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夫人低了頭不說話,面上臊得通紅。
蕙如拉拉菀如,對她使了個眼色,二人悄悄兒走到院子外頭。菀如揪著身邊花樹的葉子,憤憤不平起來︰「五嬸子怎麼這樣,居然隨意將女兒嫁去這種人家。只是可憐了玫如姐姐,活活受了這些年的罪。」
菀如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多半也是感同身受,想到若是大夫人將她嫁到這樣的人家去,這日子該是如何的難熬。
「我們去看看她吧。」蕙如嘆了口氣。
听說這位玫如小姐出嫁前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年少時不喜讀書女紅,就愛撥弄算珠看賬簿,五老爺便常教她些行商的事,後來還直接讓她管了幾間鋪子,想來應該是個行事果決利落的女子……卻管束不了浪蕩成性的丈夫。
難怪二老夫人忍受不了,直接請了老夫人和郡主來,這是想商量著要和範家和離啊。
只是看五嬸子那模樣,怕是死也不答應的。
見到沈玫如的時候,蕙如和菀如嚇了一跳。
沈玫如年紀不過雙十,頭上卻已生白發,雙頰深陷,面色憔悴,眼眶紅腫,身體瘦弱得風吹便折一般,跟面色紅潤一臉嬌憨的蘭如站在一起,這反差更大。特別是那一對眼楮,黯淡無神,如一潭死水,一點兒活氣也沒有。這樣的堂姐姐,連蕙如見了都不免心疼起來,她的生母卻就這麼眼睜睜瞧著女兒受苦,心里頭一心一念便只有沈家的名聲。
菀如捂著嘴唇,險險兒叫出聲來。玫如是嫡女,也落得這般慘境,不過三年的光陰,便將一個鮮花般嬌艷活潑的女孩子糟蹋成這樣。菀如淚流不止,話也說不全了。
「玫姐姐身子不好,還是快點去躺著吧。」蕙如搶上前一步,伸手扶住玫如瘦如干柴的胳膊。
「沒什麼事。昨兒就該見見妹妹們,只是我這副模樣,半人半鬼的,怕嚇著你們。」沈玫如苦笑著,讓她們先坐下。「菀妹妹別哭了,這麼漂亮的一張臉,別哭花了。」
菀如抽抽噎噎地說︰「我我只是……心里頭難過……」
「有什麼好難過的。」玫如靠著引枕,目光空洞地看著上頭,「不過熬著日子,什麼時候日子熬沒了,也就解月兌了。」
菀如大哭起來,蕙如忙拿了帕子幫她擦︰「五姐姐別哭了,沒得讓玫姐姐心里跟著不好受。」
「是……」菀如忙忙站起身,對著玫如福了福,「是妹妹失態,我去淨個面再來。」說著,便叫了一個小丫頭,逃也似地出去了。
「你們應該是都知道了我的事,所以她才會哭成那樣子的吧。」玫如面色沉靜,菀如那一通哭對她似乎沒什麼影響。這些年,該哭也哭過,該罵也罵過,該鬧也鬧過,她早已心如死灰,半點漣漪也起不出了。
「嗯。」蕙如點了點頭,猶豫片刻方說,「祖母們正在商量著,若是和離了,你便不用回去受那份氣。」
「哼。」玫如冷笑了一聲,「我的嫁妝還沒磨淨,範家那里肯罷手?便是我那位親娘,寧可見我生生熬死了,也不會肯讓我和離回家來。若鬧得範家送來一紙休書,怕是她立刻就要我抹脖子成全節義了。」
「姐姐,母親不是那樣的。」蘭如坐在一旁紅著眼圈兒勸她,「她總覺得讓你忍著,將來能忍出頭來。」
「忍?我已經忍了三年,還要如何忍?」玫如咬著牙,眼中燃著火,「他將我身邊的丫頭全沾了,我忍,他一個又一個抬了妾進來,我忍,他將我五個月的孩子生生打落,我還要忍。如今竟逼著我兌賣嫁妝田鋪供他花天酒地去供養一個寡婦……等我的嫁妝用盡了,他是不是就該要了我的命去?」
「只恨我不能身為男子,否則就算拼了一條命,也要與那畜牲同歸于盡!」玫如握著拳,因用力過猛而劇烈地咳起來。
「姐姐你別氣了,身子要緊。」蘭如的眼淚流了下來。她與玫如是一母同胞,打小感情就極為深厚。如今姐姐被範家折磨得只剩了一口氣在,她心里自是又恨又疼。
「我這次,拼了性命,也要與他和離!」玫如喘了半天,咬著牙說。她自從被打得小產,身子就受了很大的損傷,一天天這麼虛耗下去,請了無數的大夫也不見好。三老太爺雖是名醫,但于婦科並不精通,也只能看著她元氣一點點耗損,用下去的無數補品藥物就像泥牛入海,半點起不了作用。玫如心里清楚,自己也挺不了多少時日,若就這麼死了,身後又沒有子女,她帶去的豐厚嫁妝便要落到範家人手里。便是死,也不想讓那家人得到半點好處。所以她才會回來,才會苦苦哀求母親不果後,又去求祖母出面成全。
五老爺行商在外頭,接了她的信,算算日子這兩天也應該回來了。
大房的祖母和一向疼她的郡主也在,這真是天賜良機。她沈玫如無論如何都要將此事辦成,否則她死不瞑目。
又是一陣劇咳,帕子上洇出了一點嫣紅,淡淡的血腥氣味飄散在空氣中,隱隱帶著一股甜香。
「姐姐!」蘭如駭得跳起來,慌的叫人去請大夫。
玫如搖搖頭︰「請什麼請,橫豎也就這樣了,你放心,不跟他和離之前我便硬扛著,死不了。」
蕙如將玫如手中的帕子接來,細細看那帕子上的血色,又將它湊在鼻子底下嗅了嗅,眼中露出一絲異色來。
「你拿著那腌東西做什麼,快叫丫頭丟了吧。」玫如因咳出了點血,本就蠟黃的臉色更顯頹敗,「妹妹快出去吧,別過了我的病氣。」
蕙如將帕子折好,仔細收起來,又說了幾句安慰的話,這才告辭離開。
這邊蘭如派人去稟告了二老夫人和五夫人,說是玫如咳了血,老太太急忙忙趕過來,看著面無人色躺在床上的孫女兒禁不住又哭了一番。正巧三老太爺也在祖屋這邊沒走,二老夫人立即叫人去將他請來。
等三老太爺診了脈出來,二老夫人站起身迎上前去問︰「三弟,玫如怎麼樣?」
三老太爺搖頭嘆息︰「如風中殘燭,留末弩之力……玫如這孩子,身子虛得透了,只怕是……」
五夫人哀叫了一聲便暈了過去。
二老夫人靠著身後嬤嬤撐著方能勉強站著,怔怔出神之際,眼淚成串兒滴落下來。從玫如出生,長大,出嫁,那一幕幕在眼前晃過去,揪得心口發疼,連呼吸都沉重了起來。
「真的沒有法子嗎?」
「二嫂,玫如這病我也看了幾回,實在是虛耗過度,偏又百藥不得見效,已是人力無法回天。」三老太爺膝下無兒,拿這些晚輩都當自己的孩子看,玫如現下這般,他心里也難過得很,偏又無能為力。
「只是慢慢捱著日子,怕也只能再捱上兩三個月了。」
二老夫人抹了把眼淚,下定了決心︰「既然玫如只剩了這些日子,那與範家再無什麼話可說,明日咱們就請出族中長老們,叫來官府上的人見證,玫如與那範統和離!」
五夫人這才悠悠醒過來,便听到了婆婆這句話,大驚失色,撲上前說︰「不可以啊母親,玫如若無故要求和離,範家必不會答應,她的名聲……」
「什麼狗屁名聲!玫如沒幾天活頭了,你就不能讓她走得安心一些?」二老夫人怒氣沖沖,一拐杖將兒媳婦推開,「這個家里,現在就是我來做主,你若還有一點孝心,就去將你女兒的嫁妝單子理清了拿過來,我要他範家一個大子兒也別想拿走!」
蕙如捏著玫如的帕子翻來覆去地看,還不時拿到鼻子底下聞一聞,蘭溪見了那上頭的血就覺得心里得慌,忍了又忍,終于沒忍住說︰「姑娘,這塊髒帕子快別看了,拿來讓奴婢洗一洗,洗干淨了再看。家里那麼多帕子,您非看著它做什麼?快嚇人的。」
蕙如捏著帕子一角,托著腮幽幽地說︰「你不懂,別的帕子都沒這帕子值錢呢。」
值錢?蘭溪大著膽子細看了看,不過一方簡單的素綾帕子,上面繡了幾朵桃花,除了那點點的鮮紅的血漬,還真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
「你知道嗎?人血流出來,過不了半個時辰那顏色就要變黑,我從玫如姐姐那兒回來快一個時辰了吧,這血色可還鮮艷得很呢。」蕙如看了看蘭溪發白的臉,噗哧一聲笑出來,「好了,不嚇你了。你去給我拿個匣子來,好好兒給我收著,這帕子我有用,有大用!」
掌燈的時候,蕙如去了郡主的房間。沈青茂跟著下人在外頭院子里玩了一天,皮累了,正依著郡主打盹兒。見蕙如進來,郡主招手讓女乃娘過來將青茂抱回房里去。
「這時候來找我,可是有什麼緊要的事?」
晚飯的時候,因著玫如的事情,房中氣氛很有些沉悶。郡主當時便見到蕙如似有什麼心事一般,有些心不在焉的。但她卻又並不像別的姑娘那樣愁雲慘霧的幫著玫如難過,那態度,藏著一點說不清的奇怪。
蕙如見了禮,方在郡主下首的椅子上坐了。
「蕙如有點事不太明白,所以想來跟嬸子商量商量,嬸子不會嫌棄我來打擾吧。」
「天還早,我就知道你有事兒,快些說吧。」昌平郡主讓房里的丫鬟婆子都出去,到這房里只剩她二人在時,郡主臉色沉了下來,「是不是你有什麼事兒瞞著我?」
「不是我,是玫姐姐。」
蕙如想了想,斟酌了一下詞句說︰「我听說玫如姐姐是自那次小產後身子便開始不好的,嬸子可知道這件事?」
郡主臉上帶了一絲戾氣︰「都是那範家小兒,玫如不過說了他幾句,讓他別總往家里塞人,那小子吃多了酒便對她拳打腳踢。可恨那日她公公婆婆就在旁邊,不拉不勸不說還一個勁數落她妒忌心重,沒有大家小姐風範。我呸!一個好好兒的男胎就這麼給打沒了……」
蕙如心里一疼,眼淚也不知怎的撲簌簌落了下來。
「玫如落了胎,又氣又傷心,加上傷了身子,便一日日虛弱了起來。名醫也不知請了多少,偏就……」郡主拿著帕子按了按眼角的濕氣,見蕙如哭得那麼傷心,不覺將她摟了過來,「我知道你是個重情義的,玫如那是命不好,有你祖母和嬸娘在,將來咱們說什麼也會幫你找戶好人家……」
蕙如輕輕推開郡主,低聲說︰「嬸娘您不覺得奇怪?」
奇怪?
「我向下人打听過,玫如姐姐身體一直康健,打小就很少生病。雖說落胎傷了身子,但也不至于就到了虛月兌至死的地步。但凡人救了回來,只要好好補養,總是能補回來的,怎麼會身子越補越弱,越補越虛?」
郡主心中一驚,詫異地看著她︰「你說這話是何用意?難不成……」
蕙如點了點頭︰「玫如姐姐性子剛強,自小又是嬌養大的,當日孩兒沒了,便是換作一般婦人也要心中懷恨的,我想著,姐姐肯定是說了,要離開範家之類的話。」
郡主連連搖頭道︰「不可能,範家哪來這麼大的膽子?更何況玫如又是經多位名醫診過,除了身子虛,並無別的。」
「只讓身子虛的法子有很多,並不是每種都能被大夫辨識出來的。」蕙如想了想說,「二房的祖母一怒之下只想快些與範家和離,但範家必是不肯,說不定會翻騰出多大的風波來。便是硬拖著,拖到玫姐姐去了,那嫁妝也就要不回來了。」
「你有什麼主意?」郡主看著她,知道她這麼說定是心中有了計量。蕙如年紀雖小,但很多時候比大人想得還多,郡主看向她的目光中不覺也添了幾許期待。
「我想著,若真是範家搗鬼,想只害了姐姐一人又不沾染上其他人,便只有在日常飲食中做手腳。此事需得細細去問姐姐和她身邊侍候的丫鬟。只是先不能驚動旁人,只能悄悄兒去問。」
昌平郡主眯起了眼楮︰「你這鬼丫頭,這是想頂我出頭了?」
蕙如展顏一笑︰「我思來想去,既要瞞著上頭祖母和二房的長輩們,又要將事理清楚,且有能力調兵遣將,排兵布陣的,還真的沒有比嬸子更合適的人選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早點兒更了,因為過一會就要啟程去上海~~~~\(≧▽≦)/~
我不在的日子里,會有存稿箱君替我接受你們的愛~~
麼麼噠~~~~~~~=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