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閣建在右相府的瓊池邊,在閣樓上設宴,外面是盈盈白雪,里面是暖歌清樂,只是不管是這宴席上的任何一人,都知道這不僅僅是一場宴席。
這賞雪之宴是洛敬所邀,他自也是費了不少功夫。皇上坐在主席,一邊若無其事地飲著杯中之酒,一邊則不動聲色地看了看裴沖。皇上是少年天子,洛敬和慕容元正都是兩朝元老,在先帝那時候就已經在朝中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再加上慕容元正家的四小姐慕容儀嫁給了洛敬的三公子,兩家聯姻,實力更是不容小覷。若不是在皇上身邊還有一個忠心耿耿的裴家,只怕皇權早就被架空了。
只是近兩年來,慕容氏一族在朝堂之上的權勢越來越大,洛敬一脈與之相比早已是大大不如,他們二人雖然面上仍舊一團和氣,但私下里卻早生齟齬,暗地里也是各懷心思,就像這一次羽林軍的軍權之爭,他們各自籌謀,都是勢在必得。
洛敬朝皇上稟道︰「皇上,今夜美酒佳肴,臣還有歌舞獻上,還請皇上笑納。」
皇上頷首允道︰「愛卿真是費心了,你我君臣相敘,繁文縟節能免則免。既有歌舞助興,倒也是樂事一樁。」
洛敬雙手擊掌,只听弦樂陣陣響起,潺潺仿若流水一般的樂聲之中,一個身披輕衣紅紗的女子,赤著腳踝吟吟含笑而至。少女容貌嬌美,手腕腳踝之上帶著淬金鈴兒,舞姿飄然靈動。
這听雪閣中暖意融融,洛敬捋須含笑,慕容元正只是低頭飲酒,晶亮的眸子不時觀察著洛敬、裴沖和皇上三人的反應。裴沖與皇上面色如常,只是偶有眼神交匯。一曲舞畢,眾人皆贊這女子舞藝出眾。
那跳舞女子粉面含笑,走到御座旁盈盈一拜,清脆的聲音如同銀鈴兒一般︰「皇上,洛雲獻丑了。」
「哦,你姓洛?」皇上略略疑惑問道。
洛敬忙起身回道︰「皇上,這是臣的佷女兒,一直寄住臣的府中。雲兒才貌雙全,性情溫柔,舞藝歌喉皆是出眾……」
慕容元正看出了洛敬的心思,洛敬膝下無女,而慕容元正的三女兒慕容嫣卻是大雍朝的皇貴妃,後宮與朝堂息息相關,他這是在利用自己的佷女以博皇上歡心,想令洛家在後宮也有一席之地啊。
慕容元正打斷了洛敬的話,稟道︰「皇上,洛相的佷女兒的確是個難得佳人。安慶侯如今還朝,又是已到婚嫁之歲,放眼大雍朝的名門之中,也只有洛相的佷女兒與裴沖最為登對。皇上不如撮合這段姻緣,也好讓安慶侯早日成家立室。」
洛敬心中著惱,明知慕容元正是在拆自己的台,但這個時候他卻又不能再說什麼,只得看皇上的意思。
皇上暗舒一口氣,一個慕容嫣放在宮中,已是令他心如梗刺,再來一個洛敬的佷女,那更是要將後宮攪得天翻地覆了,慕容元正雖有私心,但總算也是替他解了圍。
裴沖自然也知道洛敬和慕容元正的心思,這跟火線本來是點給皇上的,現在卻扯到了他的身上。裴沖淡淡一笑,恭敬說道︰「右相的好意在下心領了,只是裴沖尚無娶妻之意,還是不要耽誤洛小姐了。」
洛敬被他們二人堵得無法再說什麼,只好揮了揮手,讓一臉尷尬站在廳中的洛雲先行退下,眼角余光掃到慕容元正的身上,這個老辣的狐狸巋然坐著,只不過三言兩語就將他一番苦心給打落了水,洛敬心里忿忿,可面上卻是一點兒也不能露出來。
宴席之間自是又談到了風羽軍的歸屬,皇上大概早就想到了,只說今夜既是小聚,就只談風月,不議國事,輕輕一抹帶過。
洛敬心中氣惱,可又無可奈何,這飯菜吃在嘴里卻只是味同嚼蠟,一點滋味也無。
宴席結束之後,皇上起駕回宮,臨行之前,暗暗叫過裴沖叮囑︰「今晚這頓飯洛敬只怕是心里落了刺,你可要多加小心。」
裴沖心里也是有數,前幾日他在滄河邊遇刺,事後派了宋三暗查刺客,但那些人下手干淨利落,一時間卻是毫無頭緒。在大雍朝里想要和敢要裴沖性命的,不是洛敬就是慕容元正,只是不知是他們誰暗下的狠手。
皇上回宮之後,裴沖也起身請辭。他前來右相府里赴宴,身邊只帶了祥生一個,慕容元正還未走,洛敬仍在听雪閣相陪。
一出閣樓,絲絲寒意撲面而來,祥生去馬房牽馬,裴沖則隨著相府的家丁朝大門走去。
夜色冷寒,這場雪已經下了一個多月,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停。天上只有半輪月亮透出隱隱的光,灑在雪地之上。
快到大門處,裴沖的心里有一絲異樣的感覺,這是他作為一個身經百戰的將軍所特有的敏感,就如同一個好獵手隨時隨地都能嗅出獵物的氣味。
是殺氣,濃重而陰冷的殺氣。
只是這樣的殺氣出現在洛相府里實在太不相稱,洛敬是要在府里就對他下手嗎?
嗖嗖的冷箭擦著裴沖的臉劃過,又是黑衣人,又是一樣的手法。府里的長隨早就嚇壞了,趕忙跑去叫人。
對方七八人,冷箭四面八方射來,裴沖終究是一人之力,抵擋不及,背後被一支暗箭射中。好在祥生已經牽了「閃電」過來,忙在門口喊道︰「侯爺,快上馬!」
這箭插在他脊背之上,一陣麻癢之感侵入骨髓。這不是普通的箭,上面居然是有毒的!
裴沖趴在馬背上,臉色漸漸地蒼白下去,只有期望「閃電」能快些將他帶回府中,或許還能躲過這一劫。
***
是夜,念兮去看過了裴清的病情,就早早地回了屋子,正要躺下睡覺,外面立時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是誰?」念兮問道。
「姑娘開門,是我。」門外是朗月的聲音,念兮趕忙下床披了衣服過去。朗月的臉上滿是焦灼,拉著念兮的手也微微顫著,「姑娘,侯爺出事了,你快去看看他。」
「出事了?」念兮顧不上多問,趕忙穿好了衣服就跟著朗月走了。
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若是尋常的事情,朗月不會這麼急著過來找她。他不是個將軍嗎?上次在樹林里,那麼多人的暗殺他都平安無事,這一次……不會的,他不會有事的……
一路上,念兮的心里惴惴不安,一直到進了裴沖的屋子。
祥生早已經急得跟什麼似的,趕忙拉過念兮道︰「姑娘,快瞧瞧侯爺吧,他剛才背後中了一箭,我們都不敢下手去拔,他現在……現在……」
念兮走到床邊,裴沖整個人俯趴著,背上還插著那支毒箭。好在這箭上毒性並不強,還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起初見了這情景,她腦子里剎時一陣空白,直到祥生在旁催促了兩聲,她才漸漸鎮定下來。
「侯爺放心,我會小心處理的。」
裴沖側過頭去,在這個時候竟還能如此淡然地微笑︰「念兮,我信你。」
他剛剛回府,知道他受傷的除了祥生之外就只有朗月和念兮,裴沖生怕橫生枝節,讓他們倆到屋外守著,屋中只留念兮一人為他治傷。
她似乎是有些緊張,握著箭身的手心里沁滿了汗水,輕咬著下唇,一時竟不敢動手。
「念兮,別怕,我吃得了痛。」
她定了定神,說︰「侯爺,還記得上次我同你說起在苗家寨的時候,我和努雄大哥去玉江里捕魚吃嗎?那一回我可丟人了,拿著魚叉想要去叉那水里的游魚,可是腳下沒站穩,自己反倒整個人跌倒了水中,結果成了個落湯雞,最後還是努雄大哥把我撈上來了的……」
裴沖知道她是在同自己說話分散注意力,微微笑道︰「那些小魚遇到你也算是三生有幸了,捕不著魚,還弄得自己一身狼狽。」他蒼白的臉上映著笑意,念兮趁他分神,趕忙沉著用力,將箭從他背上拔了出來。
裴沖悶哼一聲,碧眸中滿是腥紅血絲,他雙手緊抓著床上錦被,過了許久才輕舒了一口氣。這個時候,念兮早已給他上藥包扎,將傷口處理好了。
「念兮,這箭上涂的是什麼毒?」
「不是什麼致命劇痛,侯爺放心,說起下毒解毒,我外公敢認第二,天下就沒人敢認第一,我雖只學到了他的六成本事,但是要解這種小毒,還是不在話下的。」
「念兮……」
「唔?」
裴沖突然握住了她的手,緩緩說道,「多謝你了。」
直到這時候,念兮一直懸著的心也才終于放了下來。剛才陡然听聞裴沖出了事,她自己也說不出那是怎樣的一種心情,只是一遍遍在心里祈禱著他可千萬不要有事。當她將箭矢從他背中拔出的時候,眼眶中又不知為何會不自禁地滲出了淚來。
好在現在,他總算是沒事了。
念兮不著痕跡地將手抽了出來,寬慰道︰「侯爺好生歇息吧,明日我再來給你換藥。」
起身欲走,屋外卻傳來了一陣吵嚷。
只听一個低沉肅然的聲音在外響起︰「老夫听聞安慶侯在洛相府中受了傷,特來探視,你們這些奴才居然敢擋老夫的道?」
祥生在外拖延時間︰「相爺,侯爺並未受傷,他已經歇息了。」
朗月也跟著一起幫腔︰「是啊相爺,如今天色已晚,侯爺早就歇下,奴婢不敢打擾。」
「廢話!你們要再敢擋著,就休怪老夫不客氣了。」慕容元正的聲音即使隔著一扇門,听起來仍是不怒自威。
裴沖在里面听著,雙眉微蹙,一把拉過念兮將她身上衣帶解了,藕荷色的外衣瞬時被除了下來,念兮身上一涼,眼中全是大驚之色,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已經被裴沖帶進了床上。
揚手揮去,床上紗帳放下,念兮整個人都被裴沖壓在了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