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嫂,阿嫂-----」
周慎一路歡呼著沖進了內院,潤娘正跟妞兒搶麻籽果,哪有空應他。而隨著周慎後頭的大奎一進院子就見潤娘抱著個盤子,跟妞兒你爭我奪,兩腮幫子都鼓了起來,還往小嘴里塞圓滾滾的麻籽果,莫名的把臉紅,恰好秋禾招呼他︰「廚子里還一屜江米呢,拿出來你們打,他倆個也該歇歇,少了力氣打出來的麻籽果就不瓷實了。」
大奎應了一聲,逃難似的往後院跑去,一不小心踢到了地上的鹽罐子,虧得易嫂子眼疾手快扶住,魯媽便罵道︰「這麼大一個人,總還是毛手毛腳的。」
「阿嫂,你看!」周慎從昆侖奴的擔子里拿出兩只跟他手差大不多的兩塊石頭,潤娘瞥了眼,道︰「揀兩塊石頭回來做甚麼-----」說了繼續同妞兒爭搶,突地她回過頭,盯著那兩塊石頭,哇的叫了起來︰「你,你,你,這時候你捉它們回來做甚麼!」
妞兒听了便丟開吃食,湊上去看周慎手上的「石頭」,還伸出短小的手指去戳它的腦袋,潤娘連忙捉回她的小手︰「看它咬你!」
「龜也會咬人麼?」周慎把左手的龜拿到眼前,跟它腦袋對腦袋的看著,可憐那只龜嚇得把腦袋全縮進殼里去了,只拿兩只烏黑的前肢對著周慎。
潤娘白了他一眼,道︰「人烏龜睡得好好的,你把人家捉回來做甚麼!」
周慎道︰「不是捉的,在墳前送寒衣的時候鐵大哥以為是石頭,就把它丟開,我看它會動呢就撿了回來。」
潤娘從他手里拿過一只來,先放在手上掂了掂,再前後左右顛來倒去的細看了看,連它的小尾巴都沒放過,然後又扯了扯它的火柴棍似的小腳,扯完了又換另一只也照樣看了,道︰「殼上沒疤,腳也有力氣,不錯,不錯,是好苗子!」
「阿嫂,你還會給龜看相!」周慎見嫂子看得甚是認真,心里好生疑惑,嫂子傷了腦子後,便知道了許多莫名其妙的事情。
潤娘淡淡的笑著,把兩只龜放在大腿上,像模小狗似的模著它們的背甲,看了看周慎沒有做聲,想起前世自己被自己養青花纏枝盆里的兩只草龜,心里酸酸甜甜的,不知是甚麼滋味。
「黑疙瘩,紅疙瘩,那個女人把你們照顧得好麼,也天天喂你們新鮮的草蝦、小魚麼,會給你們換水麼,早上下午會給你們曬太陽麼,每個星期會給你們刷背麼,會讓你們在屋子里溜噠麼。」
「阿嫂。」
周慎見潤娘神情沉溺,心里生出些些生疏不安,糯米似的小細牙咬著紅水潤通紅的嘴唇,低低的喚了一聲。
潤娘抬起眼,收起適才微不可見的傷感,向周慎道︰「龜龜在冬天要冬眠的,你不該把它們吵醒的。」
周慎睜著大眼楮,問道︰「甚麼是冬眠?」
「冬眠啊,就是整個冬天都睡覺。」
「那,它們為甚麼要冬眠?」
「因為天氣冷了,食物少了,龜龜就只好睡覺了。」
「那它們要起來吃東西麼?」
「不,他們要睡一個冬天。」
「它們一個冬天不吃東西,不會肚子餓麼?」
「不會,因為它們之前吃了好多東西,所以啊,冬天不吃東西」
周慎想了想,道︰「那明年咱們也吃好多東西,冬天就睡覺。」
潤娘听了,撲哧笑了︰「傻瓜,你又不是龜,不要說一個冬天不吃,就是一天不吃看你餓不餓。」
周慎的小手在龜殼上劃來劃去,問︰「為甚麼龜不會餓呢?」
「因為它在夏天和秋天的時候吃了好多。」
「那我也吃也好多不行麼!」周慎水汪汪的大眼楮執著于冬眠。
潤娘被他問得無力,強笑道︰「你是人啊,跟龜龜不一樣。」
「為甚麼會不一樣!」周慎堅持不懈地追問,潤娘很想跟他說,因為龜的新陳待謝、消耗的熱量都比人低得多,不過自己真要這麼給他說,那一定是瘋了︰「為甚麼不一樣啊,這個要問老爺,現在咱們給龜龜弄個舒服的窩讓它們能繼續睡。」
「龜也需要窩麼?」
「天啊!」潤娘拼命忍住捉狂的沖動,扯著嘴角生硬的笑道︰「需要,當然需要。」將兩只龜交給周慎,吩咐道︰「抱好它們,我去給它們找窩。」
喜哥兒橫了她一眼,道︰「你比孩子都能折騰!埋在花壇子里不就是了。」
「這怎麼能行,萬一叫老鼠甚麼的咬了怎麼辦!」潤娘起身往屋里去,又問秋禾道︰「咱們家里有甚不用的小缸子麼」
秋禾正在翻江米糊,听她問起身想了想道︰「我記得有個梅子青的小水盆,原先是太翁養金魚用的,只是很久沒用了不知收哪里去了。」
潤娘道︰「趕緊找出來,再翻件舊衣裳出來。」
秋禾皺了眉頭,為難道︰「一時怕是找不出來。」
華嬸道︰「你到後罩房西邊的屋子里去找找,怕是在里面呢。」
秋禾抹了額上的細汗,往後院去︰「那我去找找。」
喜哥兒向潤娘啐了一口,咬牙道︰「折騰吧!」
潤娘「嘿嘿」一笑,轉身也往後院去了,華嬸忙高聲吩咐道︰「娘子可別動手,只叫秋禾翻找就是了。」
潤娘遠遠了應聲,拉著周慎轉進後院去了,妞兒見了自也跟了上去,喜哥兒也不管,自坐在火熜凳上同華嬸抱怨潤娘。過得不大會,秋禾頭發散亂氣喘吁吁的走來道︰「大奎,去幫幫忙。」
「噢。」他把木捶交給旁邊的昆侖奴,隨秋禾進後院,就見潤娘抱著兩只龜,帶著兩個小的站在房門口向外張望,潤娘一見了大奎,就招手叫道︰「快來,幫我把里頭的水盆子搬出來。」
大奎一听見她的聲音,臉又不爭氣的泛了紅,趕緊的把頭低了下來,偏潤娘眼尖瞧見了,取笑道︰「你這是紅的哪門子的臉呀,這可不成呀,跟我說句話就臉紅,要是見了個小娘子,還不把脖子都紅了。」
潤娘言猶未了,大奎果然就把脖子也紅了,看得潤娘「格格」直笑,秋禾也在旁邊笑道︰「大奎哥可是越來越愛臉紅了。」潤娘卻瞪了她一眼,道︰「還不快去找舊衣裳去!」
「哼!」秋禾朝她吐了吐舌頭才朝院門行去。
潤娘同周慎候在門口,眼見大奎彎著腰兩手提了只梅子青釉三尺見方的小水缸出來,潤娘見了皺著眉頭,站在青石台階上嘟喃道︰「這也大了些吧,秋禾那丫頭話都說不清楚,還說甚麼水盆子,分明就是個小水缸子。」見大奎輕輕松松的提著缸子出來,她眼珠子一轉,故意夸贊道︰「大奎真是本事,這麼大只缸說拿就拿出來了,氣不喘臉不紅的。」
她話音未落,大奎那張方方正正的臉立時又變成了豬肝色,潤娘笑得越發來勁了︰「我才夸你不臉紅,怎麼就紅了。」
「娘,娘子沒甚事的話,我,我去打麻籽果了。」
「站住!」潤娘見他要跑,趕緊叫住︰「誰說沒事的,打點水來把這缸子洗洗。」
大奎紅著臉也不答話,提了個水桶一溜煙的跑了,潤娘猶還在後頭笑著︰「跑快些,後頭有老虎呢!」潤娘一句話,倒叫大奎跘了一下,險些跌倒,後頭的笑聲越發大了。他提了水來,往缸子里一倒,擼起袖子就伸手下去沿著缸壁洗起來,突地他猛將手一縮,潤娘才要問,卻見他的虎口上被劃了條大口子,鮮血同泉水似的往外冒,忙把兩只龜交給周慎,自己湊上前拉住大奎的手,訓道︰「怎麼這麼不小心呢?」又直著脖子喊︰「秋禾,秋禾-----」
秋禾听見她喊,慌慌張張地跑了來,口氣不悅︰「喊甚麼呢,還在找呢。」
潤娘也不計較,只問︰「家里有傷藥甚麼的麼?」
秋禾張了眼大奎手上傷,道︰「上回娘子撞頭,家里配了不少金創藥------」
潤娘不等她說完,便呵斥道︰「那還不去拿得來。」掏出一方角上繡著朵白梅的素帕捂住傷口,又抱怨秋禾動作慢,拉了大奎便往屋里去,大奎卻站住腳不肯動,只道︰「一點小傷不礙事的-----」
「胡說甚麼!」潤娘瞪了他一眼,道︰「這麼大一道口子,還不礙事。說著拉了大奎已進了堂屋,正撞上挑簾出來的秋禾,潤娘把大奎按在椅子上,接過秋禾手上的藥盒,吩咐道︰「去打些水來。」秋禾應了聲還沒出門,潤娘又道︰「水里多擱些鹽。」
待秋禾拿了鹽水來,潤娘取過一塊干淨的帕子打濕了,小心翼翼的清洗傷口,此時兩人挨的極近,大奎大氣都不敢出了。潤娘感覺到他**的身子,抬眼問道︰「很痛麼?」卻見他呆呆的只管低著頭,于是手下一重,果然他痛得一吸,潤娘橫了他一眼道「知道痛了!傷成這樣還跟我裝生分。」
「秋禾,娘子怎麼了?」魯媽邊問邊就走了進來,秋禾忙上去接道︰「娘子沒事,是大奎哥傷著手了。」
魯媽見潤娘在給兒子洗傷口,忙上來道︰「我來吧。」
潤娘見魯媽來了,便退到一旁,忐忑道︰「都怪我,害得大奎-----」
魯媽搶道︰「跟娘子有甚關系,這小子打小做事就毛躁。況且這點小傷也算不得甚麼!」說著隨便洗了洗,接過秋禾手上的金創藥下重手按下,痛得大奎直叫︰「阿娘輕些輕些!」
魯媽狠狠敲了他腦門一下,道︰「不讓你痛一痛,你也記不住!」說著取過藥盒里的棉紗布給他裹了起來,其間大奎幾次痛得吸氣,卻不敢再叫出聲了。
秋禾在邊上問道︰「娘子,那缸還洗麼?」
潤娘想了想,那缸子翻都翻出來了,況且這洗了一半,缸子里還有水,總是要使人倒掉的,但不如洗淨拿來用︰「你叫兩個黑小子去洗,告訴他們小心了。
秋禾自去叫人,魯媽給大奎裹好了傷,擰著他的耳朵罵罵咧咧的也出去了,潤娘這才想起倆個小的來,急忙回到後院,見兩個小的蹲在地上一知在看甚麼,走近一看,原來兩只小龜在太陽底下伸出了四肢和腦袋,一幅飛天的模樣。
潤娘再行得幾步,身影一晃便驚得兩只小龜縮回了腦袋,周慎同妞兒回過頭,見是潤娘,便都站了起來道︰「小龜醒了。」
潤娘模了模周慎的腦袋,正要去扯妞兒的兔耳朵,哪曉得她搶先一拉護住了帽子,警惕的望著潤娘,潤娘只得撇了撇嘴,向周慎道︰「咱們給小龜個名字好不好。」
「取名字?」周慎眨著眼看著潤娘︰「龜還要有名字麼?」
潤娘真想一巴掌拍到他腦門上,甚麼人啊,龜就不要有名字了呀,面上卻是笑得極是親和︰「當然啊,以後養長了小龜會知道你在它呢。」
「真的?」周慎激動了︰「那會不會像寶妞家的大黃,叫它做啥它就做啥。」
潤娘的嘴角又開始抽抽了,小子,你叫它做就啥,那還是龜麼!
妞兒卻沒見過大黃,便女乃聲女乃氣的問︰「三舅,大黃是甚麼?」
「大黃是寶妞家的看門狗,它長得可大了,站起來比我都高,也可听話了,我讓坐下他就坐下,讓它趴下就趴下-----」
潤娘再一次抽抽嘴角,這題跑得,真夠遠的!
「慎兒啊,你說小龜叫甚麼名字好呢?」
「二舅娘,小龜有了名字後,我是不是就可以叫它坐下,叫它趴下了,還可以叫它給我叼東西!」
潤娘徹底無語了,抱起地上兩只龜,在石階上坐了,把龜放在腿上,輕撫著龜殼柔聲說道︰「以後你們一個叫寶疙瘩,一個叫貝疙瘩,合起來就是寶貝疙瘩。」
也不知是潤娘前世養過十多年的龜,所以同龜感情深厚,還是兩個家伙感覺安全了,總之潤娘話一說完,倆個小家伙便小心地伸出脖子來探頭探腦。
妞兒拍手歡喜道︰「它們知道舅娘在叫它們呢。」說著小手也模著龜殼道︰「等你們長大了,跟寶姐姐家的大黃一樣,給咱們守門口。」
潤娘听了這話,嘴角再次抽抽,天啊,這是龜,這是龜啊!
偶家里有兩只巴西,一只小草,都對在冬眠中,而且我也只養了三年的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