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左相府五小姐慕容瑤招當朝御史大夫孟旭為婿,大婚當日,孟旭身著喜袍帶著馬隊在整個長平城里轉了一圈,街頭巷尾都在議論這個相府姑爺相貌堂堂,儀表不凡。
方盈夾在人群中,也看到了騎著高頭大馬走過的孟旭。他真的不再是當初那個落魄貧窮的少年了,紅衣之下,他的笑看起來令人刺目,他已經完全將過去種種全都拋下了,寒醫館、念兮對他來說,已是過眼雲煙,他終于如他所願出人頭地了。
念兮走了,她來的時候孑然一身,走的時候也是獨自一人。
她買了一匹肥壯老馬,騎在馬背上,迎著蕭瑟西風,慢慢朝西南方向走去。
她要走了,離開這里,忘記所有的一切,也許只要回到苗疆,那所有的傷慢慢就都會愈合的,她會好的,一定會好起來的。
安慶侯府中,祥生匆匆跑了進來,裴沖正在屋里面擦著自己的那柄飛鴻劍。
「侯爺……」祥生跑得有些氣喘吁吁。
「說。」
「念兮姑娘……念兮姑娘她已經走了。」
裴沖的手頓了一頓,眉頭微微抽動︰「什麼時候走的?」他繼續擦拭劍身,可是聲音卻摻著一絲干澀。
「一早的時候,念兮姑娘離開了寒醫館,現在也許已經快要出長平了。」祥生看著裴沖,不知道侯爺心里到底是怎麼想的。他一直跟隨在裴沖左右,自從去年冬天念兮姑娘來安慶侯府之後,祥生在旁看得清楚明白,侯爺對念兮是在意的,是小心翼翼不敢傷她分毫的在意。
裴沖站著一動不動,祥生倒是替他干著急,若是這時候再不追,只怕以後兩人就是山高水闊,天涯相忘了。
「侯爺,宋三來了。」外面有人稟道。
宋三,他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宋三進來的時候神情凝重,裴沖一看便知道是有事發生,便說︰「長話短說,出什麼事了?」
「侯爺,有兩件緊要的事,屬下不敢怠慢,急忙來回稟。」
「你說。」
「第一件事,屬下得到消息,長平校尉府那邊出動了一隊人,經打探,是有人……是有人派他們前去刺殺念兮姑娘的。」
裴沖一震,眸中閃過一抹焦灼之色︰「刺殺念兮?她現在應該已經出城往西南去了,宋三,你立刻帶人追出城,一定要給我確保念兮姑娘安然無恙!」裴沖也再也坐不住了,披上外衣,提劍就要出去。
能調動校尉府的人出手,不用問這定是慕容府的杰作。念兮已經決定遠走,決定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為什麼你們還是不肯放過她呢?
他匆匆欲要出門親自去追念兮,宋三攔住裴沖道︰「侯爺,還有一件事。」
「不管什麼事等我回來再說!」知道念兮現在有危險,他哪里還能坐得住?恨不得立刻就飛到她的身邊才好。
「侯爺,這件事是關于念兮姑娘的身世。」
裴沖的腳步頓住了,當初念兮將貼身匕首交給他拜托幫忙,他將這件事交代給了宋三和幾個得力之人,只是這大半年來卻並沒什麼消息。
宋三攔在了裴沖身前,說道︰「侯爺,我們多方打探,才發現那匕首原是先帝爺時的東西,是當初大雍使團前往南疆之時先帝所賜的。此匕首一共賜給了兩個人,一個是已故的卓將軍,匕首也跟著一起帶進了棺材……還有一個……」
先帝時,南疆曾有動亂,當年也的確派過使團出使南疆,只是當時裴沖也不過是個小女圭女圭,這些事還是後來才知道的。
他的心里突然隱約浮現出了一個身影,喉頭驀然一緊,問道︰「還有是誰?」
「回侯爺,還有一個就是左相大人——慕容元正。」
那把匕首是慕容元正的?穆元正,慕容元正,他一直以來都沒有想過這兩個名字之間竟有著這樣的聯系。若宋三所說的都是實情,若這把匕首的主人真是念兮要找的親生父親,那也就是說,念兮是慕容元正的女兒,她是當朝左相遺落在外的千金!
裴沖被震住了,仿佛是天底下一個最可笑的諷刺。孟旭為了榮華富貴拋棄念兮娶了慕容元正的掌上明珠,可他怎麼知道,自己身邊的那一個竟也是這般身份?而如今,孟旭騎著高頭大馬,興高采烈入贅慕容家,他若知道真相,不知是否會悔青了腸子,後悔自己竟做了如此決定?
***
又是冬天了,長平城的冬日格外寒冷,風吹在臉上就像刀子割過一般,生生的疼。
念兮騎在老馬背上,向西南方向走去,那里是四季如春的苗疆,那里有疼她愛她將她當成掌心中寶貝的外公,有慈祥和善的老羌王,有生怕她受一點委屈的努雄和布耶大哥。
只要回去了,那所有的一切就都會過去的。
身後傳來一陣陣急促的馬蹄,念兮回頭看去,風沙揚起之處,是騎著快馬,手持寒刃向她疾馳而來的一隊蒙面人。撲面而來的殺氣,令她不寒而栗起來,下意識的就是催馬疾走。那些人很明顯就是沖著她來的,在後面緊追不舍。
一直到了一處懸崖邊,無路可走,念兮只得勒住韁繩停了下來。
馬隊中的為首之人提著利劍,朝她過來︰「姑娘,我們也是奉命行事,你休要怪我們心狠手辣,要怪只能怪你命不好得罪了朝中權貴。」
念兮心里明白了幾分,不由苦笑道︰「慕容小姐太看得起我了,我不過是個普通的平民女子,又能對她有什麼妨礙?沒想到大雍朝法紀嚴明,可在天子腳下,你們卻光天化日要持刀殺人!」
廖遠一干人使命在身,不願再和她多廢話,只想快點完成任務回去復命,揚手揮劍就向念兮刺去。念兮早在剛才就已經將荷包的袋口松開,這時候,吹動銀哨,小青一躍而出,狠狠便朝廖遠頸中咬去。
這一下猝不及防,廖遠被毒蛇咬了,頓時一陣麻意逐漸蔓延到全身。
可是小青雖然靈敏,但終究難敵這麼多的侍衛,念兮不會什麼武功,根本沒辦法和他們相敵。寒劍向她的胸口直刺而來,汩汩的熱血漸漸暈開,將身前的白衣染得血紅一片。
竟沒有那麼痛,只是一陣惶恐,一陣枉然……
仿佛回到了那個冬雪漫天的夜晚,那男子與她共乘一騎,帶著她直奔滄河;她放的紙鳶高高飛在天上,耳畔是有人一聲聲輕喚著她的名字「念兮,念兮……」,驀一回頭,便看到了那一雙水光瀲灩的碧澈眼眸,他柔柔地望著她,語聲綿軟卻又透著一分執著,「你沒試過又怎麼知道?在你心里真的沒有我一絲一毫的地位?」
她的身子軟軟向後倒去,後面便是懸崖峭壁,是無盡的深淵。沒有想到,在臨死之前,她想到的人會是他,是裴沖啊!
一滴淚順著眼眶慢慢滲出,嘴角淒厲的笑在冰寒的冬日如綻開的紅梅。
一聲怒馬長嘶,她以為自己已經到了黃泉,要不怎麼還會再見到他?
「念兮,念兮!」飛鴻劍所到之處所向披靡,以裴沖的身手,對付這些校尉府的人根本就不在話下,只是遠遠地,他便看見了念兮胸口中了一劍,心中一陣發寒。
「閃電」帶著裴沖沖到崖邊,可念兮已經支持不住跌落懸崖。就同那一回在滄河上一樣,裴沖什麼也沒有想,只顧向前沖著要抓住念兮的手,連人帶馬,他也一同跌落下了下去。
好在崖壁上滿是藤蔓,裴沖左手抓住了藤條,這才沒有直墜落下,右手拉著念兮,她已經奄奄一息,面色蒼白,只是可惜了「閃電」已經跌下懸崖,沒了蹤影。
「念兮,抓緊我!」裴沖一邊喊著,一邊借著藤條向上攀去。
她殘存的一點意識告訴自己,裴沖這樣拖著她,結果只能一起死,她搖了搖頭,虛弱地說道︰「侯爺……你放手吧,我是……我是活不了了,你還是別管我了。」
裴沖仿若未聞,手下反倒更用了力氣,將念兮抓得更緊,他戎馬倥傯,眼中凜然生威,是念兮所不能抗拒的決絕,他仍是怒吼一聲︰「抓緊了我。」
他手下猛然用力,將念兮凌空拽起,一拽之力,念兮便落到了懸崖之上的平地,裴沖輕松一口氣,自己再爬上去就容易多了。
念兮暈倒在了地上,胸口中劍之處血跡暈染,刺目驚心。
現在長平暫時不能回去,念兮這樣的情況,回去也是將方盈嚇個半死,更何況慕容瑤也不知還暗派了多少人對付她。
如今,只有先找個清靜的地方,將傷口處理一下,保住她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裴沖將念兮抱在懷中,昏迷的她輕輕低哼了一聲,面色蒼白地躺在裴沖懷中,手無意識地揪住了他的衣領,仿佛只有抓住了,她才能安心下來。
這里是大北坡,往南走應該會有村莊農戶。
天色漸暗,長平城里,慕容相府此刻應該已是燈火通明,喜氣盎然。
在這荒冷的大北坡上,遍地是尸體。他緊緊抱著念兮,心中一遍又一遍地說著︰念兮,你不能死,千萬不能死。我不顧性命把你救回來,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將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