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突然靜了起來,銀白皎潔的月色透過雲霞色的窗紗映照進來,漫了桐油的金磚地上水潑過般的亮,夜風帶著廊下茉莉的香氣徐徐吹來,芳香燻人,屋子里帷帳低垂,淡紫色的絲絛靜靜垂落在兩側,月光淒迷,四下死寂!
肋
我雙手緊握著那把月兒留下的匕首,手心里黏膩濕滑,那匕首幾次險些墮下地來,凌御風伏在桌上睡得安甜,他真的是瘦了,臉頰蒼白中還隱隱帶了青氣,往日合體的長袍,今日也變得松松垮垮。
我一步一步的來到他的身旁,卻佇立良久,桌上的沙漏輕響,凌御風修長的手指輕輕動了一動,我驚得踉蹌一退,他側了側臉卻又平靜下來,好看的鳳眸上,睫毛孩子氣的輕顫著,竟像是得了個好夢。
我的額頭上有液體滾滾而下,像及了父親臨死時四下里噴濺的鮮血,我一咬牙,雙手揚起,那匕首鋒利至極,我只須用力的揮下去,立刻,他的血就會如父親那日般的,飛濺成一片桃花。
從此,我和他之間的愛恨情仇,統統兩清,而大晉朝登基尚不滿一年的第四代君主,便就此駕崩了。
可是,是誰在我的耳邊一遍遍的吹著那曲好听的竹蕭,是誰一遍遍的在我耳邊輕聲說,「婥兒,你才是我的唯一,你才是……」
是誰在貴妃宮外長跪,只為了能納我進府,又是誰,將我擁在懷里,對我說,「婥兒,你答應我,不管發生什麼事,你一定要相信我,很多事……很多事都是暫時的,很快就會好起來,你要相信我。」鑊
你要相信我,你要相信我,你要相信我……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已經淚如滿面,御風,御風,我是相信你的,曾幾何時,我真的是那麼那麼的相信你,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開始動搖,開始懷疑,開始失望,開始——不敢相信你……
匕首落地,我緊緊抱住他的身子,絕望的無聲的肆意大哭,御風,我們怎麼就走到今天這一步了,為什麼……
御風,我好恨你,可是我也真的好愛你呵,御風,御風……
伏在他的身上,我第一次可以在他的面前哭得這樣天昏地暗,可是他一動不動,我再怎麼樣的傷悲再怎麼樣的哀絕,他都不知道,不知道……
目光又落在那把匕首上,我淚眼迷離,卻再用力也握不動它了,父親的臉又在眼前,我突然想起有一年,父親終于可以在家里陪我和娘過年,這是我出生以來,父親能留在家里過的第一個年,我是那樣的歡喜,今天跟父親說我要好看的大紅襖兒,明天說我要紅眼楮的兔子燈籠,過一天要纏著他給我買小子才玩的炮仗,可是就在離大年還有幾天的時候,突然有旨意讓父親去邊陲,我大哭著扯住父親的衣角拼死不肯放手,可是那樣疼我的父親,即便見他的寶貝女兒這樣的傷心,還是狠下心一根一根的掰開我的小手指,去了。
我那樣的傷心那樣的難過,不吃不喝哭了一天只要父親,娘將我抱在懷里哄,「爹不是不要婥兒了,只是有壞人去欺負邊陲的老百姓了,爹是個大英雄,要忠君愛國,要去保護那些受欺負的老百姓……」
我抽抽嗒嗒的伏在娘的肩上,含糊不清的念著,「我爹是大英雄……」
「是。」
「我爹是忠君愛國的大英雄……」
「是。」
那女乃聲女乃氣的稚女敕的聲音還在耳邊,一轉眼,那個忠君愛國的大英雄就被人誣蔑謀反,自刎于君前,而這個大英雄的女兒,此時正手握利刃,要——弒君!
弒君!
我心下陡然一驚,那匕首便「鐺」一聲跌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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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西山腳下。
疊疊石山下,一道清溪蜿蜒而來,曲曲折折的流進一個下小村落里,村頭數十株極大的梔子樹,雖已是盛夏,卻猶有潔白的花朵盛開其中,風一吹,撲鼻的香。
我身子一軟,滑落馬下,只覺得心口煩悶難受,小月復中隱隱的泛著痛意,那馬被我騎了這半夜,已是極不耐煩,待我的手一離開韁繩,便「得得」的揚長而去,我看著馬的背影張了張嘴,卻虛弱得一個字也發不出來,終于眼前一黑,墜入了無底的黑暗中……
霧,全是霧,伸手不見五指,卻能听見哭聲,一聲一聲,那樣的熟悉和親切,我又驚又喜,大叫著「娘,娘……,」便順著聲音跌跌撞撞的飛奔過去,那哭聲忽遠忽近,分明就在身邊,可是我怎麼找也找不到,怎麼找也找不到,我急得也跟著哭出來,「娘,娘,您在哪兒,我是婥兒,我是婥兒啊,」風忽的吹來,暗沉的霧突然散開,天地間一片清明,竟是十方庵外的滿山桃林中,娘背著我跪在地上,對著一個男子邊哭邊求,「老爺,婥兒沒有做過那樣的事,婥兒一定沒有做過那樣的事……」
我仔細看那男子,竟是父親,只見他怒意勃發,正將一把劍擦來擦去,邊怒喝道,「她勾結奸佞弒君謀反,我蕭家沒有這樣不忠不孝的女兒,你讓開,我要殺了這個孽障……」
我大驚,撲過去抱父親的胳膊,然而我的手卻從他的身上穿過,什麼也抓不住,我大急,一遍一遍的試,邊大聲叫著,「爹,娘……,」可是他們卻仿若未聞,娘依舊在哭在求,爹只管將那把劍擦拭得雪亮。