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三十夜，嫣然閣里面熱熱鬧鬧，祁駱抱著他的小女兒喂飯，百里弦正跟他的寶貝兒子劃拳，元離安靜的坐在韓蒙身邊，微笑著听她說話。韓蒙的其他男人沒有來，她知道我們在這一天不喜歡跟其他人聚在一起，不得不說，韓蒙很聰明，很懂得把握我們的心思。不然，我們是十一個人也不會這麼平平安安的相處。
夜幕中的雪花打著卷，從窗戶飛進屋中，片刻便化了。我有些恍惚，突然想起了殷阮素，這人永遠是我們四人心中的結。
已經記不得我們五人是何時認識的，只是感覺從記事開始，我們就在一塊，像是連體，誰也離不開誰。
突然又想起了十六年前的三十夜，殷阮素從刑事堂離開，偷偷翻窗戶進屋，五人一起熱熱鬧鬧的過了個新年，沒有好酒沒有好菜，只是百里弦從地里挖了些紅薯，祁駱從廚房偷了些剩菜，冷風從破掉的窗戶紙里漏過，吹的每個人臉上都是紅撲撲的，但是大家高興。能平平安安過完一年，就是我們五人最開心的事了。雖然殷阮素後來被發現，罰了五日禁閉，。
當時殷阮素一身傷口被扔出來，百里弦氣的將頭往牆上撞，鮮血淋灕仍不覺，祁駱差點從懷中拿出磨尖了的石頭，要去跟他們拼命，元離咬著嘴唇，固執的一點點的擦干她身上的新冒出的血。晚上，殷阮素發了高燒，我們四個一起守了一夜，也拜天磕地求了一夜，恨不得老天收回自己的命，發發慈悲把殷阮素給放了。
最後一刻，幸虧她還是醒了過來。元離哭了一天一夜，眼楮中都是血絲，我想應該就是從那刻起，他就決定去學醫術。
當年是多麼令人懷戀，我們都堅信著沒有人會分開彼此。殷阮素自從那次就變了，不愛笑也不再哭鼻子，誰都不知道那五日她受過多大的折磨，大家一致都不敢提。
過來兩年，殷阮素就升為刑事堂堂主，十四歲的小女孩殺伐果斷，宮內人只要提了殷阮素的名號，都會抖上一抖。
可那時我們的感情還沒有變，她還記得我們每月十三相聚的規定，她會在我們面前露出小女孩的迷茫，只有那時我們才感覺到她是個孩子。
殷阮素的職位升的飛快，十六歲的年紀就是宮中的右護法。她的武功越來越厲害，手中的鮮血也越來越多，包括我們。當最小的元離第一次殺人後縮在殷阮素的懷中瑟瑟發抖時，殷阮素淚流滿面，那是距離那天她第一次哭。
她說她沒用，沒有保護好我們。
天一宮是以實力為尊，誰厲害便可爬高，誰弱小便是性命如牲畜。殷阮素常常偷偷教我們武功，將各路秘籍留給我們。
她的武學天賦很高。
十七歲時除了宮主殷無相就沒人能敵。
十八歲，她終于殺掉了殷無相，她痛恨多年的父親。
她說她想建造一個人間淨土，讓生活在天下人不再受到痛苦欺凌，我們五人花了三年，沒日沒夜的苦干。
可最初的干勁慢慢遺失，最後只剩下迷茫。
因為她變的陌生了，她變得利欲燻心，變得不擇手段，她高高在上，她霸道獨行。她變得讓我們害怕。她所向往的前景，她所向往的藍圖被她親手打破。日益壯大的天一宮也滿足不了她的野心，在一次次的失望中，我們漸漸離心。
終于，在她二十三歲那年，我們殺了她。
她與江湖敗類勾結，引起一陣陣血雨腥風，無辜的人在她手中喪命。
她像是入了魔，已經無藥可救了。
韓蒙說，我們之間該做個了斷，所以我們就去了。不管是為了江湖為了韓蒙，還是為了我們兒時的記憶，殷阮素都不該活著。在那段痛苦時光中，我有時會想，殷阮素若是死在那場高燒中就好了，那她還是我們心中的她，永遠都不會變，也不會讓我們四人這麼痛苦。
元離不願意去，這是意料之中的事，從小他就迷戀殷阮素，不管她做了多少錯事，最不願意放棄她的人就是元離。要不是殷阮素給韓蒙下了玉台春，巧合之下讓元離破了韓蒙的身，到死他還是會站在殷阮素身邊的吧。
那些事明明才發生幾年前，就仿佛過了一輩子，離我們那麼遠。
遠到，我已經不記得她死去過了幾年。元離該是記得的，他每過一段時間都會在殷阮素的墳頭上一柱香，陪她說說話，有時百里弦和我也去。
祁駱是從來不去的，他怕韓蒙不高興。我猶記得，殷阮素死後，韓蒙要丟掉所有跟她有關的東西，韓蒙在她手中吃了太多的苦，她實在是恨透了殷阮素。當最後從殷阮素房間中收出一頂落鎖的黑鐵箱時，韓蒙突然好奇想打開看看。
里面是一本本札記，記錄著殷阮素這些年走過的風風雨雨。我們都不知道，原來她還有寫小記的習慣。韓蒙嗤笑幾聲，隨便拿起一本札記，看罷臉色一變，將牛皮包裹的札記狠狠的扔在祁駱的身上。
那一刻，我們才知道，心底堅冷如石的殷阮素居然是有愛的人，而且默默地愛了十五年。那本札記中記錄著對祁駱滿滿的愛意，她從前從來不曾宣之于口的關心愛護。
我的胸口涌起很復雜的感情，我也說不清是什麼，或許是憐憫，是同情，憤怒，還是其他，我不敢想的感情。
祁駱愣了很久都沒有說話，再回神時，那本小札在他手中已化成齏粉。就像世上從來沒有殷阮素這個人，不管他曾是多麼恨她。從那之後，對他來說，殷阮素真真正正的只是一個陌路人了。
我對著窗子發著呆，韓蒙側過頭來喚了我幾聲，我對著她笑了笑，走到她身旁牽起了她的手。對呀，她是我的妻，無論她屬于多少人，只要現在的我完完全全的屬于她就夠了。
不管曾經的我曾愛過誰，現在的我只願陪著她一起頭發花白也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