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知道焦鵲隨隨便便就將段凌軒斷了近五六年的腿醫治好,如果不是知道他曾給人開膛破肚將人體內的石頭去除,如果不是知道他將所著的醫書毫不保留的昭告天下好讓更多的人能有藥可治,有本可尋。
若不是這些,他一定把焦鵲杖逐出去。
然而這一點也正是焦鵲和別人不同的地方,這一點也正是讓無數人佩服的。
焦鵲的醫術從來都是純粹的,不摻雜任何名利的醫術,他從來不會為了虛名而胡亂的去逞強,從不會為了保住自己的名節去隨隨便便的亂用藥,更不會為了讓保住高高在上的位置放棄求師問道的基本。焦鵲的眼里只有醫術,只有醫德,只有天下病患的性命,只有救死扶傷的信仰,他將病患的命重于一切,他不會讓這些虛名枉殺一條人命。
正是這些,讓他在高貴的人面前沒有卑微,在貧苦人面前沒有高傲,不知,就是不知!這是焦鵲一直信奉的道理。正是這份高貴純真的堅持讓他早在二十歲就獲得醫聖的美名,此後數十年間無人敢與他爭奪這個名稱。單憑私心這一點來說,那些為了錢財,名利將患者生命視為草菅大賺黑心錢的大夫就沒有資格。
段凌軒目光閃過一絲失望,轉瞬間又埋沒在他漆黑的眸子里。剛才還安安靜靜的屋子一下炸開了鍋,議論的議論,擔憂的擔憂,還有低低的哭泣聲。
「這可怎麼辦,蕊姐姐還說帶我出去闖蕩江湖呢。」平日里頗受司徒蕊照顧小家僕隔著門焦急的小聲說道。
才說完,就惹來無數的白眼和冷眼,更多的是鄙視的眼神。那個小僕人忙低下頭,他年紀還太小,心里明明很擔心司徒蕊,可是話一到嘴邊就變成了自私自利的話,被眾人這樣一瞪,憋在心里的淚水一個勁兒的在眼眶中打轉兒。
「蕊姐姐……」蜷縮在窗口前的小雯淚滴一顆接一顆的往下掉,一雙大眼楮鎖著床榻上的女子。
有人傷心就有人得意,跟著段凌軒過來的趙婆子站的離司徒蕊最近,那雙綠豆大的眼楮直發精光,她嘴角輕輕的上揚,嘴里卻說著「哎呀,連焦神醫都沒辦法,那這姑娘豈不是沒救了?哎,真是可惜。」
說著,她嘴上的笑角的弧度越來越大,最後還礙于段凌軒的面子才轉身出去對著外面的小廝喊道「吵,吵什麼吵,快別吵了,讓神醫靜一靜不一定能想出法子來。」
此話一出口果然外面的嘈雜聲沒了,隱隱的能听見有人吸鼻子的聲音,還有人低低的嘆息聲。趙婆子滿意的轉身回屋,其實她心里比誰都希望司徒蕊立刻死去,不說司徒蕊平日里不服管教讓她恨得牙癢癢,就說今天司徒蕊打了馬婆子,說不定哪天她就會對自己動手。
司徒蕊在僕人們心中的地位像是靠山一樣,對她這個老媽子也是個威脅,早點除去早點安心。
她讓大家都安靜,目的是為了好讓段凌軒一會兒說準備司徒蕊後事的話大家都能听見。天外傳來一聲悶雷,大早上的天氣陰沉沉的。
趙婆子眼里發著陰毒的笑,心里樂呵呵的——這可是青天白日大好開始,不用一針一線就能拔了眼中釘,真是大快人心。
外面的聲音沒了,門口一顆顆腦袋爭先恐後的向屋里探,都等待著神醫說話。
焦鵲沒說話,馬婆子知道焦鵲說沒辦法就是真的沒辦法了,得意的低著頭笑了笑,輕手輕腳的走到段凌軒身後,才收斂了笑容對著段凌軒福了福輕聲提醒「莊主。」
段凌軒回過神,凝眉順著馬婆子時不時的向外瞟的顏色看過去。門外,沒有一個家僕離開,他們或跪在地上,或靠牆站著,血腥味從門口蔓延進屋內。
馬婆子正色道「莊主,大家都在等著您說話,如果這人……真沒的救,咱們就讓她入土為安吧。」
段凌軒抬起眼皮看了看馬婆子,轉身對著焦鵲微微施禮,「可還有其他辦法救她?」
馬婆子神色一變,剛才沒听見的那一聲悶雷在她心里形同霹靂。
可還有其他辦法救她?
段凌軒說‘可還有其他辦法救她?’,從不去喜怒不形于色的段凌軒此刻竟然對著焦鵲施禮,還在乞求焦鵲想別的辦法救她。
屋子里的悲傷氣氛蒙上一層肅穆的色彩,所有人都張大嘴巴等著最後的答案。
剛才蜷縮在角落里獨自哭泣的小雯任由淚珠掛在睫毛上,吞了吞口水,胃里一陣絞痛。剛才她沒看花眼吧,剛才莊主施禮了吧?從她進莊以來都是看到別人對莊主施禮,從來都沒看過他還禮,現在竟然會對神醫施禮?
焦鵲依舊不卑不亢,眾人灼灼的目光,不可思議的眼神還有那一顆顆撲通撲通跳動的心髒在他眼里全是虛無,他眉頭深鎖,臉上露出慚愧的表情,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床榻上的姑娘脈象實在是奇怪,他行醫數十年也只能初步判斷這是中蠱的跡象,然而中了什麼蠱?解蠱之法他還是一無所知。這蠱,太奇怪了!飽讀醫書的他竟然連這蠱的種類都沒有看出來。
焦鵲臉上的愧疚又增加了幾分,但依舊搖頭表示沒有辦法。
旁邊的馬婆子實在看不下去了,忙走上前一步,卑微的道「莊主,神醫他……」那雙眼楮幾乎急得要冒出火來,嘴上不說什麼,心里卻不住的埋怨段凌軒「神醫都說沒辦法了,您這是瞎忙活什麼?早早把那個賤婢埋了好省心。」
段凌軒沒看趙婆子,冷冷的對趙婆子道「帶那些受傷的人下去療傷。」
馬婆子張張嘴,還想說什麼最後只能屈恭告退,才退出屋子,就听門外一陣騷動,一抬頭看見那抹海天藍色的衣角忙站在一邊,家僕中們相互都竊竊私語,卻無一人在上前一步。
「天一道人來了。」
「天一道人。」
「太好了,天一道人來了。」
剛才一直都在攢動著家僕紛紛讓出一條道,好讓那抹海天藍色的人影走過去,當他的衣袖從家僕們腳面掠過時,他們的悲傷之情都換上了歡喜之色。
「天一道人可要救救蕊姐姐。」
一抹海天藍色還沒完全進入屋子內,蜷縮在角落里的小雯就哭著走上去,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道。
天一道人一手持拂塵,一手四指並攏放在胸前,見小雯撲上來並沒有急著閃躲,用拂塵輕輕的一掠,小雯的身體就穩穩的站在原地。等小雯站穩了,他才邁步走進去。所到之處一股清風拂面,一陣蓮花香氣撲面而來,院子內的血腥味隨之淨化。
那人神色坦然,眉宇間微微露著些悲拗之色,那雙看破紅塵的丹鳳眼恍若浩瀚銀河之中最揮毫的一筆,似一尊在九天之外看盡人間滄桑的老者再去回首往事時才有的睿智滄桑之感。那身略微發白的道袍隨著風微微飄動,一股道家仙氣撲面而來。
焦鵲見章丘山進來,忙施禮道「道人。」
章丘山也施禮道「神醫。」
焦鵲和天一道人都是一樣的人,一個心中只為醫術,一個心中只有道術,兩個不摻雜任何私心的人站在一起自然沒有任何奉承的話。而站在一邊的段凌軒依舊掛著微笑,微微側身轉向天一道人,指著床上的司徒蕊說道「這便是晴兒」
天一道人原本在大廳等的有些煩躁,想來親自會會這個晴兒,也好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問個清楚,可是當他的目光觸及到床榻上的人時,眼神為之一變,神色早已一改平日里道骨仙風變得驚駭萬分。
還不等段凌軒開口,天一道人忙跨上前握著司徒蕊脈搏。
周圍的家僕都被馬婆子帶下去療傷止血,原本有些不想走的也被段凌軒不經意的威嚴嚇得退出去。
整間屋子只有段凌軒,焦鵲和正在把脈的天一道人。據剛才焦鵲把脈不過是半盞茶的功夫,司徒蕊就滿頭白發,面容枯槁,臉色變的蠟黃,嘴唇變成了絳紫色。身體更是比半盞茶前還要再瘦一圈兒。
天一道人把過脈,立刻從懷里取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顆血紅色的小藥丸喂到司徒蕊嘴里。等藥被司徒蕊融化吞進肚子里後,天一道人才轉身,目光凜冽的打量著段凌軒,良久不說話。
見吃了藥丸的司徒蕊面容稍稍恢復了一點血色,段凌軒才平靜的問道「道長有話不妨直說。」
天一道人看了段凌軒,又看了看床榻上的司徒蕊,道「莊主可知這個女子從哪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