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慕容嫣相邀蓮嬪怡園之聚三日之後,含章宮內終于還是出了事。
那日清晨,蓮嬪才剛起身想要喚宮/女過來梳洗,可是一下床的時候,突然便覺得月復痛難忍,就好像有千萬把刀子在刮著、絞著一般,身上直冒著陣陣冷汗。
「快,快傳太醫……」蓮嬪痛得連聲音都虛弱了起來,直接就從床上摔倒了地下。
含章宮里伺候的宮人自然一陣慌亂,都不敢大意,趕忙去傳了太醫,還去將皇上也請了來。
慶帝一直都對蓮嬪月復中的骨肉抱著極大的希望,他早已想過,只要蓮嬪誕下的是個龍子,他便會聯合裴沖,一定想辦法立為太子。安然無恙了六個月,如今卻終于是要出事了嗎?
慶帝不敢耽擱,趕忙擺駕含章宮,到得那里,含章宮的宮門緊閉著,太醫正在里面急救,而慕容嫣也聞訊來了。
他見到慕容嫣皺了皺眉問︰「愛妃怎麼也來了?」
慕容嫣面上是一臉的憂色,「皇上,臣妾在鳳儀宮里听說妹妹不適,還招了太醫,放心不下,就過來想瞧瞧。」
慶帝心中冷笑,放心不下,要是蓮嬪的孩子真出了事,只怕她這顆心就能安定了吧。
「愛妃有心了,只是你也是有身子的人,還是先回宮去歇著吧,這里有朕在,蓮嬪和朕的孩子定不會有事。」他字字說的肯定堅決,似乎就是說給慕容嫣听的一般。
慕容嫣臉色微變,正在這時,里面的太醫抖抖索索擦著一頭的冷汗出來回稟皇上,「回皇上,蓮嬪娘娘的胎兒出了些問題。」
慶帝一震,忙問︰「是什麼問題?」
太醫答得戰戰兢兢︰「蓮嬪娘娘突然之間羊水膜破了,只怕孩子就要出生了……」太醫低著頭,不敢直視慶帝。
「要……要生了……」慶帝震驚之余也變得結巴起來,「可是,可是蓮嬪才懷胎六月……」
「正是如此,皇上,蓮嬪娘娘不知怎麼動了胎氣,如今孩子就要出來,迫在眉梢一點都拖不得。只不過孩子只有六個月,勉強產下,也只怕……」後面的話他雖沒有說下去,可是不用說,慶帝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頭腦中陣陣發懵,為什麼,他明明已經處處小心,可為什麼還是沒能保住這個孩子?
慶帝一把揪過太醫,吼道︰「不管你用什麼法子,總之一定要給朕保住蓮嬪母子,要不然保不住的就是你的腦袋!」
太醫不敢多話,回明了情況之後,哆嗦著身子又趕忙進去了。
慕容嫣走到慶帝身旁想要安慰一下他,慶帝卻將慕容嫣的手一把甩開︰「你不必在這兒貓哭耗子假慈悲,真不想看到你,你先回鳳儀宮去。」
他冰冷的話語如冰霜打在慕容嫣的心上,他的眼楮望著的是緊閉的宮門,即使他看不到宮門的那一邊如今是什麼狀況,可是他的心懸在里邊蓮嬪的身上。而她慕容嫣就站在他的身邊,可他卻連一眼都不屑向她望去。
半個時辰之後,已經虛月兌得不成人形的蓮嬪誕下了一個六個月的死嬰,是個已成形的男嬰。慶帝大慟。
《醫經》針灸篇中對人體穴位功用都有詳細的解釋說明,孟旭知道用藥石不僅下手不易,而且容易被人查出。當日在怡園中,他借著百子錦被掉落的時候,手中暗藏銀針,扎在了蓮嬪的身上。
他暗中下苦功早將這些穴道記得滾熟,雖當時不過一瞬,但孟旭卻是手法極其精準,一絲不差地扎了下去。當日蓮嬪也並未有太大的感覺,只是覺得仿佛有蚊子叮咬一般,可卻是後患無窮。
就是蓮嬪,當日也未將那輕微的一下放在心上,她早產死嬰,無處可查,終成了宮里面一樁難斷的無頭公案。除了慶帝安慰之外,這委屈便也只能自己吞下了。
***
此事,孟旭自然是最大的功臣,慕容元正對他更是青眼有加,信任備至,有時甚至更甚于慕容騰。
孟旭心思深沉,處事小心,而和慕容元正最像的一點就是,他不會感情用事,凡事都以大局為先,這也是慕容元正最為欣賞的一點。
他雖為諫議大夫,但慕容元正已在私下里開始將孟旭引見給了自己手下的一些親信。御林軍統領祖友林和大理寺卿童伯謙便是慕容氏一黨中最中堅的兩個臣子。
對孟旭,原本他們並不放在眼里,只覺得他不過是個靠著裙帶才能上去的小子罷了,但是幾次三番,听其談吐,觀其言行,便又都對他刮目相看,覺得孟旭倒的確是個有本事的。
時常,慕容瑤不在府中的時候,他會情不自禁便走到念兮的漱玉齋前,也不進去,只是遠遠站在外面,看著她在里面園子里擺弄些花花草草,或是練字發呆。
日頭好的午後,有時她在紫藤下,很容易就打盹睡著了,那個時候,孟旭便站在遠處靜靜看著她,仿佛時間也都停止了一般,天地之間只有念兮在他眼中,只有此刻成了永恆。
他已經有了功名地位,可是心內卻仍是空蕩蕩的一片,才發現失去了她,才是心中最大的傷痛。
當日傳他《醫經》之時,念兮曾讓他指天立誓,若是將來用醫術害人,定會受到苗疆神靈的譴責。如今,他一步一步走到今日,許多事情已不能自己做主,也許他是在幫慕容家,可終究還是害了一條無辜的小生命。
「要受天譴,我已不知該受多少次了。」望著漱玉齋園中紫藤架下念兮靜靜的睡容,孟旭在不遠處喃喃說道,「若是終有一天我真的不得好死……」他頓了頓,望著那個早已烙印在他心上的女子,目光中突然放出一陣寒光,「念兮,我一定會把你搶回來的。」
時隔不久,慶帝仍沉浸在蓮嬪喪子的哀痛之中,北疆卻又告急。那拓跋其也好,北疆匈奴也好,都是不守信義的人。冬天一到,北疆蠻子又開始越境擾民。當初裴沖征戰之時收回的嘉陵關此時又被北疆人佔去了,他們似是預謀已久,這一仗打得守邊將領出其不意,邊境又生禍事。
慶帝招裴沖進宮,滿面有容,家事國事真是事事憂心。這個節骨眼上,必須先攘外,將邊境的戰事平息下來。而放眼大雍朝內,只有裴沖對北疆最為熟悉,又是最令那些蠻子聞風喪膽呃將軍。左右躊躇,雖說慶帝在朝內也極為需要裴沖,可還是打算先將他派到關外。
裴沖在殿內站了好一會兒,听慶帝將這些話說完,他始終沉默著,一語不發,末了只是說了一聲︰「臣遵旨。」
「小裴……」慶帝心內也有歉疚,「你是否怪我……?朕……也是無奈,才在這個時候……」
「皇上,」裴沖打斷了他的話,「臣既是大雍朝的將領,為國殺敵乃是本分,又怎會對皇上有怨怪呢?臣定當盡心竭力,重奪嘉陵關,保大雍邊境安定。」
慶帝走到他身邊,輕嘆一聲拍了拍裴沖的肩。
「小裴,你素來都對朕忠心不二,你說的都沒錯,只是于公雖該如此,于私朕終究是虧欠了你。朕知道你對念兮姑娘一片情深,只是如今……哎……」慶帝搖了搖頭,「只要能想辦法根除慕容元正的勢力,朕許諾一定給你和念兮姑娘辦一場隆重的大婚。」
裴沖苦笑著扯了扯嘴角︰「多謝皇上。」
念兮……
那始終是他心里最柔軟的地方,從前他率兵要去北疆,從來便沒有一點的畏懼。在沙場上,他被人猛砍數十刀,他在死人堆里躺過一日一夜,可那時候他都不怕,覺得就算是真的死了,也死得其所,到了地下就算見到先父老侯爺也算是有個交代。
可是這一回……
坐在淒冷的月色下,裴沖望著眼前這柄陪了他多年戎馬生涯的飛鴻劍,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絲從未有過的惶恐和恐懼來。
他如今再不是一個人,雖然念兮不在他的身邊,可是他曾許諾會一世都對她好。
這個諾言,他記在心里,也發誓定不會毀諾。
「沖弟,秋夜寒涼,怎麼還一個人坐在這兒?」姐姐裴清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他的身後,給他披上了一件外衣。
「姐姐,你怎麼出來了?」
裴清在他身旁坐下,不答反問︰「你一個人在這兒坐了快一個時辰了,是有什麼心事?」
他沉吟片刻說︰「北疆動亂,皇上派我出兵。」
「沖弟,出兵北疆你並非第一次,只怕這並不是你真正的心事吧?」裴清頓了頓,柔柔笑著問,「是念兮?」
裴清同他自小相依為命,沒有什麼事是能瞞過自己姐姐的雙眼的。
自打裴清身上的病癥好了之後,她雖居在府中,可是心卻似乎開朗通達了起來,她拉著裴沖的手緩緩說道︰「沖弟,若念兮還是當日那個普通的苗家醫女,也許你不會這般煩擾。可是,她不能選擇自己的身世,她生來就是慕容元正的女兒,這是注定的。念兮是個好姑娘,如今這一切並非是誰的過錯,只能嘆一句天意如此。可是,姐姐還記得,你素來是個不信天不信命,只信自己的人,也正是因為這份自信和堅韌,才能讓你這麼多年在沙場上拼了下來,在朝堂上站了下來。你與念兮,彼此心意相通,于你于她,這才是最重要的,你說是嗎?」
他向來錚錚鐵骨,可是听到姐姐說這番話,卻不自禁濕了眼角︰「姐姐,此去北疆,萬里迢迢,我放不下念兮。」
「那就去見她,找她。這難道還能難得倒你嗎?你在這里思她念她,又怎知念兮不是如此?沖弟,你自小正直,可是爹爹去的太早,裴家的重擔都壓在你一個人的身上,你為大雍、為皇上考慮得太多。」裴清頓了頓,還是說了下去,「姐姐是個女流之輩,說句自私的話,這麼多年你為大雍做的事已經夠了,也該為自己打算一下,該為你和念兮打算一下。」
「姐姐……」裴沖嗓子一緊,哽咽再說不出話,他何嘗不想自私一些?和念兮一起遠離紛爭,過著世外桃源的生活是他所求所想,可他卻被羈絆著月兌身不得。
是啊,他不過一人之力,這些年來做的也足夠報答皇恩了,能不能也自私一回,就當……為了自己?
姐姐的話和自己固有的念頭在不斷沖撞著,夜色愈發冷清,他送姐姐回了雅蘭居。
明日就是大軍出征之日,他再沒有猶豫,在夜色中策馬前往丞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