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慕容瑤走後念兮實在忍不住笑出了聲來,坐在椅子上揉著肚子。雖說慕容瑤是妹妹,不過剛才那個場景,實在是……慕容宏想著也忍不住一起笑了起來。
「念兮,剛才我還真以為你要給瑤兒磕頭呢。」
念兮撇撇嘴道︰「我才不會給她下跪呢,剛才你也是听見的,可是她說的,從此往後再不追究了。慕容大哥,你這麼溫文爾雅一個人,可是……咳咳……說句不客氣的話,你的這個妹妹,可真是同你一點兒都不像。」
慕容宏笑道︰「她是我同父異母的五妹,從小也是被家里慣壞了,性格脾氣……難免有些大家小姐的性子。只是念兮,剛才為什麼我五妹會突然之間全身發癢?」
她狡黠一笑,托腮說道︰「我只是給她下了一點癢癢粉,她癢著癢著,可不就是不記得要我給她磕頭了嗎?」
念兮不僅精通醫理,苗家女子對下毒種蠱更是精通,只是平素她不會輕易拿出來,那畢竟是害人的東西,剛才她趁慕容瑤不注意,在她身上下了那麼一點點癢癢粉,小懲大誡罷了。
他們倆坐在屋子里笑著,孟旭踏進屋子,微微一怔,喊道︰「念兮。」
「狼生,你回來!」念兮忘了自己的腿腳不便,忙站起來想去迎他,但是腿傷未愈,一起身便是一陣劇痛,一個沒站穩,身子便向下倒去。慕容宏站在她身旁,忙伸手撈住念兮的腰肢,將她扶了起來,孟旭走過去,不著痕跡地拉過念兮,朝慕容宏十分客氣地說道︰「慕容公子今天來治病,不知道可覺得好些了?」
慕容宏淡淡回道︰「念兮姑娘醫術高明,只怕往後還要再來叨擾。今日時候不早了,在下告辭了。」
孟旭將念兮扶到桌前坐下,看她剛才站也站不穩的樣子,就知道她的腿傷還是如此,便皺著眉道︰「自己都傷成這樣,還要給人治病,你這大夫倒是敬業。這慕容公子得了這麼久的病,也是走運才遇上了你,不去醫館,便只給他一人診治。」
他說話酸溜溜的,念兮笑著揪著他的頭發︰「狼生,我給他治病,你是不是不高興?」
「我有什麼不高興的?你不是說了,他又不是不付診金。只是念兮,你給方姑娘當了這麼久的坐診大夫,在長平城里也算是小有些名氣,這寒醫館從前是怎樣我不知道,但你來了之後,生意卻是好了許多,我覺得……我們是不是應該和方姑娘提一提,診金也該分咱們一些。」
「可是當初咱們不是都說好了嗎?只包吃住,並不收診金的,如今再同方姐姐提,那豈不是咱們言而無信?」
孟旭揉了揉念兮的頭頂,說道︰「當初不過是權宜之計,可你可曾想過,咱們自己也該是要有些積蓄才好,總不能一直都依靠著方姑娘吧。」
他雖說的有些道理,只不過念兮總覺得既然答應了別人的事,怎能這樣輕易反悔?在苗疆的時候,老羌王一直教導大家,做人首要便是要講一個「信」字,人若言而無信,便失去了別人對他交心的資格。
她嘟了嘟嘴,扯開話題︰「這件事以後再說吧。對了狼生,我爹爹還是沒有什麼消息嗎?」
他仍是搖了搖頭。
念兮輕嘆一口氣,這長平城繁華似錦,人流如織,要尋一個人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他的爹爹,究竟在哪兒呢?
***
轉眼秋去冬來,臘八節到了。
寒風呼呼吹著,在屋子里向外望去,地面上已經是一片瑩白了,大雪紛紛揚揚下著,如同柳絮輕揚。
屋子里起了個暖爐,念兮同方盈圍坐在一起伸手取暖。
「方姐姐,真沒想到長平的冬天這麼冷啊,我在苗疆的時候,可從沒見過大雪。」
方盈渥著她的手,替她使勁地搓了搓︰「年年都是如此,今年這場雪還算是下得遲了呢,一會兒等孟大哥打回熱酒,再喝些暖暖身子。」
臘八粥早已煮好了,在桌上飄香四溢,念兮有些餓了,肚子也咕咕叫了起來,朝窗子外面望了望,喃喃念叨著︰「狼生怎麼還不回來呀?」
才剛說完,門就「咯吱」一聲推開了,孟旭提著兩戶熱酒,還有一籃子的燒雞進到了屋里。
念兮替他拿過東西,又隨手給他拍著肩頭上的落雪︰「狼生,你怎麼去了這麼久,要是再不回來呀,我和方姐姐可都要以為你自己偷偷藏起來把雞吃了,把酒喝了呢。」
她開著玩笑,孟旭倒是認真︰「我哪敢呀,我就是自己餓著不吃,也定是不能委屈了你的肚子的。」
天寒地凍,外面是北風呼嘯,里面是暖意融融。
他們三人一個是孤兒,一個失了雙親,還有一個尋爹不著,在這長平城里互相依靠,倒真像是一家人。
喝了粥,幾杯暖酒下肚,方盈的臉上就已經泛出了些微紅,念兮酒量比方盈稍好一些,只不過也不是什麼能喝的。
光是吃飯喝酒太沒意思,念兮便提議︰「咱們別這麼悶聲不響的吃粥喝酒,方姐姐,咱們想點能助興的,吃也吃得熱鬧些。」
方盈沉吟片刻,說︰「那些風雅文人倒都是喜歡行個酒令什麼的,只是咱們不是什麼文人,要行酒令只怕倒是胡鬧一番,不如咱們一人講一個故事,誰要是講得好,就賞一杯酒,講得不好,就自罰一杯,你們說好不好?」
念兮拍掌笑道︰「那豈不是不管講得好與不好都是要喝?」
方盈說︰「本就是助興的,咱們又不是定要分個高下的。」
孟旭在一旁听著,覺得這個主意甚好,立刻贊同︰「好,就依方姑娘說的。」
方盈想了想說︰「既然是過節,那咱們就講些開心的事兒,從我開始,每人講一件最高興的事,好不好?」
念兮和孟旭都放下了筷子听方盈緩緩說道︰「我最高興的事,是在我七歲那年。那時候醫館的生意還算不錯,爹爹和娘親也都在身邊,那一年的上元燈節特別熱鬧,我同家人一起到長平的街上去看燈,我還記得有一家賣糖人的鋪子,我吵著要買,爹爹就給我買了三個糖人,一個像我,還有兩個是大人模樣,就像是爹爹和娘親,我當時可高興了,舍不得吃,放在懷里揣了好久。只是後來……爹爹得了病,我們就再也沒在上元節出去看過燈了,那一天燈火璀璨,歡聲笑語,是我到現在一直都記得的。」
方盈一邊說著,想起了已經過世的父母,不由便濕了眼眶。
「不算不算……」念兮給方盈面前的杯子里斟上了一杯酒,「剛才說好了都是講高興的事兒,可方姐姐你倒好,把自己都說哭了,該罰。」
方盈抹了抹眼淚,飲了杯中之酒,輕嘆道︰「是我不好,原本是說高興的事兒,怎麼說著說著就思懷起來了。念兮妹妹,該你說了。」
念兮靈目微轉,說道︰「我高興的事兒可多了,從前在苗疆的時候,我記得有一回跟著外公一起翻過天珠山去給一個漢子治病,他病得很厲害,肺里都積了水,臉色也是蠟黃蠟黃,他的妻兒在一旁泣不成聲,後來我跟外公在那兒呆了整整五天五夜,連眼都沒合,終于把那漢子救了過來。那一次,看到他醒過來,終于沒事的時候,我覺得那是我一生之中最高興的時候。其實到了長平,同你們在一起,能在寒醫館里治病救人,我覺得每一天都是過得很快樂。」
她看了看孟旭,心中漾起一絲甜意,從苗疆到長平,山迢水闊,可卻沒想到會遇上他。原本只是結伴而行,可是這幾個月的光景,她在心里已是再不能撇下他,如果要說現在最令她快樂的事,那也許就是同他在一起,每一日,每一刻……
念兮自賞一杯酒,然後望向了孟旭。
他轉著手中的杯子,思緒不由回到過去。
小時候在孟家村,從他記事開始,在他身邊其實有過一個養父。養父整日都喝得醉醺醺的,說自己是喝了母狼的女乃才能活下來,他給他起名狼生,有時甚至直接就喊他「小畜生」。
他每日里被逼著去偷錢,偷不到便被狠狠地打,有時候喝醉了,他就在村子里到處去說狼生是母狼生養的孩子,從那時候起所有的人都對他白眼相向,沒有人再看得起他。他能忍受他酒醉之後非人的毒打,可卻不能忍受在人前人後都抬不起頭做人。在他七歲那年,在某一個風雪之夜,趁著養父喝醉,狼生拿著一把鋒利的剪子捅進了他的喉嚨……
小小年紀的他,那時候竟然不慌不亂,沉著地將他的「養父」的尸體拖了出去,扔在了院子的枯井里……
那也許是他從小到大做過最大膽的事,可在殺了那人之後,狼生的心里卻突然無比輕松喜悅,那一天他第一次笑了,如果要算,這不知道算不算是他最開心的事?
他出神想著,念兮叫他︰「狼生,狼生,怎麼愣住了?」
他這才回過神來,自嘲地笑了笑︰「我從小天生天養,只吃過苦,沒享過福,高興的事一件沒有,不高興的事倒是能數出一籮筐。如今能有屋檐遮頭,能和你們兩個坐在一起吃粥喝酒,已是最大幸事。最高興的事,對我而言,在將來,不在現在,我既是大好男兒,自應去爭取我自己想要的東西,那才是人生真正的快樂。」
他仰頭飲酒,目光沉沉,念兮微微一怔,醉眼迷離之中,她看的仿佛不是當初她認識的那個狼生了。
方盈不勝酒力,已經趴倒在了桌上,念兮的頭也有些暈暈的,她走過去想扶方盈,拍了拍她輕聲喊道︰「方姐姐,方姐姐……」方盈只是嗯了一聲,側頭又趴著睡去了。
念兮想喊孟旭一同幫忙將方盈抬到里面床上,一回頭,那清峻的面容便就在眼前。
他輕輕握住念兮的手,她的眼中迷蒙著氤氳的水汽,臉上一片酡紅的醉意,他靠的那麼近,那麼近,幾乎就要貼上她的臉頰。
欲要低頭,卻反被他手指挑起了下顎,他的唇極薄,卻透著剛毅的線條,落在念兮的眸中,一陣悸動。
她的呼吸暖暖拂在他的臉上,心際驀然兵荒馬亂。
「狼……狼生……」她想說的話還未出口,孟旭已經低頭含住了她的雙唇,輕輕柔柔,輾轉吸吮著她唇齒間的甘芳。起先念兮完全愣住了,直到他留戀于她唇間,迷離忘情之時,念兮才下意識地將手環住了他的腰。
她是喜歡孟旭的,雖然不知道是從哪一刻便有了這樣的情愫,可是當他吻上她的唇,當他用這種方式敘說著自己的愛意之時,念兮可以更加地肯定,她是喜歡著孟旭的。
柔情輾轉之間,她低聲嚶嚀,喉間輕喚︰「狼生……」外面天寒地凍,可不知是屋里的爐子燒得太暖,還是別的什麼緣故,她的身上竟感覺無比的灼熱。
孟旭也似乎沉醉了一般,一邊吻著,一邊伸手便向念兮腰間探去,輕輕一扯,便將她的腰帶扯落在了地上。
她雖是個不拘小節的苗疆女子,可這時候卻也知道要發生什麼,立刻便清醒了過來,推開孟旭道︰「不……不行……」
「念兮……」他貼著她的臉,輕輕喘著氣,「念兮,你心中可是有我?」
她含羞點了點頭,嬌媚的臉上是點點笑意。
「那為何要拒絕?」
念兮將衣上的腰帶束好,含情嬌怯地說道︰「如今不行……等以後……等以後我找到了爹爹,讓他給我們做主,等成親了再……」
「那若是一時間找不到你爹爹呢?」孟旭問。
「那……你就隨我回苗疆,讓外公做主。」
他輕嘆一聲,將念兮攬在懷中,撫著她的柔柔青絲喃喃道︰「念兮,我孟旭絕不負你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