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格外冷清,被漫天滿地的霜雪籠罩得刺骨生寒。
馬車在孟府門前停了下來,孟旭下了馬車,負手而立,抬頭看了看府門上的牌匾,輕吁一口氣,便要進門。
「孟旭。」這一聲叫喊雖不大聲,可是卻如冰冷的雹子一般打在了他的心上,回過頭去,夜色下的念兮就站在他的面前,一雙眼楮紅腫而凹陷,她的身子微微抖著,走到孟旭面前,聲音像是從齒縫中擠出一般,她又喊了一聲,「孟旭!」
他雙手攢成了拳負在身後,剛才在慕容府的時候,他說出那些話,雖心有不安,可終究沒有如現在這般恐懼。念兮的目光狠狠刺痛了他,他嘴角微微一動,想說什麼,卻終究沒有說出口,只是看著念兮。
「孟旭,我在這兒等你,只為問你一句話,你要和慕容家的千金小姐成親了,是不是?」她冷冷地看著他,顫著聲一字一句地問著,那眼神中透著一股淒厲與決絕。這樣從未有過的疏離,讓孟旭前所未有的害怕起來。
他無法解釋,即使心里有再多的割舍不下,但他終究還是選擇了慕容瑤,選擇了一條能讓他平步青雲的通天捷徑。
孟旭不敢再直視念兮的眼楮,微微垂眸,從喉頭中擠出了一個字︰「是。」
她守在這里,只為了能听到他的一句真心,一句解釋,可他什麼也不說,只是對著她默認了這個事實。難道在他心里,他們從前的種種誓言,他們一起經歷的一切都是不值一提的?
洶涌的淚驀然涌了出來,念兮的胸口上下起伏,她猛然扯下了身上戴著的那一副月牙兒耳墜,揚手摔在了孟旭臉上︰「孟旭,過往種種,原來你都忘得一干二淨,你既要娶慕容小姐,那我又算什麼?你既違背昔日誓約,我今日便同你恩斷義絕。」
孟旭怔怔望著念兮,「恩斷義絕」,她咬著下唇絕然說道,這四個字仿佛要生生絞碎了他的心。他的身體僵在那里,下意識地一把拉住念兮,可卻被她反手甩開,抬手就給了孟旭一記耳光。
她與他相依相持來到長平,只想找到父親,兩人過上平淡安寧的生活,可是如今這一切全都破碎了。
念兮的淚一陣一陣翻涌而上,哭得泣不成聲,模糊的淚光里他的臉遙遠而陌生,從前的一切轟然倒塌,那樣多的事情,那樣多的從前,卻原來都是枉然,她厲聲喊道︰「孟旭,是你負我,是你負我!」
他突然變得冷靜起來,目光倏然瞥到了府門西面的黑影,那是慕容元正派來監視他的人嗎?
孟旭狠下心腸,朝念兮說道︰「我對你從無愛意,過去種種都是你一廂情願罷了。你說我負你,可當日在安慶侯府中,你與裴沖同床共枕,可是有此事?從那時起,你在我心中早就是殘花敗柳,難道我會喜歡一個被別的男人踫過的女子?你在我心中早已低賤不堪,不值一提。我心里所愛之人是慕容瑤,你不必再來糾纏!」
念兮愣住了,她的嘴角在發抖,喉嚨里像是有小刀在割,就像是一個晴天霹靂,近在耳畔的轟然擊下。冰冷的眼淚流下來,可臉上卻笑了起來,她淒厲地狂笑著。原來當日她不顧一切前去救他,到最後竟是換了一個殘花敗柳的名聲。
原來在他心中,自己竟是如此不堪。那所有的一切還有什麼好說,好爭的?
她一步一步向後退去,眼前的孟旭那樣陌生,再不是當初她在樹林里救下的那個狼生了,她的舌頭有些發麻,再說不出話。
今日,算是一個了斷,他和她之間所有的一切一切,就這樣一刀兩斷,永劫不復。
耳畔仿佛響過颯颯風聲,那是他在屋頂上握著自己的手說︰「痛才能讓你記我一輩子,念兮,這一輩子我都不會放開你的手。」
那是她將紅絲線一圈一圈纏繞在他手指,說︰「你握著我不放,那我也綁著你一輩子。」
風吹過臉龐,是那樣的冷,可是再冷卻也敵不過心里的那絲寒意,那樣的誓言,卻原來只是隨意可踩賤的兒戲。她對他的一顆心,直到此時此刻,才終于徹底冷了,死了……
***
念兮一步一步走在回寒醫館的路上,整個身體仿佛都被抽空了一般,心里無限的痛,許多的淚,可到此刻卻只有寂靜無聲地走著。
「侯爺,那是念兮姑娘……」祥生指著走在前面的人,朝裴沖說道。
他看見了她,他所認識的那個活潑開朗,像百靈鳥一般的念兮,此時此刻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一般。
看見她,原本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可看著她的樣子,又不敢隨便上去擾她,只能在身後默默地跟著。
一直跟到了寒醫館門前,他看見念兮的腳步頓了一頓,整個人身子一晃,癱倒在了地上。
「念兮……」裴沖趕忙上前,她神色憔悴,臉上的淚痕猶自未干,整個人已經暈倒在了這荒涼的黑夜里。
裴沖抱起念兮,敲響了方盈的家門,她開門一看也是吃了一驚,顧不上什麼禮儀,只是焦急問道︰「念兮怎麼了,早上出去還好好的,怎麼回來的時候成這個樣子了?」
他將她放到了床上,眸中也全是擔憂,她是已經知道了一切嗎?她這般憔悴心傷,像月兌了魂兒一般,都是因為孟旭那個混蛋嗎?
念兮的手冰涼冰涼,方盈給她蓋上了兩床棉被,又拿了個暖手爐塞進床里,才算安頓下來。
裴沖怔怔站著看她,這個時候,若她是傷,是痛,他多想代她受過,因為看著她這個樣子,裴沖的心里也仿佛是被狠狠震碎,七零八落了。
念兮昏迷了兩天兩夜,直到第三天才醒了過來,可是醒來後卻是一句話都不說,方盈不管問她什麼,她都好像沒有听見一般。
裴沖每日都來,可是只站在門口看著她躺在床上心傷的模樣,他知道此時此刻無論如何安慰她,都是沒有用的。心里的傷,要時間才能慢慢撫平。
也許是很痛,可是總算也讓她認清了孟旭此人,她原以為可以托付終生的愛情,原來不過是錯付深情。
一直過了八天,方盈進來給她送飯的時候,念兮才終于開口說話了。
「方姐姐……」她喑啞的聲音听著令人心中欲碎,方盈忍住了奪眶而出的眼淚,坐到念兮身邊,握著她的手,「念兮,你說。」
「方姐姐,我不想留在這兒了,我想離開長平,把所有的事情都忘記,我想……我想回苗疆去……」
「念兮……」方盈抱著她,哭道,「你真的要走嗎?可是……可是你不是還沒有找到你爹嗎?」
她的口氣極淡極淡,仿佛所有的一切,她都已經不放在心上了。在這長平城里,所發生的一切,快樂的,傷心的,她不願再去想,再去記,她只想走得遠遠的,離開長平,離開所有曾經發生過的一切一切。
「是啊方姐姐,也許……也許我爹早就不在這里了。我要走了,回到那個屬于我自己的地方,回到我從前的生活。過去種種,我就當做了一場夢。只是……方姐姐,我舍不得你……」
她們兩個抱在一起,外面又開始飄雪了,念兮的心早如死灰一般,冷了,徹底冷了,她對孟旭所有的感情,也都在這風里散去了……
***
慕容府中,慕容瑤的屋子里已經擺滿了成親要用的物事,整個左相府一片喜氣洋洋,到處張紅結彩。朝中不少官員在得知慕容府招婿的事後,都已經紛紛送起了賀禮來。
新房也布置得差不多了,仍是在慕容瑤的瓊花苑中,她這幾日心情格外得好,就連雪苑和荷香也因此輕松了不少,至少五小姐不會再動不動就發脾氣打罵她們了,臉上整日都漾著笑意,看起來,她對孟旭還真是十分在意的。
明日就是大婚之日了,孟旭的升遷公文已經下發,就等著他們成親之後,正式上任。
這日午後,慕容瑤坐在屋子里正在擺弄著剛送來的珍品花種,一時興起,還拿起了剪子自個兒修剪了起來。
「 嚓, 嚓……」這一聲聲的剪子聲音,在慕容瑤听來竟是格外悅耳。
雪苑進來︰「小姐,廖統領來了。」
慕容瑤眼都沒抬一下,只是口中淡淡說道︰「讓他進來。」
這個廖統領便是當日在大國寺前將劫持慕容瑤的瘋漢抓走的長平校尉廖遠,他是為左相辦事,今日慕容瑤讓哥哥慕容騰傳話,說要親見他,他心中惴惴,不知是什麼事。
「廖統領是麼?我听二哥說,你是個能辦事的人,今日找你來,是我有件私事想要廖統領幫我去辦。」
廖遠忙道︰「五小姐請吩咐,廖遠定當盡心盡力。」
「 嚓……」又是一剪子,那被剪斷的花睫上,留下些許白色的枝葉,慕容瑤微微笑著,可這笑卻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她走到廖遠面前,說道︰「我要你幫我殺一個人,只有除了她,我才會覺得安心。」
廖遠心中一震,可慕容瑤的話他又不敢違抗,只得問︰「五小姐要除何人。」
慕容瑤挑了挑眉,聲音清冷而又尖刺,她俯子低聲道︰「是寒醫館里那個叫念兮的丫頭,你替我……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