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每到三月便會有紙鳶節,紙鳶節時各家少年拿著風箏出外放飛,爭相競彩。其間還有放紙鳶的比賽,若是你的紙鳶能打落別人的,就可以將它當成自己贏下的彩頭。
每年一到這個時候便是最熱鬧的了,念兮第一次知道有這個紙鳶節,光是听方盈說就已經十分興奮了。
念兮早早地就開始準備材料做紙鳶了,她雖然不是很會,但有方盈幫手卻好了許多。
「做個什麼樣的紙鳶好呢?」念兮歪著頭想了半天,突然眼楮一亮,嘻嘻笑著對方盈說︰「方姐姐,我們做只雪狼的紙鳶好不好?」
「雪狼?」人家都是做飛燕、蝴蝶的,哪有女孩兒家做雪狼紙鳶的,方盈看出了念兮的心思,笑道,「這雪狼紙鳶不用問,一定是做給孟大哥的吧。」
念兮的小兒女心態一下便被方盈看穿了,只是想起前幾日孟旭回來的時候同他說起紙鳶節的事,他卻只是敷衍其詞,剛才激起的一股熱情頓時又被滅了下去,嘟嘴說道︰「雖是做給他的,可卻不知道來不來。」
「怎麼,他不來陪你放紙鳶?」方盈問。
念兮托著腦袋輕嘆一聲︰「他如今得到賞識,還封了諫議大夫,要做的事情便愈發多了。那天我同他說起,也只說若是得空就過來陪我。哎……方姐姐,其實我該為狼生高興才對的,如今他正在做自己要做的事,出人頭地是他的夢想,可是自從他去了听墨閣,自從他走上這條路,我卻覺得他已經不是從前的狼生了,也和我們越來越疏遠了。以前只要在門外喊,狼生過來吃飯了,他就會從隔壁過來。可如今,想要見他一面卻那麼難。」
方盈輕撫著念兮勸道︰「男兒郎自然是志在四方的,念兮,你們一路走來,彼此的情分是旁人都替代不了的,更何況他心里有你,你也很喜歡他的不是嗎?」
念兮听她說著,不由怔了怔,可卻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在愣怔什麼。仿佛心里突然生出了那麼一絲不確定,如同長久以來擱在心里的一顆石子一般,不經意地便擾亂了心里那一潭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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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三月,草長鶯飛。紙鳶節這天,念兮和方盈一起到了清平山上,大雍民風開放,女子同男子一般都能出街、游玩,春日氣候最好,本就是踏青的好時節,又逢紙鳶節,山上更是人頭攢動,抬眼望去,天上都是飛著的大小風箏。
方盈問︰「這麼多人,要是孟旭來了可怎麼找你?」
念兮晃了晃手中的風箏笑道︰「把它飛到天上不就能找到了?狼生那麼聰明,他一看就會明白的。」
天上滿是輕靈的沙燕,舞動的長龍、絢麗的蝴蝶,念兮的雪狼一升上天空便引得大家的注意,都將目光投向了這只別具一格的雪狼風箏。
「念兮,小心左邊,還有右邊……」方盈一邊呵呵笑著,一邊喊著叮囑念兮。
她從前在苗疆的時候也曾放過紙鷂子,布耶大哥教過她怎麼樣才能將它放的更高。念兮跑了一陣,小臉兒已是通紅,她的那只雪狼風箏在她的手中越飛越高,超過了其他的那些花花綠綠的紙鳶,已是高高飄在了上空。
這樣的盛會,慕容瑤自是不會錯過的。只不過紙鳶會本就是民間的活動,她倒也不好蠻橫霸道地讓這些人全都走開,更何況人多也才更加熱鬧。
慕容瑤拿過手中巧匠幫她驚心制作的富貴牡丹圖案的紙鳶,朝身旁的婢女雪苑、荷香說道︰「快去將我的紙鳶放起來,記住,這朵富貴牡丹一定要比其他所有的風箏都放的高。」
雪苑和荷香趕忙點頭接了過去,慕容瑤素來心高氣傲,雖紙鳶會不過是民間游樂,但她卻仍是要出出自己的風頭。
慕容瑤坐在一邊,看著自己的富貴牡丹漸漸升起,越來越高,臉上便不禁綻開了笑意。
她的紙鳶做的極大,上面的牡丹花騰在空中,其他什麼花呀蝶呀就都失了色彩,蓋在了下面。可這麼多紙鳶當中,她那只卻又並非放的最高的,念兮的雪狼飄搖靈動,避開了牡丹的風頭,仍是高高在上飄著。
清平山上這麼多人,慕容瑤根本看不清這紙鳶是誰的,只是臉上的笑意卻逐漸斂去。她朝兩個丫鬟喝道︰「雪苑、荷香,給我將那只雪狼纏下來。」
雪苑躊躇道︰「五小姐,那風箏飛得那麼高,只怕……」
「本小姐說話難道你沒听清?馬上將那只雪狼給我纏下來,否則你們今天就別跟我回去了!」慕容瑤這樣的脾氣,哪里能容得了別人的紙鳶竟飛得比她的高。她既發了話,雪苑和荷香拼死也得照做啊。
于是那朵艷麗的牡丹朝著雪狼直沖而去,欲要將它打落下來。
天際中,兩只紙鳶纏在了一起,方盈仰頭看著,朝念兮喊︰「小心,雪狼快要掉下來了!」
念兮眼神死死盯著兩只紙鳶,手里卻是穩穩的,纏斗許久,那牡丹終是強勢,將它打落了下來,只是與此同時,雪狼也纏上了牡丹的絲線,它也沒能佔到便宜,兩只風箏一起落了下來。
孟旭應約前來,恰巧看到了這一幕,他心思敏捷,一瞧便知道那只雪狼是念兮做的,風箏朝清平山的西邊飛去,他趕忙過去想幫念兮撿起那只風箏。
走過去,卻瞧見了雪苑和荷香正朝這邊走來。
他心念一動,頓時明白這富麗堂皇的牡丹是慕容瑤的。原本是要去撿那只雪狼風箏的手頓時改變了方向,拿起了牡丹,朝雪苑說︰「這是五小姐的?」
「原來是孟大人,請跟奴婢來,五小姐在前面涼亭里。」
他拿著華貴的牡丹,隨著雪苑和荷香一起到了涼亭中。
見到孟旭,慕容瑤倒是有些意外。剛才看見自己的風箏被打落了下來,原本心中甚是不快,但一見了孟旭,卻似乎心情好了許多,淡淡笑了笑,親自去將紙鳶接了過來。
「你怎麼也來了?」
孟旭回道︰「不過是來湊湊熱鬧,沒想到就瞧見小姐的風箏掉了下來。」
慕容瑤請孟旭坐了下來,亭中沏有清香龍井茶,還有幾盆子精致糕點,「孟公子既然來了,就不妨一同坐一會兒。風箏掉了雖然掃興,不過暖風拂面,山上的景色又是秀麗宜人,倒也不算是白費了這一日。」
他原本是來找念兮的,回頭望去,滿山的人,念兮根本不知在何處。他收斂了搜尋的眼神,同慕容瑤一起坐著閑談賞景。
那只雪狼風箏掉落在地,念兮和方盈跑過去撿,恍恍惚惚地好像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只是人實在太多,再加上看的也不真切,念兮手里拿著風箏,怔怔地站著。
「念兮,怎麼了?」方盈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方姐姐……你瞧見狼生了沒有?」
「孟大哥?」方盈又仔細瞧了瞧,搖搖頭說,「哪里有孟大哥,是你眼花了吧。」
仿佛只是一閃而過,就連念兮自己也不是很確定,也許真是眼花了吧。
「呀!」低頭一看,念兮不由大喊出聲,「方姐姐,這雪狼的尾巴斷了,這可怎麼是好,沒法再放上天了。」
「我瞧瞧。」方盈接過去看,那尾巴定是剛才掉下來的時候被折斷的,這雪狼沒了尾巴,看上去頓時少了許多氣勢,也沒法再放上天了。
念兮不由沮喪,剛才正是在興頭上,誰料到卻被那朵牡丹給纏了下來。她輕嘆一聲,卻听身後有人說道,「這雪狼既然壞了,不妨用我這只試試?」
倏然轉身,裴沖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她的身後,手里拿著一只飛鷹紙鳶,遞到了念兮面前。
她愣愣說不出話,裴沖說道︰「剛才我瞧你風箏放得挺好,又高又穩,若不是有人搗亂,定是飛得最高的。念兮,能不能幫我將這個紙鳶也放到天上去。」
這只飛鷹做的和當日他拋給她的袍子上那只繡的是一樣的,眼神寒利,振翅欲飛。
她問︰「侯爺,飛鷹是你的徽記?」
「徽記?唔……算是吧……」他的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碧眸柔柔望著念兮。
念兮接過了線軸,「要放上天,我一人可不行,要侯爺一起幫忙。」
「好。」
雙人合力,暖暖春風之中,飛鷹迎風扶搖直上,飛得越來越高。
念兮放著手中的線,不自禁地突然想起娘曾跟她說過的話來︰念兮,男人就像天上的紙鳶,你得讓他飛,可你千萬記得要做手中那根線,他飛累了還是會回到你的身邊。
她手中牽著的這只紙鳶,飛得那樣遠,那樣高,可不管它到天際也好,沒入雲層也好,那根能將它拉回的線卻始終是握在自己的手中。
她為他放著風箏,而他就立在微風中,站在念兮身邊,靜靜地看著她滿頭細汗,認真專注的樣子。
這清平山上,到處都是人聲,漫天都是紙鳶。
可在裴沖眼里,這許多的人都及不上她一個。當那飛鷹在空中終于小的快要隱去不見時,念兮的臉上綻開了花兒一般的笑容來,在春日暖陽的照耀下,她那樣的美,正如一朵盛放的嬌花。
「念兮……」他不自禁地喃喃喊起了她的名字。
「唔……?」她的小臉已是通紅,回頭看了看裴沖,「侯爺喊我?」
他雲淡風輕地笑了笑,又輕輕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念兮……」
念兮,念兮……
他不過是想一遍遍地叫著她的名字,仿佛這名字早已纏繞在了舌尖,解不開,化不去,唯有一遍遍地叫著,如烙鐵一般烙于心間。
他曾贊過這個名字︰念兮念兮,心念于兮。
只是,心念于兮,卿可安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