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回番外︰子兮子兮（二）文/花姽
杳杳冥冥場內的結界內，夜子碩五招方過卻不再有動作而是久久凝望著數丈開外手持長劍的那方身影。
那雙冰冷到能凍結人心的眼眸，詭厲無情，而周身散發出的縷縷冰寒之氣已然蔓延撲彌向整片天地，大雪急劇飄落，簇簇團團轉眼已沒入她的腳踝，而那人卻渾然未覺。
夜子碩清楚的認識到，眼前這人，冰寒的再不是阿裹。
距離河蚌之子喪命的萬年後，他又再度到了她。
煙嬈的傳人，神裔龍神女嗝。
那女子始終未發一言，紫雲狂風盤旋中的孤影倨傲而立，頓時讓他回憶起阿裹出世時的神化。
而如今，大雪在二人之間狂舞肆虐，風雪的兩端，他們又生生站成了岸。
思及此胸口猛的一滯，他撫唇悶咳了數聲，心髒傳來撕心裂肺的疼痛，一雙俊逸的龐臉已然泛白。而那終從指縫間溢出的滴滴鮮血成功讓那不遠處的人兒臉色微變，眼里閃過一絲類似凡人掙扎的光亮閘。
場外的眾卿正焦灼間，但見司命天神突然頓了下來，薄唇輕啟，不知對龍神女說些什麼，只見紛紛靄靄的大雪中龍神女的表情就刷一下變了樣，額間耀石大亮，眼中剎時被一股血霧充斥，整張臉如臘月凌霜，陰雲瞬間朝身體四合，在眾人還未來得及有反應間就從身體中召喚出兩條黑紫巍龍，沒有給任何人喘息的機會，張開血盆大口直朝司命天神方向騰獵而去！
夜子碩見狀搖身一變，浩影立刻浮于空中，緊接著雪袖一掃，鋪天蓋地的大雪瞬間朝他四周集聚而來，團團滾滾的皚雪飛速翻騰相疊，轉眼間兩只玄甲雪鳳在眾人眼前踞地而起，仰首聲聲長鳴，駕陣狂風，便朝黑龍迎面沖去！
眾仙驚呼嚇得倒退了數步！
那是怎樣的一副天宮之景！！
一個為後天之神，一個為先天之神，同時借用天工造物之力，翻轉間化作龍鳳相斗，滔勢各騁，煙霧張天，大地如被撕裂了般轟隆顫抖，這已然超過了六界已然任何一次斗法戰爭！
碧霞元君不禁從心底發出一聲喟嘆，「如此便是二神之斗，著實太過撼心！」
「也是……師徒之斗。」
一道身影與自己比肩而立，他訝然側目一看，是主掌天機星的東海萼華。
碧霞元君與她已是多年未見，想笑卻發覺自己根本笑不出聲，啞沉問道，
「那麼你猜，誰會贏？」
萼華胸口一震，目光在高台上掃巡了一周，最終落在了結界的方向，過了許久，才沉沉溢出一聲嘆息。
「那就要看誰入局更深。」
碧霞元君怔了怔，原以為她能猜出個結果不想得了個模稜兩可的答案，困惑地搖了搖腦袋。
「這先天之神對戰後天之神，理上應該是必勝無疑。」
萼華淡淡一笑，神色卻黯淡三分。
好不容易激發出姒裹的神力加之導引，夜子碩不會留情的。
而阿裹，好像真的沒有人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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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界內，暴戾的神力又一波向夜子碩襲去，雪鳳騫騰，霍地大翅震揮，隔空造障，當去了部分的神力，即便神力遭受阻隔，可襲在夜子碩身上的力道，如雷霆之怒，還是一把將他震退了數丈。
兩條黑龍大吼乘勝，前後從大口中又噴出一團團黑紫煞氣，比火更熾，比風愈疾，朝著前方傲騰雙鳳瘋狂地蜂擁又吐了過去。
夜子碩晃了一晃身子，好不容易艱難的站穩，頭一抬越過抵死撕纏的龍鳳，落在遠處的那道身影上，可當逢觸及那幕，那艱難站直的身體險些倒下，他就這麼靜靜的注視著那道在風雨中孤單佇立的身影，渾身的血液像是斷了線的珠子般瘋涌而出，而腳下的血紅已然蜿蜒浸紅了一地！
八招了，還有一條龍未顯！
三魂七魄，對龍族而言三魂便是三龍所化，如今二魂已然齊聚，還有一魂在何處？！
他望著那在風雪中綻放得異常妖冶的血蓮，層層疊疊像是碎了一地的心，竟是如此刺目至極！
煙嬈啊煙嬈，你把阿裹的三魂飄散在天地間，難道非要逼著我使用如此手段才可聚集嗎！
十招，他也只能給自己十招的機會，十招之過，他不能保證自己還能下得去手。
目光定定望著連呼疼都不會的落寞身影，胸口一嗆。
任何的借口，都不能！！
鮮血未凝，一滴滴順著他的玄甲滑落在地，殺氣迷空鎖地，撲鼻只聞血腥之氣，而就在此時那不遠處的身影突然動了起來！
一身黑紫大袍寸寸離地在風中肆虐招展，冷虐的目光，紅如飲血的薄唇，冶魅至極的紫發，如斯場景瞬間與她出生時的那道再度重疊。
夜子碩一陣氣血翻滾，那越來越熟悉的氣息，那越來越近的身影，那向他漸漸高舉的長劍，讓他如被攝了魂般定在了原地！
場外的眾仙大驚，亂做一團。
司命天神怎麼了！怎麼不動了？！那劍要朝他刺去了啊！
而夜子碩此刻的眼里只剩那雙罩上一層詭異的紅霧的眼眸，仿若想看透什麼般，有什麼東西在腦海中掙扎就要呼嘯欲出。
然一聲鳳鳴突地撕破了他的怔愣心緒，他飛速回神，黑眸一轉掃了眼與雪鳳撕纏的黑龍，眉眼中精芒一閃，動作迅速飛躍上前一把擒住一具龍首，一道金光閃過，黑龍吃痛，渾身劇顫，大吼一聲頹然從半空中跌落向地。
那兩只雪鳳見狀，長鳴一聲，振翅劇揮，渾身豎起如冰刃般銳利的豐羽，泛著森寒的光，二者掉了頭就朝那龍姒裹撲騰而去！
夜子碩見狀驀地僵了所有動作，雙目瞪得駭大，剛欲飛身阻止，誰知另一條黑龍大吼一聲，飛速就朝夜子碩疾騰而去，用的是十二分的力！
而龍姒裹竟是毫無知覺般高舉著劍，沒有絲毫反應，眼睜睜的看著那兩只換身變換出無數刀刃的羽毛的雪鳳慢慢逼近自己。
那紅得驚心的眼眸，卻冰似寒潭。
「阿裹！！」動手啊！！高空中傳來夜子碩萬年不見的驚吼，帶著再也難掩的驚慌，瞬間讓龍姒裹一愣，眼底掠過一絲詫異，可已不及，兩只雪鳳渾身重顫，仰頭一陣疾呼的長鳴，大羽相互交疊一攏，而展開後，那薄地如卻銳利的冰刀霍地從它們周身噴射而出，直襲向龍姒裹。
「不！！」
龍一、龍二、萼華、瓊光、月老仙尊等無數仙家頓時爆發出齊聲的驚喊！
時間瞬間戛然而止，全場一時噤若寒蟬。所有的人已然驚得忘記呼吸，沒了聲響。
霍然蒼天一道驚雷響徹，電光穿雲，恍然間照亮蒼穹一切。
天地間只听‘鏗鏘’一聲，伴隨著鳳頭和長劍應聲落在了地，電光掠過，照向了那道渾身插滿了無數的冰刀的身影，大雪撲面凌頰，她就這麼顫巍巍的站在風雪中，僵硬如石像一般，不移不動。
終像是感覺了什麼，她動了動身體，那流淌的被利刃堵塞封結的血液瞬間如找到出口般噴射而出。
或許那血太過讓人難以忽視，她怔怔地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身體，像是好奇自己為何這般鮮血淋淋，疑惑的歪了歪了頭打量，仿若這傷口是別人身上的，那般的無動于衷。
夜子碩倒抽一口氣，那胸口的刺痛又傳來，黑龍怒吼一聲，趁他驚愣，長尾一掃，將他打飛了出去。
身體就這麼被拋飛出數十丈外，吐出一大口鮮血，而那飛龍嘶吼一聲，又朝他飛去，或許是一聲怒吼太過刺耳，那被夜子碩打入地不振的一只黑龍渾身瞬間一個激靈，睜開了眼，龍甲一亢，從地上騰了起來，亦朝夜子碩撲去！
眼前的黑影一空，讓還在打量自己傷口的身影分了分神，她愣愣的抬起那雙冰涼的眼，順著飛龍離去的方向一看。
那瞬，全身的血液向是全部凍結住！腦海里還沒有任何思慮，只感自己的口中驟然發出一聲痛苦尖銳的哭嚎，那身子仿若不是自己的般，拔腿就朝前方沖去。
風雪撲打著臉，而那雙殷紅色的瞳眸卻較火更熾，腳上布滿冰刃卻絲毫不影響她的速度，腳點地，一個翻身坐到黑龍身上，一個手刃清脆的碎裂聲響起，挾著風被劃破的聲音，黑龍爆發出的淒厲般的淒吼，瞬間煙滅。
而那身影快如鬼魅，接著搖身一變，天地間頓時紫光撲天雨聚雲屯間恍然出現了一條玄色白龍，那巨大的喂著滿身的冰刀的身軀駭目到足以令人窒息的地步。
只見那白龍仰首發出孤戾淒鳴般的聲響，就朝著另一只黑龍方向直沖而去，
那瞬間，所有的畫面如畫紙般在夜子碩的眼前一幕幕驚悚劃過。
白龍一把咬住黑龍的脖頸，一個嘶吼瞬間把黑龍震飛了出去。一個轉身，朝夜子碩飛馳過去，在眾人以為要它會撕裂了夜子碩時，那龍驀地把身子一橫，龍首高昂，竟居然護在了他的跟前！
黑龍瞬間像失去主人的召喚般沒有了主意，但見那條白龍咬傷了自己，一震怒天的爆喝。長尾一掃，便朝那白龍咬去！白龍一顫，絕塵避開夜子碩而去，二龍很快就在空中糾纏在一起，你撕我咬，騁凶騁勢，嚎聲不絕于耳，隨著風聲在腦海間鳴蕩！
夜子碩駭瞪了眼，一種從未有過的激狂的情緒從心底爆發。
多少年了，為什麼他竟有種想哭的沖動……
下一瞬，手腕一震，落地的長劍突然被吸到手間，劍身翻轉，在地上劃了個五芒星陣，大光颯蕭，地上的白雪如受人倒空般瞬間化作一條鎖鏈，頭尾鏗鏘相鏈，劃破手掌，那血瞬間侵蝕上鎖鏈‘嗖’地一聲，朝那廝抖的身影而去。
阿裹，阿裹！！
他在心中反復不停的喚著這名字！
他作夢都沒想到，那第三條龍便是她自己！
那沒有被龍神女召喚回去的黑龍！如今只有龍主降服，否則天地間，根本無人能降服！
黑龍被突然來的鎖鏈束縛，白龍順勢大尾橫掃，用尾勾住了黑龍的脖頸，黑龍吃痛，血口一張就朝白龍的咬了下去，那冰刃瞬間沒體三分，白龍痛得仰頭嘶叫。
「阿裹！！」夜子碩再不顧一切大吼，眼眶已一片模糊，神咒發作，身體頹然載了下去，扯著他的心頭撕裂的痛！
白龍似聞到有人喚它，低鳴了一聲，緩緩轉頭。
……
那一瞬間，你恍然有沒有這種感覺，其實不管你自己變成什麼模樣，可你哭的為的，只是那個人的安康！！
白龍眼光一移，突然看到夜子碩手邊的劍時，眼中閃過一絲前所未有的決絕，龍身一松，放開黑龍，身體飛快退後幾步，長尾再次橫掃，激起數丈白雪，那劍便從夜子碩腳下被掃向自己，大雪紛紛狂涌而來往劍上堆砌，不消多久，一個雪冢堆上，一把利劍直聳向天。
夜子碩終于反應過來，顧不得神咒再次發作，踉蹌蹣跚爬了其便要沖過去，一邊嘶喊，「阿裹，不要阿裹！！」
風舞狂雪，那白龍像是沒有听到呼叫般，猛地一個縱身，便朝那柄劍鋒橫躺了下去！
鮮濺潑日，吞噬掉一切裂膽呼叫！
伴隨著黑龍嘶吼的瞬間化塵湮散。
一時間，整個世間一片安靜。
夜子碩一個踉蹌倒在地，雙手支身欲爬起，可手一軟又跌了回去，外邊的人根本進不去，場內的人已然置若罔聞，那眼里，心里，如今只能下那不遠處被劍貫穿的身體。
他分明感覺到有什麼東西驀地從他心底轟然堪塌！夜子碩口吐鮮血，手腳並用的爬到白龍身旁，那白龍眼已微闔，一條刺目的血從她的嘴角溢出，很快被風干留下褐紅的血跡。
夜子碩緩緩滑坐于地，掃了眼她全身，皆是冰刀沒體，心頭似被利刃凌遲而過，血肉模糊，引得整個胸腔都在不受控制的震顫。
「阿裹……是你嗎？」他傾身湊近它。
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那身影聞言微微眨了眨眼楮，夜子碩順著它的視線看下去，一時間，痛至不能言。只因那白龍的前腳綁著一條素色錦帕！
眼前那再熟悉不過的紋路，讓他的一向冷漠神情的瞬間全數崩潰。手微抬撫過那龍的眼楮，下一瞬，龍腰身變回一個女子，那停留在眸邊的手，撫著她微睜僵冷的眼，而那眸里，紅霧已散，雪蓮已敗……
一口血從喉中涌出，濕了他滿手，強忍的手泄露了他的心緒，彎下腰將她輕輕攘進懷里，讓她的頭貼著他心髒的位置，喚她。
「阿裹……」
「……」
「阿裹？」
依舊是無人回應。
「阿裹！！！」
而她懷里的女子依舊怔愣著雙眼望著天，眸里已然死寂。
鮮紅的血跡，依舊沿著那嘴角緩緩而下，他的手來到她血肉模糊的背脊上，他頓了頓，‘噌’的一聲把出了劍。
膝間已麻，心已痛極，他深吸了口氣，仰頭望天，須臾，天傾大雨。
飄飄的雨絲沾濕了他的眼，此時前方已有人不管不顧把結界一轟而碎，明黃重影逼近，迎著四溢飛揚的風雪驟雨大步沖到他跟前。
大手一伸，急吼，「把阿裹給我！」
夜子碩渾身的血液已分不清是懷中人兒還是自己的，整副心神都發出錐心之痛，他不語，堪堪的抱起懷中人吃力的站起了身，未看任何人一眼，在眾人瞠目結舌中，竟與天帝就這麼錯身而過！
之後趕到的眾仙猛地一滯，紛紛停下了下來，迎面看著走來的司命天神及懷中沒有任何知覺的人兒，不知是處于因為畏懼還是什麼，下意識的都巍巍退開一條路。
因為沒有人有膽子在看到司命天神宛如剛闖出地獄的魔鬼的臉色時膽敢有任何疑義。天下眾仙百司從未對司命天神有如此刻的悚畏，看著他一路呢喃輕喚的細語，將二人的血融成尋尋血蓮花遠去，散在眾人的眼里。
……
所有的畫面進行的悄然無聲。
瓊光抬腳剛想上前，突然橫來一只手阻她去路。
她側身一看，是鳳薇憐。
而不遠處龍一深深吸了口氣，堪堪收回僵立的手疲憊的再無所言。在眾仙以為他會喝止天神時，他既不回頭，依舊僵立著身昂起了頭，那負手高昂的神態不再恣意疏狂，而是被著那漫天肆虐的飛雪大雨襯出了滿身蕭索。
如果鳳薇憐沒有眼花的話，那一身明黃睥睨天下的天帝。
無聲的哭了。
（備譯。子兮子兮︰你呀，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