婚半載,如今還是女兒身,好歹也是親生女兒,受此侮辱,沈老爺就是不拿庶女當回事,不由不生氣。

趙氏心中暗驚,她猜出來是怎麼回事了,看丈夫猶自雲里霧里,悄悄過去,耳語幾句,詹大爺驚得嘴張了幾張,沒說出話。

詹大爺自是不願意讓她守著,但若答應,跟父母沒法交代,是以不敢答應。

這時,就听親眷里一大嗓門女聲,「什麼青白身子,成婚半年怎麼會是青白身子?」

這位正是伯府親眷,詹少庭的二嬸娘。

「這要是成婚半年還是青白身子,佷媳婦可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親眷人堆里詹少庭的三嬸娘瞧出樂子,煽風點火,唯恐天下不亂,伯府是越亂越好。

這二人就是故意攪合,心里也不信佷媳就真像她說的身子沒破。

詹大爺有幾分不真信,就是真信,這種場合也不能承認,于是黑著臉道︰「弟妹縱有何不滿,不該拿這事開玩笑,敗壞詹沈兩家名聲。」他故意帶上沈家,把親家拉到自己一邊,只要親家不向著沈氏就好辦。

沈綰貞還未說話,閆嬤嬤就站出來,昂然大聲道︰「既然不相信我家姑娘的話,找人查驗便知。」閆嬤嬤怕姑娘家臉皮薄,不好意思當眾說出口,是以替主子站出來把話挑明。

這一聲,在場的人,伯府親眷和一些朝廷官員,就有八分信是真的了,定然是青白身子,不然這沈氏哪敢公然叫板。

詹少庭的三嬸娘興奮地大聲道︰「還有這事?二佷兒連娶兩房媳婦都未破瓜,我可听說通房有兩個都懷了身孕。」

詹大爺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這裉節上,還提這茬。這不是打臉。

他二嬸娘也不知是打那听來的,咋咋呼呼地道︰「听說就是害死先頭媳婦的那個小妾,二佷兒就是死在她床上,胎也是當日懷上的。」

就有幾個好事的親眷,听了興奮不已,小聲議論,有些城府的,都不吱聲,站著看這一出好戲。

詹大爺听了,神情尷尬,簡直無地自容,其中就有一朝廷御史言官,這人生性耿直,今兒也是沖著和詹伯爺同朝為官,才來捧場,別的官員听見都裝作沒听見,只有他不冷不熱地道︰「如此看,出家好,出家心靜,佛祖保佑,修來世吧!」

這冷嘲熱諷,令詹大爺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只恨沒有個地縫鑽進去,忍辱好言勸慰沈綰貞道︰「弟妹即便要出家,匆忙間沒有準備,寺廟都是僧人,弟妹一女流之輩,不易在此居。」

沈老爺掛不住臉,臉色越加難看,強壓住怒意。

沈綰貞不能拖沓,今兒必須速戰速決,知道若跟他回伯府,此事就作罷,也不說話,突然,極快地從袖子里抽出一把剪刀,拔下銀簪,烏黑濃密的秀發流瀉而下,她一把抓過,攔腰就是一剪子,發絲紛紛揚揚落在身前地上。

沈綰貞手持剪刀,抬起頭,朝著沈老爺道︰「女兒心意已決,寧死不回伯府。」

沈老爺身旁的吳氏當沈綰貞拿出剪刀就心知不好,想叫丫鬟攔阻,已來不及了,急忙招呼左右下人,「快把剪刀搶下來,就是要出家,也要尋個尼姑庵,這寺廟終究不方便。」

吳氏是緩兵之計,先穩住沈綰貞,把她哄回伯府,把人扣住,就說她主意改了,回到伯府,就由不得她了。

沈綰貞輕蔑地掃了她嫡母一眼,響亮的聲兒道︰「女兒今兒就留在寺廟,陪伴亡夫靈柩,待安排妥當,在行移往尼姑庵。」

一直未說話的沈老爺此刻說話了,對著詹大爺說的,「既然貞兒立意出家,也是好事,後世子孫也得佛祖庇蔭,也沒理由不允,親家看這事……」

沈老爺城府深,料到女兒在伯府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不然不能如此決絕,怎麼說也是親生骨肉,心里對伯府大為不滿,苛待沈綰貞,這是官大壓死人,不把他沈家放在眼里,斜了眼身旁的吳氏,心里對她有氣,吳氏看連她都怪上,不敢在多言。

詹大爺汗就下來了,不答應,大庭廣眾,沈氏抹脖子,逼死人命,怎麼說都無法交代,他畢竟不比他爹老辣,這樣的場景輕易能圓過去。

眾人俱都看著詹大爺,詹大爺冷汗直冒,不敢答應,二房有待產通房,沒有主母,笑話鬧大了。

有一好事的朝廷小官,氣不過,不陰不陽的適時道︰「詹大爺為難,推三阻四的是不是因為那兩個遺月復子,想記在嫡妻名下,這少夫人若出家,就打算落空,可少夫人還是個姑娘家,怎能教養好庶出子女?」

這一番話,臊得詹大爺無地自容,趙氏在旁邊,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小聲道︰「僵持下去,伯府臉丟得更大。」

這時方才那個御史言官,大聲道︰「此事待下官奏明太後,太後她老人家最是敬佩剛烈女子,沈夫人出家一事,請太後頒懿旨。」

朝中官員都知道,太後當年受先帝寵妃擠兌,最恨這官員家里後院不安寧,趙氏一看,形勢不好,看眼沈老爺,沈老爺目不斜視,不想出頭管,關鍵時刻,骨血關系,看來是站在女兒一邊。

詹大爺求救看了妻子一眼,趙氏示意他答應下來。

詹大爺清了清嗓子,略解尷尬,「如此,弟妹就先寺廟里住著,待我回命父母,妥善安置。」

沈綰貞朝眾人叩了幾個頭,算是謝過,被詹少庭四嬸娘和閆婆子扶起來。

詹大爺懊喪,伯府臉面大傷,一場笑話是難免的了。

沈老爺為妥善起見,命丫鬟僕婦小廝留在寺廟,寺里僧人安排淨室給她暫住,沈綰貞既已落發,自此便吃素,早晚念經誦佛。

詹大爺回府,垂頭喪氣,回父母親,詹老爺眉頭緊鎖,還是沒留住人,詹夫人氣得當時就摔了一個茶盅,好一頓訓斥長子長媳,二人心里喊冤,也不敢駁,告退出去。

詹夫人發作了長子長媳,氣平之後,對詹伯爺道︰「老爺,這事就由著她?說出家就出家,可巧慧和英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可怎麼辦?若听說正妻都走了,心能安嗎?再說算什麼,巧慧一個通房,英姨娘連通房都算不上,名分都沒有,孩子生下來,府里人慣是逢高踩低的主,還不作踐死。」

「事到如今,也只有這麼辦,二人若有生下兒子的,就抱來夫人屋里養著,至于名分,老二人走了,他媳婦也出家不理俗事,那族譜生母是上不去的,我二老活著還好,就怕有一日死了,那就管不了了,至于他將來,憑他的命了,老大和老三若有情意,賞他一口飯吃,若無情,說不得吃苦受罪,這也是他的命。」

詹夫人听了,萬箭穿心,忍不住哭了起來。

「你先別哭,還有一宗事,那兩個妾有什麼羞恥心,日子久了,怕生出別的心思,到那時,庶子生下來,更沒法活了,你即刻命人把她二人住的小跨院角門堵死,走一個正門,待一產子,就抱到你房中。」詹伯爺自是比他夫人明白,慮事周全。

「老爺的意思是那兩個通房生產完賣了?」詹夫人不解老爺之意。

「賣了?賣到窯子里?庶子長大顏面何存?要怎樣活人?留下守節。」詹伯爺不像他夫人婦人之見,大事上不糊涂。

六月天,京城外官道上,一乘馬車兩側窗子紗簾卷起,里面坐著一個青衣的女子,裝扮素淡,旁邊一個丫鬟模樣的嘴快道︰「主子看,到了,景色真美呀!」

那女子放眼望去,群山連綿,一座尼姑庵依山而建,一帶粉牆。青山環抱,綠溪繞屋,庵門上匾書,「抱月庵」。

沈綰貞下車,便有庵中三四個尼姑迎出來,打頭的一個老尼,合掌道︰「老尼法號,淨空,夫人里面請。」

說吧,小尼姑前面引著,沈綰貞幾個跟著進了庵堂,沈綰貞拜了菩薩,起身,老尼姑讓至淨室歇息,那老尼姑雖是出家人,凡俗之事,心里明了,知道富家夫人太太,並非誠心向佛,只不過有難言之隱,借她一方地,遮掩家丑罷了,她收留這些無家可歸的女子,庵中得些好處。

淨空師太道︰「庵中簡陋,老尼怕沈夫人受委屈,特地騰出庵後面一幢房舍,供沈夫人居住,那方小院,離庵堂遠,肅靜,無人打擾,沈夫人可靜心修行,院子側旁有角門出入,不用走前面庵堂,出入方便,沈夫人若有何要求,盡管提出,貧尼盡力而為。」

沈綰貞看這老尼比常人都人情世故都通達,再三道謝,說叨擾。

淨空師太命一小尼姑,帶著沈綰貞幾個去後面騰出來的房屋。

那小尼姑把沈綰貞主僕幾個帶到抱月庵緊後面一處小院,進了院子,就見五間正房,中間是客堂,兩側東西屋子,分別有門出入,那小尼姑走到東面一間屋子,開了門,把沈綰貞等讓進去,道︰「夫人就住這里,這幾位夫人的丫鬟住東廂房,有兩個空著的房間。」

沈綰貞看這屋子不算太大,是個套屋,里面還有一小間,做臥室,雖陳設簡單,但布置精巧,看著干淨,里屋床鋪被褥潔淨,都是簇新的,沈綰貞很滿意。

小尼姑又帶著幾個下人去住處,繡菊、巧珊和錢婆子、閆嬤嬤住在東廂房兩間屋子。

安頓完,那小尼姑又回到正房東間,對沈綰貞道︰「夫人住東間,西面兩間住的施主姓王,王娘子,西廂房住的施主姓蘇,蘇娘子,一半天就能見到,這兩位施主和少夫人年紀不相上下。」

介紹完,這小尼姑就走了。

繡菊幾個就替沈綰貞收拾東西,打開隨身帶來的包袱,都是些衣物首飾,連梳妝洗漱用具也都帶了出來,沈綰貞笑道︰「怎麼都收羅來了?」

「這都是主子陪嫁的東西,伯府的東西一樣也沒帶。」繡菊一樣樣往桌案擺東西,一行說。

「大少夫人不但沒難為,還送了主子五十兩銀子,三少夫人也送了主子一件大毛衣裳,說庵里冬天冷。」

「奴婢們來時,听說英姨娘鬧著也要出家,尋死覓活的,夫人派人日夜守著,怕她想不開,尋了短見。」錢婆子笑呵呵地道。

「她是听說主子月兌離伯府,和主子比,她也要出家為尼,為二爺超度。」巧珊笑得聲兒如銀鈴似的,頭上一朵絹花亂顫。

「這屋子里這麼高興,我也來湊湊熱鬧。」隨聲兒進來一個和綰貞年紀相仿的少婦,沒穿緇衣,著張揚的艷色,修眉鳳目,听聲兒清脆悅耳,便知人性格爽利。

身後還跟著兩個小丫頭,一個穿女敕黃,一個著鸚哥綠,梳著雙丫髻,看著年歲不大。

沈綰貞忙站起身,輕盈地蹲身一福,含笑道︰「見過姐姐。」那少婦靈巧地蹲身福了福,「冒昧打擾,妹妹見諒。」

「說那里話,妹妹初到庵中正愁人生地疏,沒人說說話,姐姐請

上座吃茶。」沈綰貞熱絡地把她讓至炕上,回身招呼繡菊把帶來的茶食拿出來。

桂花糖、瓜子、栗子、雜色糖、核桃,分裝幾個碟子,一時間炕桌上擺得滿滿的。

「小紅,把咱們的東西也拿來些吃,不能只吃姐姐的。」那少婦眉飛色舞地道,看來庵中寂寞,很高興沈綰貞她們過來。

「不用了,這些盡夠了,改日去姐姐屋里吃姐姐的。」沈綰貞笑著忙話攔住那小丫頭。

「說定了,明兒去我屋里。」那少婦也不客套了,大模大樣坐在炕上,一看就是性格隨份的。

「妹妹多大?」那少婦拿個栗子剝開,問沈綰貞。

「二九,姐姐多大?」

「長妹妹一歲,一十九歲,叫妹妹看來沒叫錯。」

「妹妹叫什麼名字?」

「沈綰貞,姐姐呢?」

「王月容,月亮的月,花容月貌的容。」王月容咯咯笑著,屋里人也跟著笑起來。

沈綰貞又抓了兩把瓜子核桃給她帶來的兩個小丫頭,兩個小丫頭蹲身謝過,和繡菊幾個也在一邊吃瓜子,看著沒像大家門出來的丫鬟那樣拘束,一看這主子就是好說話,沒立什麼規矩,到了這庵中更無人管束,看僕知主,主子一定也是個性直爽,不酸文假醋的,可這樣的女子在婆家定是呆不慣的。

住在庵中的女子都是不得已,有苦衷的,不是被丈夫休棄,就是夫家不容,可就是庵中,也不是一般女子能隨便住的,都是家有錢有勢的女眷,下場還算好的。

窮苦人家的女子被夫家遺棄,即便出家,也只能是擔水劈材做粗活,過清苦日子。

沈綰貞的屋里的窗子半支開,隱約听見有木魚聲,沈綰貞道︰「這里離庵堂遠,怎麼听得這樣清楚,是山中太靜了,聲兒也穿得遠?」

「妹妹在仔細听听,聲兒從哪里發出的?」王月容歪著頭笑著說。

「好像是西廂房有人敲木魚。」巧珊機靈鬼,听出來。

「是西廂房姓蘇的姐姐?」沈綰貞詢問王月容。

「正是,蘇姐姐過二日就要正式剃度。」王月容臉上笑容消失,低低嘆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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