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後,
趙世幀病愈,去慈寧宮給太後請安,行禮後默默站過一旁。
郭太後小心地盯著兒子的臉,躊躇片刻,道︰「你心里恨哀家?恨哀家拆散了你們?」
「兒臣不敢。」趙世幀面無表情說了句,就不再開口說話。
太後還想說什麼,看兒子唇角緊抿,神情淡漠,嘆息一聲,把要說的話咽了回去。
揮揮手,讓他退下。
太後看著兒子寥落身影消失在寢殿門口,自言自語道︰「我難道錯了嗎?我不該管嗎?他連句話都不願意跟哀家說。」太後有點傷心。
「太後娘娘,您哪能這麼說,您是王爺的母親,到啥時候,王爺的事,您能不操心?」崔長海心里話,攔著兒子不讓娶他喜歡的姑娘,又心疼兒子受罪,別看是太後,也一樣是當娘的心。
「派人去國舅府,傳哀家口諭,讓孝恩侯親自帶人找,不管她躲在那里,一定給哀家找回來。」孝恩侯乃是太後一女乃同袍的弟弟,皇帝即位後,為報答太後多年養育,對太後家族推恩,封為侯爵。
崔長海偷瞅太後陰沉像是要滴水的臉,躬身道︰「是,奴才這就去。」
太後無力地靠在貴妃榻上,兒子昏迷時整晚喚著一個名字,她听了心疼,兒子現在整日陰沉著臉,親母子因為這事生分,太後心里不是滋味。
沈綰貞扮作一個老媼,繡菊兩個扮作年輕少婦,一行六人出了京城,不敢走水路,怕太招搖,萬一有事,無處躲藏,走旱路往南,過州府縣,繁華重鎮一律繞行,曉行夜宿,一路有錢寬花銀子弄來的路引,沒過多盤查,一口氣就到了河間府地界。天道回暖,天黑,車夫就不準備走了,錢寬算了車錢,找個客棧住宿,客棧不大,人少,就她們幾個客人,打理客棧只有夫婦倆。
沈綰貞幾個人要了一桌子酒菜,店家嫂是個中年婦人,轉瞬便酒菜齊備,賠笑說,「客官慢用,要什麼在吩咐我。」就識趣地退下,也不多言多語。
出來幾日,著急趕路,也不敢停留太久,繁華城鎮皆繞行,到了河間府才敢停留。
出門在外,說不得規矩,主僕同桌用飯,錢寬呷了一口酒,道︰「主子,是不是歇兩日在走,路上趕得急,人困馬乏。」
「也好,歇上二日,明兒上街買干糧備路上用。」
主僕歇了一晚。
次日,吃過早飯,和店家娘打听附近買吃食的地方,幾個人就上街去,往南走天熱,穿戴越少,沈綰貞在扮作老媼顯然不合適,于是繡菊把她一頭烏發綰成墮馬髯,就妝成個中年婦人,沈綰貞舉起銅鏡,看鏡中自己眉梢下拉,嘴角下垂,又一臉膩粉,十足毀了自身形象。
錢婆子一進門看見,笑道︰「這丫頭手巧,打扮什麼樣就成什麼樣。」
繡菊臉紅了,「媽媽夸我,別細看才好,細看就能發現破綻。」
閆嬤嬤接話茬道︰「主子身段窈窕,走路的身形還是能看出來的,著老奴的寬衣大衫,略能遮掩一二。」
閆嬤嬤早已找出一件,沈綰貞換上青布大衫,又對繡菊和巧珊道︰「你二人換上單衣,恐不像年紀長的,就還是丫鬟打扮吧。」
二人也換回自己衣裳。
沈綰貞等一出房門,店家娘看見她,唬了一跳,笑道︰「昨兒天黑,夫人穿得多,以為年紀不輕,原來不老,瞅瞅我的眼神,生生把夫人看成老婦了。」
沈綰貞幾個低眉,沒搭腔,走到外面都笑了,沈綰貞對繡菊化妝手藝心里佩服。
河間府府治河間縣,河間縣城繁華熱鬧,一路小心謹慎,都是天黑住宿,白日沒逛過街,可算是見了天日,繡菊和巧珊最是興奮,一路賣零碎就是針頭線腦攤子都看,尋了間看著潔淨的鋪子,買了上路干糧。
正準備逛到晌午,直接在外面吃了晌飯在回客棧,突然,前面一下子混亂起來,錢寬總在外面行走,看出苗頭,回身小聲道︰「不好,前面大概是官府盤查路人,大概又有事發生,趕緊回客棧去。」
沈綰貞幾個一听,緊張起來,繡菊和巧珊一下子沒了興致,一行人疾走回客棧。
到了客棧,一進門,店家娘子看見她們道︰「剛才官府來查,我說你們幾個出去了,估計還會來。」
沈綰貞瞅瞅錢寬,錢寬的眼神意思是盡早上路,錢寬出去雇車,沈綰貞等備足干糧和水,算了店錢,匆匆離開,上車奔城門,沈綰貞撩起車簾,看城門處剛開始盤查,不算很嚴,車子就隨著人流出城。
雖有驚無險,也不敢大意,過繁華重鎮就也不入,走相對偏僻路線,不日到了山東府地界,陽谷縣是沈綰貞老家,一行也沒敢停留,沈綰貞怕父親和嫡母早已派人回山東老家找她。
沈綰貞一路盤算,古代有人口籍帳戶帖,登記黃冊,記載原籍、現籍、居住地、姓名、性別、年齡、與戶主關系等,官府三年一造計帳,戶籍簿一式三份,一份留縣,一份送州,一份送戶部,為穩妥起見,就決定先去找吳玉蓮,她有吳玉蓮夫家住址,錢塘縣附近,一個喚作桃溪塢的小地方。
沈綰貞一行到了錢塘縣附近,天已近黃昏,打听桃溪塢,過路的一個老者,指著不遠處一湖對面道︰「過了湖對面就是桃溪塢。」
沈綰貞等下轎子,付了轎子錢,車轎不出州,她們是走一段都要另雇車轎。
江南冬季,剛剛還響晴天,轉眼就下起小雨,幾個人出門時,北方是冬天,加之一路走得匆忙,沒備雨傘,此刻,天空陰雨連綿,冷雨打在湖面,茫茫不見有船,附近又沒有人家,古代地大人稀,不少地方都是沒有人煙。
突然,巧珊朝湖中央一指,「那不是一條船。」
湖面很寬,蒙蒙細雨中湖面有一條畫廊船,好像很大,隱約船頭站著一個男子,往遠處湖面眺望。
沈綰貞等站的岸邊沒有遮擋,幾個人就把手做成喇叭形喊船家。
那條大船半天像是沒听見一樣,繡菊幾個喊了半天,那條船才慢騰騰地劃了過來。
離岸上不遠,那船家喊道;「客官,是要坐船?」
「要坐船。」繡菊和巧珊喊道。
「不行啊,船是這位客官包下,游湖的。」
船行岸邊,沈綰貞看這條船雕梁畫棟,新油漆紅,里面桌椅擺設考究,看那船頭立著的男子,賞落雨的湖面,是那麼恣意,渀佛超然世外,全然不理會幾個人。
沈綰貞看這條船船家也做不得主,就對那男子喚道;「公子,路上遇雨,行個方便。」
那人方轉過頭,離著岸邊不過三五十米,看清楚那男子長相,二十歲上下,清秀儒雅,衣著華麗,不似普通窮書生,兼著船尾船側還有兩三個人,看似隨侍,顯然是保護和照顧這位貴公子的。
沈綰貞不得不硬著頭皮,朝船上那貴公子,斂身一福,揚聲道︰「公子,若不是今兒遇雨,也不敢打擾公子雅興,公子若覺得實在不便,我等也不勉強。」
那年輕公子瞅瞅她,掉轉身,沈綰貞以為沒戲,沒想到船卻朝岸邊靠過來。
停穩,繡菊和巧珊扶著沈綰先上船,沈綰貞對著那貴公子飄然下拜,「謝公子行方便。」
那公子神情淡淡的,對著她,只微微頸首,淡漠沒什麼表情,突然,朝她投來目光有點異樣。
沈綰貞看他盯著自己臉上看,然後掉過頭,赫然見他唇角挑起,似有一絲嘲諷。
沈綰貞伸手朝臉上模了模,不好,模了一手膩粉,這是她扮成中年婦人,繡菊特意給她精心上的妝容,可雨水一澆,妝容花了,臉上估計很狼狽,沈綰貞尷尬地笑笑,演技太拙劣,穿幫了。
沈綰貞既被人識破,也不裝下去了,抽出帕子,抹去頭上臉上雨水。
那年輕貴公子無意朝她又看一眼,眸中露出驚奇,這女子擦抹幾下,面上肌膚竟潔白細膩,透出清純,可為何妝扮成中年婦人,他雲淡風輕心境,徒然生出幾分興趣。
沈綰貞看這公子神情冷淡,也就敬而遠之,離他稍遠,站立船身一側觀雨中湖面景色。
錢寬和船家聊天,船家搖櫓,邊和錢寬說些風土人情。
巧珊慣是嘴閑不住,在船側和那公子的下人,一個小廝搭話閑聊,沈綰貞就听那小廝問︰「你們是那里人?」
沈綰貞不由看看巧珊,怕她說漏嘴,就听巧珊道︰「山東府的。」
那小廝問︰「走親戚。」
巧珊快言快語,「我家姑女乃女乃嫁在此處,捎信讓過來。」
沈綰貞暗自笑了,這丫鬟還算機靈。
又听巧珊問︰「你們是那里人?看著不像本地的?」
那小廝年輕,看巧珊人長得秀氣,又一副機靈模樣,就有幾分好感,幾句話下來,就熱絡地道︰「我們是京城人,我家爺……。」剛說到這,船頭那貴公子便沉聲道︰「小順子。」
嚇得那小廝一伸舌頭,不敢在跟巧珊搭話。
沈綰貞朝那公子背影望過去,只覺有點眼熟,怎麼也想不起那里見過,可一搭眼這公子就不陌生,可那里見過,一時也想不起來。
船靠岸,錢寬問船家打听吳玉蓮信上書寫的地址,那船家土生土長,一听問,就知道,熱心地道︰「桃溪塢不大,就一家張記點心鋪子,下船朝西走,不遠就是。
沈綰貞上岸,蒙蒙細雨中小鎮子不大,百十戶人家,都是一帶白牆,河水彎彎曲曲,繞鎮子內流淌,石拱小橋,縱橫交錯,煙雨江南,風景如畫。
上岸,沈綰貞一回頭看那貴公子也跟著上岸,那方才跟巧珊搭話的喚作小順子的手里舀著兩把雨傘追上她們,送給巧珊,道︰「這是我家爺讓給你們的。」
沈綰貞回頭瞧瞧,那人正往岸上走,沈綰貞笑著對小順子道︰「多謝你家主子。」
地方不大,一打听便找到地方,來到門首,高高掛著幌子,「張記」
沈綰貞無意朝後瞅瞅,那公子帶著僕從也跟著過來,她納悶,看那公子進了左側偏門,沈綰貞自嘲笑了,是自己多心,人家非是跟著她們,是人家家住在這里。
沈綰貞邁步進了鋪子,一個伙計在櫃台里面,看見進來人,滿臉堆笑問︰「客官,要買點心嗎?我們這的點心都是獨家手藝,乃一絕,別處買不到的。」
沈綰貞上前客氣地道︰「敢問掌櫃的在嗎?」
那伙計有點意外,不是來買點心,就找他主人,瞅瞅她們幾個,「掌櫃的出門了。」
「掌櫃娘子可在?」
那伙計 吧下眼楮,「是找我家女乃女乃,就朝後喊一個小伙計,說前面來人找女乃女乃。」
一會,里間簾子啪嗒一響,走出一個女子,身材嬌小,眉清目秀。
「誰找我啊?」
一眼看見沈綰貞,驚喜喚了聲︰「姐姐。」
快步上前,抓住沈綰貞的手,喜得直搖晃,「姐姐怎麼突然來,也不打聲招呼?」
「妹妹這要是沒有地址,還真不好找。」
吳玉蓮興奮地道︰「姐姐屋里說。」
這是個前店後宅,兩進院落,吳玉蓮將她帶到廳堂,招呼一個小丫鬟倒茶。
小丫鬟倒茶,她又吩咐屋里站著的一個老婆子,「帶她們幾位下去歇著,準備酒菜,豐盛一些。」
繡菊幾個就跟著下去,喝口水,廂房歇著。
沈綰貞和吳玉蓮,互敘別後的發生的事情。
吳玉蓮的丈夫,算是吳玉蓮的舅父一個遠親,曾娶過親,先頭的娘子指月復為婚,姑娘時就病病歪歪的,成婚後沒幾年,人便故去,她舅父就有意把甥女許給他,張少掌櫃的見過吳玉蓮,很滿意,就托人上門提親,吳玉蓮看他日子還算殷實,人也老實,就是年歲二十七八歲,稍許大了點,就答應了,成婚後日子過得不錯,這幾日她男人出門學做點心的手藝,留下她一個在家。
听了沈綰貞的事,吳玉蓮高興地道︰「正好,你妹丈不在家,這幾日呆著無事,姐姐來正好陪著我。」
沈綰貞看她有好結果,很欣慰,「我住一二日便走。」
「姐姐想去那里?」
「吳江縣。」
吳玉蓮搖搖頭,不贊同,「姐姐貿然去,身份容易暴露,讓人發現,不如,姐姐先在妹妹家里住上一段,過一年半載,待王爺立了王妃,沒事了,姐姐在走。」
沈綰貞也有擔心,听她說是實情,人生地疏,可又一想,吳玉蓮新婚不久,住在她家里,不方便,就有點猶豫,吳玉蓮看出她心思,道︰「我男人父母早已亡故,又無兄弟,房屋寬敞,正對著鋪面是正院,旁邊有東西偏院,東偏院剛賃出去,住著一個書生模樣的公子,西偏院無人住,不如姐姐幾口先住著。」
沈綰貞想這樣最好,就道︰「我按租付錢。」
吳玉蓮挽著她胳膊,嗔怪道︰「姐姐說什麼話,妹妹能要姐姐的錢,走,妹妹領姐姐去看看屋子。」
吳玉蓮就帶著她從正院牆門進去,西偏院也是二進院子,幾個人住很寬敞。
沈綰貞看吳玉蓮夫家家底殷實,前面開著自家點心鋪子,閑置房屋租賃,得些銀錢,生計綽綽有余,心想,吳玉蓮雖嫁作小門小戶,上無公婆,日子舒服自在,比當吳府庶女的日子都好過,雖不是大富大貴可也過得。
沈綰貞一再說叨擾,吳玉蓮很高興,能幫上沈綰貞的忙,略為答報沈綰貞當日出手相救之情,一說住下來,錢婆子等都高興,錢婆子放下東西,和她男人立刻拾落院子。
繡菊和巧珊灑掃屋子,忙得不亦樂乎。
閆嬤嬤燒熱水,倒入木桶,侍候沈綰貞洗浴,沈綰貞浴後,換上月白刻絲薄棉衣裙,繡菊正忙著,沈綰貞就把一頭略潮濕的烏油發隨意松松挽了個髻,一邊想親兄弟明算賬,還是從包袱里取出五兩銀子,大約半年的房租,走去給吳玉蓮送去。
雨停了,雨後空氣清新,天邊露出亮色,沈綰貞出了透花牆門,沿著水洗般的青石板路,往正院上房走,忽見那年輕公子從東跨院出來,見她明顯一愣,朝她上下打量,沈綰貞明白了,自己換了衣衫,不似方才中年婦人打扮。
沈綰貞感激搭船,他送傘之情,朝他蹲蹲身,那公子頸首,出去了。
晚上,吳玉蓮備了酒菜,幾個人酒足飯飽,心滿意足地歇下。
桃溪塢山清水秀,家家門前清泉繞屋,縱橫交錯小石橋,這是她做夢都想來的地方。
住上三五日,東跨院那個年輕貴公子的情況就略知一二,原來他姓蕭,京城人,是游歷山水,無意中雲游到這里,這江南不起眼的小鎮,美麗安靜,風景如畫,就住下。
蕭公子帶著五六個隨從護院住在東跨院,見過幾次,出入從不與人搭訕,看見沈綰貞就點下頭。
沈綰貞對外是張家大女乃女乃的娘家親戚,和吳玉蓮可也確實算是表姐妹。
這日黃昏,沈綰貞一個人閑步走到鎮子外小溪旁,溪水緩緩向北流淌,南方冬天,來得不很分明,不似北方干冷。
一片葉子飄落,正落在她的腳邊,她蹲身,又一片葉子落地,她撿拾起來,看那兩片葉子驚人的相似,她一陣惆悵,心系那個人,蹲身在溪水邊一塊石頭上,把兩片葉子並肩輕輕放到水里,讓它順著水流飄遠,她一直看著,那兩片葉子,不離不棄,始終沒分開,一直飄離她的視線。
離她不遠處,一個人也站在溪水旁,黃昏余暉灑在水面,波光閃閃,他眼光不經意看見,一個女子蹲身溪水邊石頭上,手里舀著兩片葉子,放到水里,那女子神情淒婉,錯落的光影下,似乎籠罩一層淡淡的憂傷,他呼吸停頓。
他認出這是和他毗鄰而居的女子,那個奇怪的女子,不知有何隱衷。
御書房
督統王進回皇帝話。
「沈氏還沒信?」
「回皇上,臣周圍查過,沒發現蹤影。」
「這就奇怪了,難道上天入地,無影無蹤。」皇上來回踱步,思謀著突然道︰「這麼多天,不會在京城附近,傳詔各州、府、縣務必找到她,你親自帶人就查,近處沒有遠處找。」
「是,皇上。」
「沈氏一女流之輩,不會跑太遠,往南沿著水路查找。」皇帝納悶,沈氏一跑,竟消失得無影無蹤。
「還有,此事瞞著太後,秘密進行。」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