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她,前日在黃鶴樓下那馬車上傳來的聲音,便是蔣家大小姐。唐瀾微微一笑,在徐明華延請下在自己一方桌子落座。
為了以示沒有陰謀詭計,二樓的窗戶全部明暢暢地打開,唐瀾溜了對面一眼,只見路對面客棧一扇窗戶掩蓋了大半,留了一個小縫,唐瀾知道,陳商就藏在那扇窗戶之後。
賓主坐落,先上酒菜,徐明華親自給唐瀾倒酒,又給自己倒了酒︰「此番感謝二位給我徐家一分薄面,坐下來談。老徐給二位少年才俊敬酒。先飲為敬。」
唐瀾舉舉杯,算是回禮,也是一飲而盡。只听簾中傳來那婉轉的聲音︰「公子倒是磊落,也不怕這酒里有毒。」
听這話,徐明華頓時露出尷尬的顏色,呂公良的臉色一轉,也是很不自然。唐瀾臉色變都沒變,放下杯子,自顧自又滿上一杯︰「有好酒,有美人,焉有不喝之理。」說著舉杯對竹簾敬了一下。
這話說的,把蔣小姐比作陪酒的歌女了。徐明華心里咯 一下,這唐家少爺好一張利嘴。但怕蔣小姐發怒,連忙道︰「同飲,同飲。」
簾後那婉轉的聲音並無生氣,又道︰「奴家給公子道歉了,听說那日因為奴家一句話,公子便買了二十個乞丐。讓公子破費,實在不好意思。」
話中依然帶著骨頭,唐瀾再度滿上,舉杯微微一笑︰「何來破費,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所願也。說起來還要感謝小姐。」又是不軟不硬地頂回去。
「只是救了20人,卻不知道天下成千上萬的乞丐,以唐家的財力能不能都買了回來?」蔣小姐沒打算放過他,依然奚落著。
唐瀾不徐不急道︰「財力有窮盡之時,然救人之心無窮盡,而且我能救一人是一人,總比袖手旁觀,說風涼話的要強。蔣家小姐?您說呢?」
蔣小姐哼了一聲,「早听說唐家少爺是個書呆子,怎麼現在看來卻是個油嘴子,所有本事不過是伶牙俐齒罷了。」
徐明華連忙出來圓場︰「二位都是善人,老徐給二位陪酒。」唐瀾也不管她,和徐明華舉舉杯,一飲而盡。
唇槍舌劍,酒過三巡,便要進入正題了。
徐明華道︰「今日請來兩家,主要是為了談談漢水中的排頭生意。這幾年二位的買賣都做得很大,也給我徐家面子,讓我家能分一杯羹。只是二位也知道,這江上越來越不太平,生意難做啊。」說著用眼尾余光看了看呂公良。
到了戲肉,唐瀾知道沒自己啥事了,不管那麼多自顧自吃了起來,這一桌的菜雖然沒有後世做的精致,但武昌的魚,洪湖的藕,洞庭的河蝦,各種無污染純天然的食材,也是香味撲鼻。唐瀾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口酒一注菜吃得正歡。
呂公良道︰「是啊,生意的確難做,現在北面鬧流寇,連水上也經常有水寇。」
簾子後的聲音哼了一聲,「水寇?唐家好意思說水寇,誰不知道這水寇十有**是唐家的人馬?」
呂公良倒不急,回道︰「蔣小姐可別這麼說,豈不是把一頂賊帽子扣到我家頭上,老夫擔待不起。」
看著兩人又開始掐上,徐明華干笑兩聲,又敬了一杯酒道︰「老徐明人不說暗話,這幾年江上不太平,三家都有船貨損失,這樣下去,恐怕大家都沒得做了。我看今日不如都把恩怨放放,一起議一個和氣生財的盤子出來。兩家意下如何?」
呂公良見好就收舉杯道︰「此番前來,寨主是很有誠意的,很想听听二位的意思。」那簾中聲音響起,「好,既然呂掌櫃這麼說,奴家也不繞圈子。過去三年唐家劫掠的財貨,可以不去計較。日後蔣家希望繼續過去的規矩。」徐明華笑笑沒說話,看來他和蔣家早已達成了共識。
雖然知道這不過是漫天開價,但這價錢也有些離譜。呂公良看了一眼悶頭吃菜的唐瀾,清清嗓子開口道︰「過去的規矩,襄陽以下我們去不得,上游卻由得貴號出入。一切都不變的話,那請問我們為何要坐下談呢?這樣談恐怕不合適吧。」
徐明華道︰「漢水航運有幾百年了,多少也要講個規矩。卻不知道唐家如何打算。」
呂公良樂呵呵地說道︰「如果規矩就管用,那中原怎麼給流寇鬧得一團糟呢?我金寨排的船只進入下游已經三年了,已經是既定事實,想讓我們退出,這規矩怕是不對。」
徐明華久經江湖,知道這是呂公良虛張聲勢,先拿話來壓人,為談判搶得先機,他笑笑道︰「呂掌櫃,這談生意,自然是漫天開價,坐地還錢,是不是該把唐家盤子透一透?」
呂公良點點頭道︰「我家寨主的確給定了個盤子,襄陽以上由我家獨佔,到承天府為止三家平分。本號船只不過承天府半步。」
徐掌櫃的臉色微微一變,這條件實在有點高,但他作為中間人也不好說什麼,轉眼看著竹簾。
「哼」竹簾內傳來重重的鼻音,蔣小姐道︰「果然是鄖陽一霸,如此條件怕是沒有一點誠意了。」
呂公良擺了擺手︰「蔣小姐,何謂沒有誠意?我家買賣已經做到承天府是人盡皆知的事,總不能讓我們退出來吧。」
蔣小姐針鋒相對,「唐家的船到承天不假,但每年只有十數艘的生意,你們卻要在上百船貨中吃三成,這是哪門子道理……」由是兩方你一言我一語地爭論開來。
唐瀾悶頭吃著菜,偶爾抬頭看看吵得不可開交的兩方,那徐明華時不時出言讓雙方克制一下。但呂公良顯然佔著心理優勢,雙方條件一時沒有接近,基本就是卡在襄陽到承天河段。唐瀾心中暗笑,這雙方都是生意場上的老人了,誰都像斗氣一般,根本不願拿出一點讓步。
唐瀾也理解,在明面上唐家佔優,顯然退一步不能由自家先走。只是蔣小姐到底有些年輕氣盛,卻也不肯走那第一步。
談著談著,場面就冷了下來,呂公良黑著臉喝酒,簾內佳人默默吃菜,徐明華十分無奈地偶爾舉舉杯。
此時,唐瀾已經酒足飯飽,他擦擦嘴巴,不小心打了個長長的飽嗝,場中數人不約而同往他看來。
唐瀾哈哈一笑,擺擺手道︰「不好意思,看各位談得起勁,我便趁機飽餐一頓,這菜果真不錯啊,謝徐老板安排。」
這一打岔,場中氣氛便緩和起來,徐明華連忙道︰「是啊,今日如果談不攏,明日可以繼續談嘛,老呂,來來來,吃菜吃菜。」
唐瀾擺擺手,「別介,今日就把事定下來了,這沒完沒了的,誰受得了,明日晚輩還要赴個文會,可沒工夫在此磨洋工。」
眾人沒想到他會這麼說,臉上都露出異樣神色,徐老板心中輕蔑,果然是仗著家里勢力的浪蕩公子,心里想著,目光瞥了瞥呂公良。此時金成號的掌櫃臉色更不好看,自家少爺怎麼如此孟浪。
簾中人哼了一聲,「你唐家非要端著個架子,怕是談不下去了。」說著話,簾中人霍地站了起來。
唐瀾聳了聳肩,攤開雙手︰「蔣小姐要不這樣,我們各自回家,拉上人馬到漢水上打一架,誰贏了就依誰的條件如何?」
徐明華眉頭一皺,只覺得眼前這位秀才少寨主,有些過分囂張。縱然唐家武力強,敢到中下游挑釁,敢生搶他們的買賣。但不代表著真沒王法了,江湖上誰不得給他們徐家幾分薄面;更別提蔣家也是有幾千人的漢水第一大排頭,真要干仗,還不知道鹿死誰手。
徐明華仔細打量著唐瀾,只見他一件湖藍色綢緞長衫,相貌俊朗,皮膚白淨,雙手修長,怎麼看都是一位浪蕩公子的模樣,再加上他嘴里吐出那些貌似凶狠,卻空洞囂張的話,一個紈褲子弟形象,便呼之欲出了。
徐明華先是一笑,面上笑容隨即一收︰「老徐痴長幾歲,也和唐寨主有過幾面交情,我也腆著臉當回長輩。世佷這樣的態度,怕是嚇唬不了誰。我家老五秋後將任南陽府經歷,不知道唐家在河南的買賣還做不做了?」這老商人臉色一黑,一張重之又重的牌,當頭砸了下來,南陽府緊挨著鄖陽府,唐家在那邊肯定有不少生意。
蔣小姐那婉轉的聲音顯得有些不屑︰「徐叔,不用做和事佬了,既然公子這麼說,回去磨刀便了?」
呂公良一臉驚訝,少寨主為何如此孟浪,縱然談判有可能要用到恐嚇等的招數,但也不能如此**果地叫陣,這不是擺明不想談嗎?現在他頗有點埋怨老寨主,為何把這麼個不懂事的兒子派來。
呂公良剛要說話,唐瀾對他做個手勢,話頭已把他攔住,「二位何必著急,一句玩笑話而已,只是好好的一盤大生意,怎麼就被諸位做成這樣?」
徐明華哼了一聲︰「公子原來還是做買賣的高手,老夫倒想听听公子有何高見?」
呂公良有些著急了,說好的由他主談,唐瀾摻和什麼?正要出言阻止。
就听唐瀾自顧自道,「三家一起佔據著漢水九成買賣,听說過壟斷就是利潤嗎?」
「壟斷?」這詞語誰都沒听過,包括呂公良在內,眾人頓時無法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