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丫頭,使的什麼邪門招數!」那叫宋三的士兵跑到念兮身前,手上的鞭子劈頭蓋臉地朝她打下來。呼啦呼啦,雨聲夾雜著這陣陣抽打,听在耳中更是令人心寒。
原本只是手臂處,而現在念兮背脊處的衣服也被抽破了,露出一片雪白。
鞭子抽在身上極疼,她咬著牙忍住不吭聲,只是瞪著那青銅面具。
狼生撐起身子,將念兮整個兒抱在了身下,那鞭子一聲聲都抽在了他的身上。
「狼生!」念兮被他掩在身下,失聲喊道。
他身上原本就有傷,哪里還經得住鞭子的抽打?可狼生護著念兮依舊咬緊了牙關不出聲,每一鞭都打在他的皮肉之上,念兮被他抱著,只感覺到瓢潑的雨水下夾雜著他的血水正一點一點滴下來。
滴在她的眼前,滴在泥濘的地上,漸漸蔓延開去……
「停手。」那青銅面具終于發話,他的坐騎「閃電」腿上中了小青的毒,已經癱軟在地上,口中開始吐白沫了。
他一步一步走到二人身前,推開狼生,捏著念兮的下巴令她抬起頭來看著他。
雖然戴著面具,但是面具之下的那雙碧眼卻是格外醒目,眼中的寒光即使隔著重重雨簾仍是直直落在了念兮的臉上,可她不避不讓,一點兒也不畏懼地迎上了他的目光。大概是頭一回見到這麼倔強的女孩子,那雙碧綠的眸子也微微柔和了些。粗糲的手指抹過她的唇角,替她拭去上面的血跡,念兮偏過頭去,不接受他這一點小恩惠。
「我的馬怎麼了?」青銅面具問道。
念兮咬著下唇不回答。
他蹲著身子同她說話,目光落在了念兮身前的那只銀哨上,呼哧一下便拽了下來。
「是這東西?」
「還給我!」念兮伸手要奪,反被青銅面具一把握住了手腕。
「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知道?剛才我听你吹哨,閃電的腿上也有被咬的痕跡,你養的毒物?」
馴養小青全賴這只銀哨,念兮被他抓著一只手動彈不得,只能服軟︰「你把哨子還給我,我就給你的馬解藥。」
青銅面具放開了她的手,將銀哨也丟到了她懷中,攤出一只手掌伸到念兮面前。
「還要放我們走。」念兮手里捏著解藥,同他討價還價。
「好,放你們走。」
閃電吃了念兮的解藥,雖然無礙,但也不能再跑,就被士兵牽著在後面慢慢走。青銅面具騎上另一匹馬,回頭又望了念兮一眼。
一件黑色的袍子在雨中落下,蓋在了念兮的身前︰「你衣服都破了,先遮遮吧。今日是我們不對在先,但若下次你再亂放毒物,那可別怪手下無情了。」
這幾十匹黑馬在夜色中漸漸遁去,念兮和狼生這時候渾身都濕透了,又都是傷痕,兩人互相扶起對方,慢慢向前方的燈火處走去。
客棧中,念兮將身上破了的衣服換下,用清水將傷口清洗了一下,好在出門的時候記得帶了些傷藥,抹上去頓時火辣的痛楚減輕不少。
那件黑色袍子放在桌上,望過去,領口的地方上用金線繡著一頭飛鷹,念兮心中仍有些氣惱,將那袍子揉了揉扔在了一旁。
她剛要打算換上干淨衣服,門突然之間被推開了。
狼生滿身血痕地站在她的面前,兩人都是一愣。
念兮身上只穿著貼身褻衣,中衣剛拉了一半,露著藕色玉臂在外。
狼生剛才擔心她的傷勢,想都沒想就進來了,沒想到卻看見了這旖旎情景。好在,他雖是狼群中長大,但總算也不是個之徒,立刻便轉過了身去,心里怦怦跳著。
念兮趕忙將衣服拉了起來,羞紅著臉問道︰「狼生,你怎麼不在房里歇著,我一會兒換好衣服就去給你看看傷口。」
他剛才瞧見,在念兮的手臂上事幾條觸目驚心的血紅鞭痕,不由擔心︰「你自己呢?疼嗎?」
念兮穿好衣服將狼生拉了過來,替他診了診脈,似乎內傷更重了些,這些鞭子打過的傷痕剛才淋過雨,只怕會感染。
「狼生,我替你上藥,你……你把上衣月兌了吧。」畢竟還是個十六七歲,剛剛懵懂知曉世事的少女,若不是為了治傷救人,就這樣看著一個男子月兌光的上身,只怕羞也要羞死了。
她在狼生身上的傷口處一點一點輕輕抹著,指尖每每觸及之處,狼生的心里不由泛起了一陣異樣的感覺。
到了背部的時候,突然覺得,那手指停了下來。
回過頭,念兮的眼楮紅紅的,停在那里怔怔發呆。
「怎麼了?」
念兮揉了揉眼楮︰「你還問我疼不疼,剛才你為什麼要護住我,自己去受那些鞭子?」
他笑道︰「我皮粗肉厚,挨幾鞭子沒事。你若不是為我,也不會被那人鞭打。」
她頓了頓︰「狼生,我們這算不算共過患難?」
「應該……算吧……」他素來獨來獨往,從未想過會有一個人跟他說出這四個字︰共過患難。
「那我們算是朋友了嗎?」
狼生的心頭沒來由的一暖,天地之間,茫茫人海,「朋友」對他來說從來都是可望不可即,可今日這個苗家少女問他,我們算是朋友嗎?
他竟發起怔來,愣著一動不動。
念兮站在他身後,替他將蓬亂的頭發一點一點梳好,「狼生,你的衣服都破了,我們恐怕要到下個城鎮才能買身干淨衣服。」她瞥過放在桌角的那件黑袍遞給他,「你就先穿這個吧。」
大雍朝安慶侯裴沖大將軍的飛鷹戰袍,就這樣被一個野狼堆中出來的襤褸少年穿了整整三天。
雖然臉上的傷痕掩不去,但是換上了干淨衣服,梳洗整潔的狼生看上去簡直就同念兮起初見到的那個少年大相徑庭。
他面容清秀,一雙劍眉叛逆地向上揚起,薄唇微微上揚,九月天里,外面的桂花香氣隱隱飄來,他坐在屋中淡淡笑道︰「念兮,你瞧什麼?」
若不是那雙桀驁的眼眸一日當初,只怕念兮就要認不出眼前這人就是狼生。
「沒……沒什麼……」念兮手里提著幾包藥材低著頭走進來,按照慣例,她先給狼生搭了搭脈,吃了幾天藥,他身上的內傷已經沒有前些天那般嚴重了。
「恩,好些了,再吃幾天藥應該就能痊愈了。我先給你煎藥去。」念兮慌不擇路,抓起藥就朝客棧的廚房走去。
狼生模了模自己的臉有些奇怪,她是怎麼了?前幾天還好好的,今天怎麼見他就跟見鬼似的?
廚房里,念兮一邊扇著火煎藥,一邊托著腦袋有些心不在焉。
哪個少女不懷春,苗疆的女子素來熱情奔放,十四歲的時候,外公便笑著說︰「我家念兮是個美人胚子,只不知道哪家少年郎能摘了這朵金花。」
她知道努雄大哥,布耶大哥都是對她極好的,但是她只將他們當成哥哥,同他們爬天珠山,游玉江水。
外公問她︰「念兮,努雄和布耶你中意誰?」
小念兮歪著腦袋問外公︰「我喜歡同他們一起玩,可是我不知道那算不算中意。」
外公呵呵笑道︰「丫頭,你若是中意一個人,見到他就會臉紅發燙,心跳也快起來。見了他只覺得滿心歡喜,若是不見他,腦子里便全是他的影子,時時念他想他。」
那時候在苗疆,她從沒有這樣的感覺,可是為什麼剛才見了狼生,她就像外公說的那樣,臉紅發燙,心跳加速了?現在才剛離開一會兒,又為什麼,滿腦子都是他的身影呢?
難道,這樣就叫中意?
路上行了有十多天,這些日子他們渡江行路。白天趕路,晚上休息,不知不覺,已經離長平越來越近了。
越是靠近都城,便越是能感受到繁華之意。這里的城鎮十分熱鬧,有著好多念兮沒有見過的東西。
她原本出門的時候穿的是一身苗家衣裳,既到了大雍境內,那入鄉隨俗,自然是要穿上大雍的服飾的。
粉色的裙裾,頭發隨意挽起,上面用一根蝴蝶簪子插著,她原本就生得如同三月盛放的鮮花,即使只是簡單的裝扮,但看上去已是一個翩翩佳人了。
若是不知道他們身份的,見到念兮同狼生走在一處,定會贊他們郎才女貌,天生一對璧人。
明日便要進長平城了,狼生知道念兮的心情此時十分復雜。在他對面的那間房,燈火一直亮著,很久都沒有熄。
「念兮。」他敲門輕輕喊著她的名字,可卻沒有人搭理。
「念兮……」他又喊了一遍,卻仍是沒有動靜。
狼生推開房門進去,窗戶開著,念兮卻不在房中。
探出窗子望去,只見念兮一個人坐在屋頂上,看著天上的圓月正一個人愣愣出神。
狼生隨即也爬了上去,坐在念兮身邊︰「怎麼了?」
她仿佛是有心事一般,指著天上的圓月說︰「你瞧,那月亮多圓。我听外公說,每個月十五的時候,月亮都會圓。還有老羌王也說過,月圓象征著團圓,一家人都在一起。」
她的話也觸動了狼生,他低哼一聲︰「我也听人說過,只是像我這樣的人,從來不知道團圓是什麼意思。我只知道從來月圓少,月缺多,人生之中不如意的事十常**,習慣了,也就少了很多念想。」
「狼生……」她回轉過頭,臉上掛著兩串晶瑩的淚珠。
他趕忙坐起,伸起袖子就替念兮去擦︰「怎麼好端端地哭了?」
「明日就到長平了,我突然有些害怕,走了那麼長的路來到這里,要是……要是我找不著爹爹怎麼辦?」
「怎麼會找不著,你不是有你爹的信物嗎?」
「可是長平這麼大,又過了這麼多年,我還是有些擔心……」
狼生笑著模了模念兮的頭︰「放心,一定會找到的。我向你保證!」
「那要是找不到呢?」念兮嘟著嘴反問。
「找不到……那我就陪著你慢慢找,一直到找到為止,好不好?」
秋天的夜晚,屋頂上拂過絲絲涼風,桂花香了一整條街。
好在,她不是一個人,還有一個人能陪在她的身邊,能在她惆悵落淚時抬手替她擦去臉頰的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