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端上桌的不僅有一籠熱氣騰騰地包子。還有五六盞青瓷小碟,里頭擱著姜、蒜、醋、醬等各式沾料,另有一盞小碟里擱幾根二、三寸長微微泛青的麥桿。
「這麥桿是做甚麼用的?」大奎一直站在潤娘身後裝沉穩不做聲,可這會看著店小二從托盤里一樣一樣的往小圓桌上擺,他長到十五歲,頭一回見吃個包子也能端出這麼碗碟來,睜著他的牛眼咂巴著嘴很是有些驚愕,因此當他見桌上竟擺著一碟麥桿時,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
店小二舉箸提起只包子放緩緩放在潤娘碟中,笑道︰「麥桿是用來吮包子里的湯汁的!」
他一個動作把潤娘和大奎兩個人都看愣住了。包子是潤娘最衷愛的食物之一,前世每每和朋友吃飯,只要是吃中餐主食必點包子,因此朋友們都笑話她是個「包子控」。適才店小二雖說能提起來,因前世吃過太多冒牌的灌湯包,所以她也並不十分當真,現下親見了懸若燈籠的灌湯包,她怎能不激動呢,兩只眼楮死死地盯著碟子上的湯包動也不動了。
劉繼濤已給自己提了只包子,見潤娘傻傻地盯著包子發怔不由好笑,搖了搖頭取過一根麥桿替她戳進包子里,道︰「包子是用來吃的不是用來看的!」
潤娘咽了咽唾沫。吸了口湯汁,微抬著頭嘆道︰「真是鮮美啊!」說著見大奎還呆站著,便拉了他在身邊坐下道︰「快快,包子就要趁熱吃。」說著便塞了根麥桿到大奎手里。
大奎頭一次挨潤娘那麼近地坐著,他整個人都迷迷糊糊像在雲里飄一樣,偏偏心卻「咚咚」地猛跳,他真怕被潤娘听了去。潤娘見他拿著麥桿只發愣,以為他還沉浸在對湯包的驚愕中,笑了笑道︰「別瞧了,快吃吧。」
大奎飛紅著臉低下頭學著想將麥桿戳進包子里去,可他怎麼也戳不進去,丟了麥桿正想下口咬,潤娘攔了他道︰「你這樣包子里的濃湯浪費了不說,還容易燙著舌頭。」她一面說一面取過一支麥桿,右手舉箸提起湯包,左手拿著麥桿往湯包上輕輕一扎,爾後放下湯包,道︰「試試看。」
大奎依言吸了口湯汁,潤娘盯著他問道︰「怎樣?」
大奎垂首點了點頭,輕聲道︰「很鮮!」
劉繼濤坐在一旁,輕不可聞地嘆了一聲,眼底掠過一絲酸楚。
潤娘瞥見大奎泛紅的耳朵,正想打趣他,店小二已將各式沾料調了三份出來,道︰「這沾料是等會沾肉餡和皮子的,其他的都罷,惟獨這醬料是咱們秘制的。肉餡沾了更能顯出那份鮮來!」
潤娘吮著湯,問道︰「這包子雖是不錯,可也太膩了些,你們有沒有清淡的些湯?」
店小二收了托盤,回道︰「咱們這有金鉤薺糊羹,鮮韭蛋花湯、三鮮地菇湯——」
不等店小二報完菜名,潤娘便道︰「弄一碗三鮮地菇湯來吧。」
那店小二又笑道︰「那給娘子上三盞地菇湯吧,若端大盅上來,這天泠人又沒來齊的,涼了就失了味道了。」
潤娘不由打量起眼前這個店小二,看樣子他倒像個管事的,倒是會說話!呵呵,這家盧大興倒是會做生意啊。先給自己上三份小份的,多收一份錢不說,客人還會覺著小二貼心,且小二這話說的又這般懇切,但好似真為你著想一般,難怪這盧大興能做成信安府第一大酒肆。
「那就依你,先上三份地菇湯吧。」潤娘笑道。
「。」店小二應了聲還不及出去,潤娘又道︰「做得不好咱們可是不給錢的。」
店小二笑道︰「娘子放心,若真叫娘子說出不好來。我自請娘子就是了。」
潤娘笑了笑,心道這店小二還真敢說啊!
三個人湯包吃得差不多的時候,那店小二端了三盞地菇冒湯上來,潤娘拿著筷子撿了幾片菇吃,卻沒一點沙子。地菇又叫地皮菇,春雨一下,田間地頭就冒出來的,味道自不用說,就是極難洗淨,稍粗疏些那菇里就會帶著沙子,潤娘前世也愛吃,但老娘里嫌它難打理因此吃得少,而飯店里十次是十次都沒洗干淨。因此她特地點了這地菇湯,要試試這盧大興到底如何,不想幾片菇下去硬是沒一點沙。
店小二見潤娘專撿菇吃,自猜到了她的用意,笑道︰「這湯里若叫娘子吃出一粒沙來,這頓飯就當是給娘子賠罪分文不收。」他話音未落,另個小二挑簾領著一群人進來。
「阿嫂,你瞧!」周慎舉著個龍鳳糖畫跑到潤娘身邊炫耀著︰「上回來我只轉轉到個蘭花,這回不僅轉了個龍還轉轉了個鳳!」
大奎見人都來忙站了起來,恰好讓了位子給周慎,潤娘生怕他將糖粘到自己身上,稍稍將他推遠了些笑道︰「咱們阿哥運氣可真好啊。」一面說一面看向知盛問道︰「錢多給了些麼?」
知盛一進了屋就盯著大奎瞧,听得潤娘問話,方移開眼神道︰「每支畫多給了兩個錢。」
潤娘點了點頭,把糖畫交給易嫂子拿著,向小二道︰「麻煩小二哥給打些熱水來。」
小二連道不敢,忙去打了熱水來。潤娘給周慎洗罷了手,先讓小二再上了籠湯包,並沖一壺米酒來,爾後轉向劉繼濤笑道︰「小婦人從沒來,還請先生點菜吧。」
劉繼濤道︰「我雖在信安府住了些日了,可這盧大興也沒來怎麼點得出菜來。」
潤娘皺了眉道︰「這樣啊——」問小二道︰「小二哥,你倒說說你們店里有甚麼招牌菜?」
店小二原以為這一男一女是夫婦來著,可听他們說話卻又不是,又見一都群人都圍桌坐了,心里更納悶了,正偷眼瞟著不妨被潤娘一問,愣怔了一會道︰「咱們這兒除了湯包,再就是叫化雞,螞蟻上樹、咸肉炖豆腐、黃金棍子魚,頭梳肉、紅燒獅子頭——」
潤娘擺了擺手,不讓小二再報下去,問道︰「適才我著地菇湯倒好,你們這還有別的甚麼時鮮菜蔬麼?」
小二笑道︰「娘子真正是來對地方了,這個時候換別家未必就有呢,咱們這兒鮮韭、春筍、薺菜、地菇、黎蒿(一種小筍,我們這邊方言這麼叫,普通話怎麼說俺不清楚)馬蘭頭,野芹菜都是有的。」
潤娘笑道︰「這才甚麼時候呢。你們這就有這麼些野意!」
小二得意道︰「不然咱們怎麼敢稱信安第一酒肆!」
正說著,另一個小二端了湯包上來,潤娘先就給周慎提了一只,給他插好了麥桿,又囑咐他小心,這才轉頭接著向那小二道︰「一個叫花雞、一個獅子頭、一份棍子魚、一份炖豆腐,到于菜蔬你把菜拿來給咱們瞧瞧,可別是騙咱們!」
小二听了哭笑不得,道︰「娘子哪里話,咱們怎麼可騙——」
潤娘撇嘴道︰「無奸不成商,這才甚麼時候呀。你們就有那麼些野菜了?別的地方都沒有,怎麼,偏你們有?我卻不信!」
小二笑回道︰「娘子不知道,咱們的菜疏有湯家專供,剛過了驚蜇湯家就派人下去收了,雖不多卻也夠咱們下鍋的了。」
潤娘道︰「真金不怕火煉,你既然真的有,拿來給咱們瞧瞧又有甚麼不成的!」
小二听得潤娘這麼說,只得道︰「好好,娘子硬要瞧,我拿些來給娘子瞧就是了。」言畢轉身而去。
待那小二出去了,潤娘不由一聲長嘆,劉繼濤笑著問道︰「怎麼灰心了?」
潤娘泄氣道︰「唉,難怪湯家買賣做得大!驚蟄——」潤娘無奈地笑了笑︰「哪天是驚蜇我都不清楚!」
「萬事起頭難。」劉繼濤緩緩道︰「不懂的可以學,誰也不是生下就明白的。」
潤娘急聲道︰「可是,今年怎麼辦呢?盧大興已經被湯家搶了去了——」話說了一半,她忽地打住,嘆息道︰「我太小瞧了湯家了,人能把買賣做到那麼大,自然是有他的手段的,我想的到人家又怎麼會想不到。」
劉繼濤又提了只湯包,拿麥桿戳了個洞,吮了口湯汁,道︰「你呀,是太過心急了。盧大興這麼大的一間酒肆,湯家怎麼可能放過!能輪得著你來跟他們做買賣麼?莫說野菜,柴米油醬醋茶,他哪一樣沒專供?」
潤娘白了他一眼,恨聲道︰「事後諸葛!」
劉繼濤無奈著笑道︰「我早告訴你,你會听麼!」
「那你說現下有啥法子補救?」潤娘快言問道。
「風起于青萍之末。」劉繼濤他那雙極清淡的眼眸帶著淡淡的笑意,輕醇的嗓音卻飄忽地有些不可捉模。
潤娘微蹙著眉細嚼道︰「風起于青萍之末——」
劉繼濤自斟自飲道︰「這盧大興是信安第一酒肆,又不是信安府唯一的酒肆。尤其是到了晚間,往前些的青石弄可是有不少專門做吃食的小攤販,還有相對偏些的弄堂里,也有許些小酒館的。」
潤娘听了這話,臉上笑顏歡展︰「是啊,風起于青萍之末!」說著給劉繼濤添滿了酒。自己又倒了小半杯後,舉杯道︰「承之,我敬你一杯!」
劉繼濤顏笑如春,舉杯一飲而盡。大奎坐在下首,瞧著兩人言笑晏晏,覺著甚麼吃到嘴里都是苦的。
又過得一會那小二擰著個菜籃子帶著小廝上菜來了。那店小二把菜籃子遞到潤娘面前,道︰「娘子瞧瞧,哪一樣不是鮮女敕鮮女敕的,實跟娘子說,這些菜也只好拌著吃,下鍋一炒就爛了。」
潤娘看了看籃子里的事,向大奎道︰「去車里把咱們的菜拿來給小二哥瞧瞧。」
店小二听了一怔,不知她是何意。
大奎不大會便取了菜來,潤娘笑道︰「小二哥,你瞧瞧咱們的菜比你的如何呀?」
店小二走上前,拿在手上細看了看,道︰「但不比咱們的差。」
潤娘道︰「我今朝來,是想同談一宗生意,小二哥若是方便的話,請掌櫃的來瞧瞧吧。」
讓繼濤偏頭看著潤娘,這個女人到底打甚麼算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