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秋深,金黃的落葉總也掃不盡,院子里換擺了秋菊,粉紫金黃,開得甚是漂亮。沈菀如想著要開詩會賞菊,但她雖得大夫人的寵,終究是沒被記在大夫人身下養的,所以對外還是個庶女的身份。京中的貴人圈子里,嫡庶看得分外重,以她的身份想開詩會,邀來的也只會是各府的庶女,想要拉貴女們來,還是要靠著沈府嫡女沈芳如的名義。沈芳如雖也應了,向各府中發了邀請貼子,但沈菀如畢竟心里不大痛快,這幾日有事無事便去找同為庶女的沈蕙如麻煩。
「都是小姐,為什麼姑娘您總讓著那位?」竹香噘著嘴瞥了眼正指揮著丫頭婆子擺放菊花的沈菀如,臉上憤憤不平,「您越讓著她,她就越囂張,天天擺著嫡小姐的架子,眼見著就爬在姑娘您頭上了。」
「不讓著能怎樣,不照樣在我頭上?」蕙如手里拿著繡棚,坐在紫藤花架下,有一針沒一針地繡著︰「且避她、忍她、讓她、由她、任她,過些日子,咱們再看她。」
自從碧珠去了國公府,菀如就更加目中無人了,當然,這目中無人也就是對著下人和自己這個無權無勢的庶妹,在大夫人和三小姐面前,她樣樣都是做足了規矩,撒嬌獻媚,整日哄著大夫人。再怎麼說,府里的這些小姐們,將來嫁得好壞都得靠著家中主母。
只是,若大夫人蕭氏是那麼容易哄的,那她也就白在這深宅大院里安如泰山地過了這麼多年了。
沈蕙如眯著眼,看著陽光下顯得越發艷麗的菀如冷笑了一聲。越是張揚出挑,將來凋零得越快。只可惜,菀如並不明白這點,也或許是,大夫人這麼縱著,故意不讓她明白這點。
孫姨娘是大夫人的陪嫁心月復沒錯,也是她做主讓老爺收進房里的沒錯。那又怎麼樣?這世上,有哪個女人是心甘情願地能把丈夫讓出來,跟別的女人共享的?從這點上看,孫姨娘和常姨娘其實沒什麼差別,都是大夫人埋在心底的一根刺。
帶著沈老爺血脈,從別的女人肚子里爬出來的孩子,是比刺更讓大夫人痛恨的存在吧。若是將來沈府用不上,她和菀如休想有什麼好歸宿。
在大宅院里要站得住坐得穩,光靠自己的本事和丈夫的寵愛還不夠,當家的主母身後必須還要有足夠強硬的靠山。蕙如手中的針停了下來。嫡出的哥哥們是怎麼看待她們這些庶妹的?是當做血親還是當做工具?不,靠他們不夠。她眨了眨眼楮,同母的弟弟長得什麼樣子?上次見到時,他躲在父親的身後,一臉的怯怯,膽小又不合群,模樣也看不清。這是大夫人樂見的,卻不是她願意看到的。
常姨娘在想什麼?她想到生母那張明媚鮮艷的臉,想到那雙瀲灩眸底藏著的精明,搖著頭笑了起來。有那樣一個心思深沉的母親在,小弟絕不可能會像表面看到的那麼簡單。或者,他只是讓嫡母看到她想看到的一面而已。
將繡針在發鬢上擦了擦,沈蕙如打算下午去常姨娘那里坐坐。既然是同胞的兄弟,她能幫得上的,還是得好好幫一幫。
五小姐的詩會辦得不甚熱鬧也不太冷清。豪門貴女們來的也不多,還都是看在沈芳如的面子上。三小姐雖然性情安靜,言語不多,但見人帶著三分笑,不多的話說出來的時候又都是字字句句說到人心坎兒里去的,所以她的人緣比沈茵如在的時候還好上不少。
沈家的五小姐人長得嬌美,嘴巴又甜,也不是個會令人生厭的對象,但她畢竟是個庶女,又听說將自己的婢女送給了姐夫當妾,女孩子們心中就有些膈應起來。送婢女當妾這種事也算不得什麼大事,若是家里兄弟看對了眼,開口向她們要一兩個婢女,她們大多也會很大方地送出來。但巴巴兒將自己得力的丫頭送給了姐夫,這就有點讓人琢磨了。京里的貴人圈也就這麼點大,既然有人將事說了出來,一人知便人人知,想來她家嫡姐對此事也不滿得很。否則誰會將這種內宅的小事拿出來讓人知曉?那不是打自己臉嗎?
既然是個庶女,就該好好守著自己的本份,生出了那樣的心思,保不準將來就會把目光投向自己未來的夫婿。于是各家來的還是大多為庶女,嫡女來了一些,也都是些排行較小,或是家中不甚得寵的。
沈蕙如一早就借著要給大夫人打供奉佛堂用的絡子避開了詩會,而發貼的沈芳如,也只是在一開始露了個臉,就推說身體不適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了。沈菀如雖是得償所願地擔起了待客的主事,但對于來客的質量還是頗覺失望。
六小姐是庶女,本就上不得台面,她不來也就罷了,但身為嫡女的三小姐也不參加,這是不是不太給她顏面?沈菀如心里暗恨,但面上一點也不顯出來。熱熱鬧鬧地開了席,一群女孩子吟詩做畫,喝茶吃蟹玩得也算盡興。將眾女一個個送走,沈菀如酸軟著雙腿馬不停蹄地去了微瀾院。
「都是妹妹不好,讓姐姐勞心費神的,母親定要怨了我的。」沈菀如坐在沈芳如的床前,拿了帕子不停地抹淚,一臉的後悔,「早知道就不辦這什麼勞什子的詩會。本想著姐妹們可以聚在一起樂一樂……」
沈芳如白著一張小臉,靠在引枕上拍了拍沈菀如的手背,柔聲說︰「不干妹妹的事,前幾日受了點寒,讓你這麼掛心倒是姐姐的不是了。」
「對了,臨孜伯府的二小姐送了一匣子金蓉酥餅,我記得是姐姐最愛吃的,一會就給你送來。」
臨孜伯的二小姐是嫡出的長女,身份尊貴,听說正在跟榮親王的兒子議親,沈菀如拿她來說事,這算是炫耀還是什麼?芳如笑著搖頭說︰「我胃里正寒著,受不得那些油膩膩的東西。既是送你的,你就吃吧。若是有心,我知道前些兒母親給了你一點蓮子,我這兒正好用沒了,不如拿那個包上一包送來給我熬粥吃。」
心里正舍不得那一匣子酥餅的五小姐頓時笑了,連連應下。
將人送走後,翡翠遞了茶進來,嘴一撇說︰「她還真敢說呢,二小姐上回來信就說要送金蓉酥來給你吃,這回子你不在,想是托五小姐送來給你的,到她嘴里卻變成是送她的了!」
「一匣子吃食罷了,」沈芳如隨手拿了一本書翻看,「心意在誰身上不是看那酥餅被誰吃了。她既然看重這個,那就讓她便是,又不是以後吃不到的。」
翡翠湊上前,壓低了聲音說︰「奴婢听那邊的蓉娘傳來了消息。」
沈芳如繼續翻著書,只是揚著聲兒「嗯?」
蓉娘是二小姐沈茵如的貼身嬤嬤,也是翡翠的小姨,平素也互通著消息。
「碧珠當了通房丫頭,前幾日還頗得寵,便有些趾高氣昂起來。近日跟二姑爺的一個妾起了爭執,打起來了呢。」
如果只是打起來了,蓉娘不會特地傳消息給翡翠。沈芳如合上書,坐直了身體︰「出了什麼事?」
翡翠貼在她耳邊輕聲說︰「那小妾原來已經有孕了,日子淺,還沒請大夫瞧。被碧珠推了一跤,好像是孩子沒了。家里鬧得正凶,把人關起來了。」
這去了才幾天啊,二姐就忍不住了。沈芳如皺著眉不住地嘆氣。就算嫌碧珠刺眼,也好歹先攏住了丈夫的心再做打算,沒得借刀殺人,雖說這樣一次解決了兩個,她也不想想碧珠是從哪里出去的。這樣一來,國公府必要怪到沈家頭上來,沒得事非要送個惹事的丫頭來害人子嗣。
「小姐?」見沈芳如要起身,翡翠連忙過來扶。
「去母親房里。」沈芳如掩著口咳了兩聲,「這事先別傳出去,我得跟母親好好商議商議。」
主屋里,大夫人砸了茶碗正在罵︰「這個沉不住氣的死丫頭,我怎麼就生了個這麼蠢的廢物!」
陳媽媽扶住她,用手上下撫著她的胸口,嘴里不住地勸︰「消消火兒,您可消消火兒,這頭疼病好容易才好些,若再犯了可怎麼好?」
「她們這一個兩個的,就是都想著我早些死了才好!」大夫人擰著眉罵,眼圈兒卻紅了,「我這輩子為她操了多少心?她怎麼就不能體諒一點當母親的苦心?我不想著女婿能對她一心一意?我不想著她在國公府能站穩腳跟?可她自己有什麼本事?爭強好勝,偏又不是那個有福氣的命兒。肚子爭不了氣,得不了婆婆歡心,偏一天到晚想著女婿能只守著她一個……」
「二小姐也沒想到那賤婢是有身孕的,何況那碧珠又不是跟她完全貼心的,牽累了二小姐也是有的。」陳媽媽見大夫人按著額角,知道她頭疼病又犯了,連忙把人扶到榻上坐下,拿了鼻煙壺來給她嗅。
大夫人拉著陳媽媽的手就哭起來︰「不是我要偏心,我生的這幾個孩子里,就數她最不省事,說好听了是心思單純,說難听了就是個木頭腦袋,听不得人勸。本想著給她找個殷實厚道會疼人的夫婿,她卻心高氣傲要嫁入高門。高門之中有哪個男人會只守著一個女人過日子的?她沒有容人的量就是在自絕生路啊……我的兒,這是要生生挖了我的心去!」
謀害子嗣,那可是重罪。高門之中妻妾意外失子的多了去的,但像沈茵如這麼傻地落人手柄的不多,若是婆婆護著,夫君寵著也就罷了,偏偏婆婆一直瞧著這個媳婦不太順眼,丈夫就嫌妻子善妒心狹,只怕會借著此事休妻。一旦沈茵如被休,那麼不但沈茵如沒了活路,沈家也會被牽累,能教出這麼個好妒狠毒的女兒,沈家的家風可想而知。這樣一來,連沈茵如的兩個兄長,將來的仕途也會受影響。大夫人一想到這里,心里真是又恨又氣,又怨又悔,怒其不爭,哀其不幸。
「母親,女兒來給您請安了。」門口脆生生一響,大夫人抬頭,逆著光,只見一個苗條婀娜的身影正站在門口。
「誰?」
「女兒芳如,母親您怎麼了?」沈芳如急走了幾步,來到大夫人身前,見一向母親一向安寧紅潤的面頰變成憔悴蒼白,心里已是一驚,「怎麼氣色這麼差?」
見了小女兒,大夫人眼楮一酸,眼淚又涌了出來。
「芳如,你二姐姐……二姐姐……可真是氣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