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宮中哭聲一片,整個空曠的皇宮內院上空徘徊著這淒然的聲音。
皇上是在鳳儀宮里駕崩的,據慕容嫣說,慶帝同她一起回了寢宮之後,抱了一會兒太子便覺得心口不適,陣陣絞痛,慕容嫣便趕忙派人傳了太醫。
可是慶帝的病癥突然而至,一發作竟是連太醫的人都沒有等到,便已經窒息而亡,一下子風雲巨變,竟是誰都沒有料到的。
鳳儀宮里面,已經跪滿了哭哭啼啼的妃子,都是得了訊之後趕來的。
慕容嫣坐在已經病逝的慶帝身旁,也是止不住地落淚。
下面跪著的妃子中,有一人突然問道︰「貴妃娘娘,剛才在太子的滿月宴上皇上還是好好的,為什麼一回到鳳儀宮,就突然崩逝?不知娘娘可有什麼解釋?」
慕容嫣望去,說話的是跪在正前,帶著年方三歲的明月公主的許貴人。
她淡淡道︰「原來是許妹妹,剛才太醫已經說了,皇上是因為突然氣血上涌,血管崩裂才會如此……剛才本宮,本宮也是嚇壞了……妹妹這話,難道是懷疑皇上是本宮害死的?」
許貴人咬著下唇看著慕容嫣,她的確是有最大的嫌疑,可是沒有真憑實據,她又能如何?也只能這麼忿忿看著她。慶帝一死,朝廷成了慕容家的天下,後宮慕容嫣更是一手遮天,她們這些妃嬪不論分位高下,誰還能有立足之地?
她們泣聲不斷,哭得是慶帝的崩逝,更是自己往後難以預測的命運啊。
「是誰在胡亂說話?」慕容元正走進了鳳儀宮中,剛才許貴人的那些話自然也飄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一進來,鳳儀宮里的空氣就仿佛凝固了一般,剛才那些還啞著嗓子拼命哭泣的妃嬪們這時候都只敢低著頭小聲地啜泣著。
「爹爹,你可算來了,皇上他……」慕容嫣一見到父親,悲戚之容更甚,一時間哭得更是說不出話來。
慕容元正安慰道︰「娘娘才出月子不久,可要千萬小心身體。」
慕容嫣拭了拭淚,她知道爹爹對慶帝有這麼一步殺招,只是未曾想到,當慶帝真的死在她面前的時候,慕容嫣的心卻如利刃一般劃過,那是真切的疼痛。
于她而言,這個男人同她糾糾纏纏,互相防備,可是到頭來,他真的死在自己面前的時候,還是傷心不已。
也許,她真的是愛過他的,可是在他們之間阻隔了太多的東西,到頭來,舍棄情愛,成全的不過是自己的一份私心罷了。
慶帝崩逝,慕容元正從宮里出來後,天色已經微白。
他輕輕吁了一口氣︰「再過兩個時辰就要早朝了,皇上突然駕崩,大雍遭逢驚變。騰兒,旭兒,今日的早朝你們猜猜大家都會說些什麼?」
孟旭沉默不語,慕容騰答道︰「那自然是要盡快讓新帝登基,安穩民心啊。」
慕容元正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太子才剛滿月,這天下民心就寄托在一個小女圭女圭的身上?」
「岳父大人放心,早朝的時候,自然會有百官附議,請岳父大人主持大局的。」
慕容元正看了看孟旭,微微點頭︰「只不過也定會有人反對。你們一個是諫議大夫,一個是中郎將,該說些什麼,自己可都該要清楚了。」
正如慕容元正所料,這一天的早朝注定是不太平的一日。
不少人是到這個時候才得知皇上崩逝的消息的,三日後,是皇上發喪之日。到時,大雍慶帝的死訊一傳出,定然會民心不安,四夷蠢蠢欲動。
而遠在北疆抗擊匈奴的大雍戰士們若是得知這個消息,也定然會擾了軍心。
一個早朝,沒了皇上,頓時成了亂哄哄的一鍋粥。
有的直接就跪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有的則幾個聚在一起,臉上顯著憂色。
而慕容元正一黨的人則都按兵不動。
慕容騰站在父親身邊不安道︰「爹爹,你瞧瞧這朝堂都快亂成什麼樣了?您怎麼不說句話呀?」
慕容元正半眯著眼楮,氣定神閑地說道︰「騰兒,你著什麼急?現在……有人要我說話嗎?」
又等了片刻,哭得哭完了,嘆氣的嘆完了,憂心焦慮的也自覺不是個辦法,這個時候亂成一團也不是個辦法,總是要有個人能夠出面主持大局的。
只听孟旭朗聲說道︰「諸位大人,不知大家可否听在下說幾句話?」
大家頓時安靜了下來,一齊看向孟旭。
「皇上突然崩逝,如果我們大家只是在這里吵吵嚷嚷又有何用?如今太子年幼,就算登基,也需要有人出來主持大局,否則民心渙散,蠻夷窺伺,並非長久之策。」孟旭此言一出,那些原本就是丞相黨的人紛紛點頭稱是。
祖友林、童伯謙等則更是直接說該由慕容元正輔政,才能穩定如今的局面。
而裴沖一黨的人,有的不敢做聲,有的則是忿忿無語,少了領頭之人,竟是沒人敢反對。
大家心里多少都知道慶帝突然駕崩,又是在小皇子誕生,被立為太子之後,其中包藏的陰謀禍心不言而喻。
只是……只是眼前形勢比人強,慕容家如今沒有鉗制,一手遮天。
名義上是輔政,而實際上,那個才一個月大的小女圭女圭不過是個幌子罷了,慕容氏一族專權奪宮,已經成了事實。
「請丞相主持大局!」孟旭帶頭跪請。
隨之,慕容騰、祖友林、童伯謙一干也皆都跪請︰「請丞相主持大局。」
心中再不滿,再疑惑都好,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人能夠撼動慕容家的地位了。
所有的人,不管心里願意還是不願意的,皆都一齊跪了下來。
「請丞相主持大局!」
***
「哈哈哈……」密室之中,拓跋其听了孟旭所言,不由笑了起來。
「王子笑什麼?」孟旭問道。
「我笑這慕容老頭兒也算是一世精明,卻未料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現在正做著他的清秋大夢,想要將皇權牢牢抓在手中,卻沒想到你正在盯著他,想要取他的性命呢。」
孟旭臉色微沉,輕嘆一聲搖頭道︰「王子,我岳父大人並非尋常之人。雖然皇上是我使了伎倆害死的,可是所有的一切慕容元正都是做好了準備。如今他有了輔政之權,地位權勢更是比往日更甚,而我對他來說,也已經是個沒用之人了。」
「孟兄的意思是……?」
「在慕容元正的眼中,雖然我是慕容瑤的丈夫,但到底是個外人,而且我替他做的這些事也都是非常絕密,依王子看,以慕容元正的脾性,他會怎麼處置我這個已經對他毫無用處的人呢?」
拓跋其怔了一怔,但見孟旭神色若定,便知道他早有主意︰「孟兄不必賣關子,你一定已經想到該怎麼應付這只老狐狸了吧。」
說慕容元正是老狐狸,一點都不錯。只不過他雖是個有野心、有謀略的奸詐之人,但卻對家族看得極重。
他如今身子大不如前,雖是輔政,可是這麼多的朝政大事一起壓下來,也未免是有點力不從心的,將來這些重擔必定都是要交給慕容騰的。
「王子,」孟旭坐在石室桌前,端著一杯暖酒幽幽說道,「昨夜皇上駕崩之前,我曾說月盈則虧,樂極生悲。一個人越是站得高,心里就越是得意,等到他摔下來的時候,也就越重。我岳父這把年紀,骨頭都疏松了,若是這麼摔上一摔,只怕很難承受的住啊。」
「呵呵……」拓跋其笑了笑,「打算什麼時候動手?」
「就這幾日吧。」
「好,靜待佳音。」
孟旭嘴角扯著一絲冷笑,給拓跋其的杯中也倒滿了熱酒,「王子靜待在下的佳音,那王子當初所承諾的裴沖的人頭,為何在下仍是一點影子都看不到,听來的卻是西北軍大捷的消息?」
拓跋其面色微凝,頓了頓說︰「裴沖此人的確是個不簡單的人物。這條捷報我也接到了,邊疆的戰事小王定會重新部署。我偏不信,我下了這些個誘餌,他能一個都不上當!孟兄不必心急,我既答應了你,就一定不會食言,裴沖的人頭定會獻上!」
孟旭舉起了酒杯,也幽幽說了一句︰「好,那小弟就,敬候佳音……」
***
遠在北疆的裴沖這一仗打得甚是艱辛,這些北疆蠻子好像在同他玩捉迷藏一般,打起仗來竟不按常理出牌,裴沖有些模不清他們究竟是個什麼企圖?
這麼一來,仗便打得被動艱辛了許多,北疆蠻子退入嘉陵關,幾日來避不出戰,又時不時會派遣一些散兵游勇前來搗亂,裴沖被他們鬧得不甚心煩。
雖在戰場,可是他心里卻一直記掛著念兮,這幾個月來沒有她的一點消息。
那一日,他從慕容府離去,心中不舍、愧疚錯綜交織,他多想快些打完這場仗,可以回到長平去見念兮。
那個時候,他一定會帶她走,不管是誰也再也不能分開他們,天涯海角,自由自在。
可是……該如何結束這場戰爭,讓這些蠻子滾回漠北呢?
裴沖的頭又開始疼了起來……
「將軍,將軍!」宋三一路嚷著沖進了營帳,神情中帶著沉痛和肅然。
裴沖心里咯 一下,仿佛是有種不好的預感一般。
「出什麼事了?」
宋三還未開口說話,七尺男兒便已落下了淚來,他「咚」的一聲跪倒在了地上,哽咽道︰「將軍……長平傳來的消息,三日之前……三日之前,皇上突然駕崩了……」
皇上……駕崩了?!
裴沖不敢相信地看著宋三,心中的震動猶如滾滾的浪濤潮水,宋三接下來說的什麼,他一個字也沒听清,耳朵里只是不停地回響著那句話︰皇上……駕崩了……
「皇上……為什麼會突然這樣?」裴沖好不容易才略略鎮定了些情緒,眼眶含淚,問著宋三。
「是吏部李大人派人送來的消息,他只說皇上突染惡疾,這才……」
「那現在朝中是個什麼形勢?」
「李大人說,太子已經登基了,是……是丞相大人輔政。」
裴沖攢緊了拳頭,這一切只要是個明眼人難道還看不出嗎?
慕容嫣生子,慕容元正威逼皇上立儲,再到皇上的突然駕崩,一步一步,都是早有預謀的。
慕容元正,狼子野心,這一天他該是等了很久了吧!
裴沖「騰」的站了起來,只覺得一陣陣的氣血上涌,身子顫顫抖著。
「將軍,要不要班師回朝?」
「不行……」裴沖咬著牙道,「現在回去,豈不是給慕容元正話柄,沒有朝廷之命,這仗打得勝不勝,敗不敗,一回長平,我們就先被動了。」
宋三是個直性子,听裴沖這麼說不由喊了起來︰「那怎麼辦?難不成咱們就呆在這兒,看那老頭兒一攬大權?!」
「宋三你給我住嘴!」裴沖冷著臉說道。現在絕對不能回去,慕容元正什麼都算計好了,定然也會想到若是他們率兵回長平該如何應對。
裴沖緩了一緩情緒,才說︰「長平的事咱們現在鞭長莫及,根本沒辦法插手,你和李大人保持書信聯系,告訴他務必要將如今朝中的情況一一告訴我們。我們先把仗打完,接下來的事,需要慢慢部署再做,千萬不要操之過急。」
大雍如今已是繃緊的弦,改朝換代怕是一觸即發的事了。
他需要想想,好好想想,該怎麼做才能阻止這一切的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