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只剩了念兮和方盈兩人,才分別幾日,可卻發生了這麼多事,方盈已經哭成了個淚人兒,反倒是念兮在旁勸她︰「方姐姐,別哭了,我現在不是好好地坐在你面前嗎?」
「真沒想到……真沒想到孟旭居然這麼寡情薄幸,還差點連你性命都要害了……」方盈心中氣憤,提起孟旭,念兮的臉色仍是沉了沉。
「方姐姐,以後不要再提這個人了,他要當大官也好,他要娶千金小姐也好,都再同我沒有半點關系。」
方盈知道觸動念兮心事,又令她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不由歉然,忙道︰「是我不好,以後不提了,好在你現在一切安好。對了念兮,今後你有什麼打算?還回寒醫館嗎?」
她已經下定了決心要離開長平,若不是半途中遇刺,也許這時候早就回到苗疆了。長平雖好,繁華勝景遍地,可終究不是她的家,留在寒醫館也好,安慶侯府也好,都終究不是一個長久之策。
念兮輕輕嘆了一口氣︰「方姐姐,等我傷好了,我就回苗疆。」
方盈看著她,萬般不舍︰「難道,長平就真的沒什麼值得你留下來?」她頓了頓,又問,「如果侯爺想要你留下來呢?」
念兮怔了怔,「方姐姐……」
方盈同念兮相處這麼久,眼見著她對孟旭的感情,也眼見著這個安慶侯是如何待她,至于念兮,過去對孟旭固然是一片真情,但是對裴沖,卻也未必無意。
她拉著念兮勸道︰「你剛才也說,做人萬不能太過執著,既然過去的事情都已過去,為何你就不能接受別人的一番情意呢?安慶侯待你如何,就是我這個旁觀者也看得清楚明白,念兮,萬不要再鑽牛角尖,騙人騙己。」
她臉上微微一紅,方盈說的這些她何嘗不知?只是現在……她還不知該如何去面對。
從前,剛遇到裴沖的時候,念兮覺得他是個蠻橫霸道的將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可是真的接近了,相處過,才發現裴沖為人有原則,是個寧折不彎的大英雄。他對自己幾次舍命相救,呵護備至,這些情意,她心里都是知道的。
可是,當日在滄河邊,她曾那樣的拒絕過他,也許自己早就把他的心傷了啊。
***
安慶侯府的小藥廬,是念兮以前在這兒給裴清配藥制藥的地方。今兒是小年了,裴沖和裴清奉旨進宮用膳,也不知要到什麼時候回來。白日里方盈過來陪她說了一會子的話,她在府里用過了晚膳,一個人悶著無聊,就跑到了這兒來了。
小藥廬這里清清靜靜,里面的東西還是和從前一樣,念兮坐在桌前,不由想起了以前在這兒的情形,想到有一回她熬著藥,裴沖便走了進來,藥味沖鼻,他只能掩著鼻子同她說話,一想起那時候他的樣子,念兮一個人就出神地笑了起來。
「你怎麼了,一個人在這兒傻笑?」
念兮一怔,回頭看去,卻見裴沖穿著黑狐大氅眯眼微笑著站在門口看她,手里還端著一壺酒。
「你不是……不是進宮了嗎?怎麼這就回府了?」他走了才不到一個時辰,宮里的夜宴哪有這麼快就結束的?
裴沖進屋坐下,瞧著念兮說道︰「宮里的宴會還不就是那些東西,我嫌太吵,就找了個借口,溜回來了。」
念兮噗嗤一笑,指著他︰「那要是一會兒皇上找不見你人呢?」
裴沖見她笑了,嘴角也不自覺地向上揚起︰「那就……讓他們找找吧……我呀是偷得清閑,今晚就只能辛苦姐姐去應付他們了。」
兩人呵呵笑著,裴沖已經斟了兩杯熱酒。宮里喧鬧,他卻只想回來見她,在這小藥廬里,清清靜靜,再沒有一個旁人,只有他們倆坐在一起喝點暖酒,對他來說,這樣便已是足夠了。
一杯熱酒下肚,念兮的臉龐便不由暈上了淺淺紅雲,搖曳燭火之下,更添幾分嬌媚,裴沖望著她,一時竟有些痴了。
他的眼神落在念兮的臉上,她不由自主微微低了低頭,猶豫了片刻,還是說︰「侯爺,我很感謝你救我性命,還讓我住在府里養傷,只是如今我傷勢已好,所以……」
「留下來。」他握著念兮的手月兌口而出,眼神中滿是懇切,他已經錯失了一次,不想再失去第二次。她的手被他緊緊攢在掌心,那樣的溫熱安然,幾乎就要擊潰她所有的防線。
她輕咬著唇並不答話,只覺裴沖將她握得愈發緊了。他神色是極其認真的,手指輕輕托起念兮的臉,他目光凝視,倒令念兮的臉更加紅了,過了片刻,才肯抬起眼眸,與裴沖目光相視。
「念兮,過去你有太多放不下的東西,因此才一再拒我于千里之外。而我待你之心仍一如當初,那麼你呢,如今在你心中,可有我裴沖一絲的位置?」他語聲輕輕柔柔,平日里統帥三軍,氣概滔天,少了一分霸氣也是鎮不住的,可也只有對著念兮的時候才會這般放低身段,柔情萬種。
「可我……可我不過是個平民女子,侯爺身份高貴……」
「身份地位、富貴名利都是身外之物,」她未說完,便被裴沖打斷,他說,「我只知道我喜歡你,喜歡得快要發瘋。我裴沖在死人堆里躺過,在刀光劍影里闖蕩了十多年,戎馬倥傯,多少次遇到生死關頭都從未退縮害怕過分毫。可是念兮,那一天,你被刺了一劍,跌落懸崖的時候……那時候我怕,真的怕,我不敢想若你真死了,那往後我的日子該要怎麼過。我從未對一個女子用過這番心思,她喜我也喜,她傷我也傷,看到你哭,你痛,我的心也都好像要碎了一般。念兮,我的心意你知道的清清楚楚,我只想要一個答案,究竟你對我可有過半點心動?」
他怔怔望著她,燈下只見她雙頰洇紅酡然如醉,半晌,念兮才緩緩點了點頭,低聲道︰「侯爺,我並非一個不識好歹的人。你待我如何念兮心里知道,經歷了這麼多事,其實侯爺你……早就在念兮的心里了。」
明眸顧盼,眼波欲流,裴沖的心里不由一陣狂喜,他笑了起來,將念兮攬在懷中,因小藥廬里攏著地炕,他們都只穿著單衣。裴沖只覺懷中人兒陣陣幽香襲來,燻暖欲醉,一時情動,抵著她的額問︰「那你是肯為我留下來了?」
念兮滿面緋紅,並不答話,又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她倚在裴沖懷中,心里漸漸安靜了下來。
窗外北風尖嘯,拍著窗扇微微格吱有聲。裴沖听她呼吸微促,一顆心卻是怦怦亂跳,鬢發輕軟貼在他臉上,似乎只願這樣依偎著,良久良久。
他的手掌輕輕撫過念兮臉頰,「這一輩子我都會對你好的,念兮,從此往後再也不會有任何人可以傷害你,永遠都不會……」
她知道他一定不會的,他連性命都可以給她,又怎會負她?往日是她太過天真,才將一片真心錯付,而現在遇到裴沖,她才知道自己遇見那個可以值得托付終生的人了。
暖暖的呼吸回旋在她耳下,輕飄飄的又癢又酥,他的唇輕輕印上,在她齒間輾轉纏綿。他要愛她,好好的,小心翼翼地愛著她,他要她的念兮從此往後都只展笑顏,再不見愁容。
她低低回應著他的吻,起初有些拘束,可漸漸地也隨之纏綿起來,那是從未有過的感受,直到這一刻,念兮才如此肯定自己原來竟是這般愛他。
這一吻悱惻情深,兩人許久才分了開了,呼吸微促。裴沖呵呵笑著摟住她,就像個孩子一般︰「念兮,我真高興,我真是太高興了!」一邊說著,竟站了起來將念兮抱著轉了個圈,她傷才好,禁不得這般地狂喜,一邊笑著,卻覺得傷口有些隱隱作痛,牽動肺葉,咳了起來。
裴沖趕忙將她放下來,扶她坐下,忙道︰「是不是傷口又疼了?」
「沒事。」她微微笑著,瞧著裴沖,手掌不自禁地撫上了他的眼眉。
「念兮……有一件事,我應該告訴你。」他好像想起了什麼,神色也一下變得肅然起來。
念兮手指頓了頓,問︰「什麼事?」
他躊躇片刻,卻終于還是沒有隱瞞︰「念兮,我已經幫你找到爹爹了。」
找到爹爹了……找到爹爹了?!
在長平近兩年的時間,始終一點消息都沒有,她都已經快要放棄,快要絕望,她甚至以為自己的親生父親早已不在人世。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戰栗,分不清是激動還是喜悅,「找到了……我爹爹,他在哪兒?」
裴沖握了握念兮的手,輕吐一口氣,說︰「你爹爹就是當朝左相大人,慕容元正。」
念兮愣住了,「你說什麼?我爹爹……是誰?」
「是慕容元正。」他看著念兮震驚不敢置信的神情說道,「念兮,我沒有騙你。這件事是在你出事那天,宋三查到告訴我的,慕容元正在先帝爺的時候曾經出使南疆,你身上一直帶著的那把匕首就是當初先帝爺賜給他的。至于他為什麼化名穆元正,又同你娘是怎麼相識相戀的,那恐怕就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
念兮愣怔不語,仿佛是听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一般。她千辛萬苦想要找的父親,原來早就同她扯上了千絲萬縷的關系,穆元正、慕容元正……她從未想過,自己的父親會是當朝的左相大人。
她心底里厭惡這個姓氏,厭惡它所帶來的那些權勢地位,可是最後,卻沒想到自己竟也是姓慕容的。
「我爹……居然是慕容元正?」念兮低低自語,不知她究竟是不相信,還是一遍遍地說服自己去相信。
「念兮,你既讓我幫你查,我自是不該瞞你。慕容元正的確是你爹爹,你千里迢迢來到長平是為了找他,如今你若想認他,我一定幫你。」
認他?
如果她的父親不過是這長平城中的一個普通百姓,她斷不會這般猶豫躊躇,可為什麼偏偏是慕容元正?是那個想要了她性命的慕容瑤的爹啊?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她迷茫了,一時間連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是好。
裴沖輕攬著她,安慰道︰「念兮,你若要認他,就是到皇上面前,我也一定會幫你完成心願;你若不想認他,那就當……就當今天我沒有說過這些話。」
念兮搖了搖頭,嗦了嗦鼻子,她想起娘親臨終前說的話,她從苗疆來到長平,為的是了了娘親的一個心願。
她不貪圖慕容元正的地位、權勢,卻只想讓他知道,當年他曾在苗疆愛過的那個女子,為他生了個女兒。
「裴沖,我想見他一面,你能幫我嗎?」念兮在他懷中低低問道。
「好。」雙臂不由將她抱得更緊了些,其實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慕容元正在見了念兮之後,會有怎樣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